第七十一話 七井樓(五)

剛剛那個平靜下來的氣氛驟然間繃緊了,冷風低號的肆虐著,卷起那地上的積雪,彌漫著漫天都沙塵一般的模糊。那兩個商人模樣的人站在院子當中,凍得瑟瑟發抖。他們的臉頰通紅,嘴巴周圍籠罩著呼出的白霧,唏噓著,看著我們。對他們來說,這散發著昏黃的獨樓就像是救命的稻草,而對於身邊的樓主和這獨樓之中的人來說,這兩人的到來,無疑是給他們帶來了死亡的威脅。

漸漸的,僅有的幾個人都湧了出來,愣愣的看著院子當中的兩個人,眼神之中燃燒著濃烈的驚恐和怨恨。而這兩個商人看到大家詭異的表情,似乎感到了什麽隱隱的不對勁,便訕訕的笑了笑,說道:“那......就不打擾了。”然後轉身向門外走去。

“等等。”我叫住了他們,走過去,微笑著說道:“如果二位不嫌棄的話,那就住進來吧。”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發出了憤怒的叫嚷聲,那聲音嘈雜的混在一起,在這個沒有月光的晚上顯得格外的響亮,讓人不由得一陣陣的心煩。我皺了皺眉頭,轉過身去吼了一聲:“別吵了!”那幾個女人一下子靜了下來,帶著畏懼的表情看著我。我知道,她們此刻一定恨不得衝上來將我碎屍萬段,但是隻是礙於我的身份,不敢造次。我冷笑一聲,然後轉過身去對那兩名商人說道:“那麽......兩位裏麵請吧。”

那兩名商人很是感激的對我說了聲謝謝,然後便急忙走進了那有些yīn暗的獨樓。四周一下子恢複了寂靜,隻能聽見那風聲不停地在狹窄的院落之中吹**著,卷起陣陣花白sè的雪塵,泛著令人不快的灰sè籠罩在人們的四周。那幾個女人呆呆的看著兩個商人逐漸消失在樓梯盡頭的背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向回走去。

樓主也僵在了那裏,渾身顫抖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的眼睛大大的睜著,在那微弱的燭光的映襯下,充滿了驚恐的神sè。半晌,他才慢慢的轉過頭,用那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問我道:“公子......你這是......要害死我們啊!......”

“兩條人命而已。”我有些猙獰的說道,然後神sè一下子黯淡了下來,恢複了漠然的表情,淡淡的說道:“而且,明天不會再有人死去了。”言罷,我轉身走進了那空氣濕寒的獨樓,留下那有些佝僂的樓長呆若木雞一般的杵在原地,許久沒有動彈。

踩著那喑啞破舊的木板走到二樓,發現原本獵戶的房間已經亮起了蠟燭,看樣子那兩名商人已經住了進去。我在那清早被我撕得稀爛的門紙簽佇立片刻,裏麵的商人有些可憐的圍著那隻小小的蠟燭艱難的取著暖。我輕歎一聲,然後向走廊盡頭的房間走去。

四周的黑夜變得更加濃了起來,兩側的廊燭似乎已經隻剩下了那星星點點的火焰,其餘的,都被那濃的無法穿透的黑暗死死的纏繞著,遠遠看去,就像是無盡的黑夜之中,什麽鬼怪明亮的眸子,讓人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加之腳下隨時發出的嘎吱聲,讓著整個樓都顯得異常的yīn森。我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裏麵燭光暗淡,百裏申和捕神靜靜的坐在那裏,顯得有些乏味無聊。見我回來了,百裏申急忙站了起來,問道:“公子,剛才樓下怎麽了?吵吵嚷嚷的?”

我有些虛弱無力的坐在椅子上,輕描淡寫的說道:“又來了兩個人。”

“啊?”聽我這麽說,捕神和百裏申都驚得快要跳了起來。百裏申急促的低嚷道:“什麽?又來了兩個人?那豈不是明天又要死人了?那會不會......”他不敢想的收住了聲音,一張臉sè變得煞白。

我有些出神的盯著那根蠟燭,然後輕輕的說:“不會了,明天不會有人死的,今晚就是最後一晚了。”

捕神一愣,急忙問道:“公子為什麽這麽說?莫非,公子找到了對付那地縛靈的方法?”言語之中夾雜著期望與不安。

我看著捕神那急切的表情,微微一笑,說道:“還沒有,不過......”我真起身,走到那根蠟燭錢,用手指看似隨意的撚動著那根有些歪掉的蠟芯,低低的說道:“今天晚上,就會找到的。”那本就不明亮的燭火被我捏的更加不安的搖曳了起來,房間裏變得暗了起來,被拉得有些誇張的影子斜斜的印在牆上,有些猙獰。那燭火冰涼冰涼的,似乎根本就不是可以帶來溫暖的火焰。我放下了手,房間恢複了一絲明亮。

那濃濃的死意再度籠罩在了這個衰敗破爛的獨樓之中,就像是後院的那高高的墳塚之中,那一雙雙哀怨的眼睛一般,死死的凝視著這個如同堅冰一般的寒夜。外麵響起了時斷時續的風聲,遠處的山林之中,似乎有狼的嘯聲,回**在寂寥的冬夜之中,有些怕人。我推開門,外麵是一片青黃的顏sè,籠罩在沉沉的夜sè之中。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被風吹了起來,嘩嘩的響著,似乎是垂死之人在艱難的呼吸著。

我走了出去,沿著那條逼仄的走廊走到了那兩個商人的房間。裏麵蠟燭仍舊在暗淡的亮著,燭影搖曳在漆黑的樓道之中,似乎連那些影子都顯得如同招搖的厲鬼一般。裏麵隱約傳來說話聲,我站在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他們談話的內容。

“大哥,你不覺得這個樓有些不對勁兒麽?”一個人說道。

“哪裏不對勁兒了?”另一人嗓音粗重,有些不耐煩的說道:“我看你是自己嚇自己。”然後聲音壓低了一些,神神秘秘的說道:“看來這裏的人都不是很有錢,我們今天啊,算是白跑一趟了。”

“是啊。”開始那人有些沮喪的說道:“本以為幹完這票就能遠走高飛了,結果還被困在了這大山裏麵。”

我神sè一凜,難道他們是山賊?於是我便湊近了一些,談話的聲音變得清晰了起來。

“一年前這裏還不是這樣呢。”那大嗓門的人好像在嚼著什麽,有些囫圇不清的說道:“這個宅子以前聽說是一個什麽大戶人家的,當做獨樓用。”

“獨樓?”那有些沒有底氣的人問道:“大哥,什麽叫獨樓啊?......哎你肉給我留點兒!”

大嗓門的那人說道:“你這個笨蛋,獨樓都不知道是什麽。”然後喝了一口酒,壓著嗓子說道:“獨樓就是在深山之中建的一個宅子,那些大戶人家就把那些金銀財寶什麽的藏在這裏。一來這裏是大山之中,很少有人願意闖進來,二來呢,”那人的聲音似乎變得有些沒有底氣了起來,有些抖的小聲說道:“這深山老林裏麵yīn氣重,愛鬧鬼,所以一般人是不敢到這種地方來的,除非是那些迷路的人。”

“原來是這樣啊。”開始那人恍然大悟一般的說道。

大嗓門吸了一下鼻子,似乎有些不安的說道:“聽說一年前,這個大戶人家的老管家喝多了酒,把少公子給淹死到井裏了,這個獨樓就荒廢了。沒想到現在居然成了迷路的人的聚集地,嗬嗬。”

之後他們說什麽我就沒有聽清楚了。似乎有什麽我之前未曾注意到東西逐漸的清晰了起來,在眼前晃來晃去的。房間裏麵幢幢的燭影在吹進的風中不安的搖動著,就像是那被困在籠子中的野獸,想要掙脫開令人窒息的束縛。我轉身走下樓去,看到那樓主正呆呆的坐在那院子裏,一動不動的盯著眼前的井,臉上的表情在微妙的變化著,似乎在回想著什麽令人不安的事情。我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這麽晚了,還不休息啊?”我輕描淡寫的問道。

樓主見我來了,似乎嚇了一跳,向旁邊移動了一下,有些吞吞吐吐的說道:“哦......嗬嗬......睡不著啊,想到明天又有一個人會死,我真的......哎。”那樓主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能化作一聲蒼老的歎息,靜靜地飄散在寒冷的夜sè之中。

我轉過頭,看著一片昏暗之中的樓主那張已經隱約可見皺紋的臉,用冰冷的聲音問道:“樓主,你是怎麽來到這個地方的?”

那樓主渾身一震,似乎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一樣,躲閃著我的目光,搪塞的說道:“就......就是在......山中迷路了......”

“真的是這樣麽?”我打斷了他支支吾吾的談話,饒有興致的說道:“我似乎聽說,這裏以前是一個大戶人家的私宅......不知道樓主有沒有聽過這個說法?”

樓主的神sè有些怪異,那張有些慘白的臉上居然滲出了細密的汗,在這天寒地凍的初冬夜晚之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艱難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訕訕的說道:“這......我倒是沒聽說過......”

“好吧。”我站起身,用有些失望的口氣說道:“既然樓主不想說,那就算了。明天,不會有死亡發生了。”然後衝那樓主詭秘的一笑,yīn森的說道:“明天,一切就都會結束了。”說罷,扔下那有些畏縮的樓主走進了如同棺木一般的獨樓之中。

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

夜晚變得有些格外的漫長,我毫無倦意,就連捕神和百裏申也一樣,坐在寂靜的房間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是惴惴不安的盯著那在不時抖動著的蠟燭,大氣也不敢喘。自從走進著深山之中,時間似乎變得沒有概念了,我扭過頭,望了望窗外的黑夜,心想,這應該已經是過了子時了吧。樓下的房間裏隱隱的傳來咳嗽的聲音,看起來,今晚這些可憐的人又要在惶恐之中度過了。不過我說了,明天,一切都會結束了。

我不由自主的冷笑了一下,那嗤之以鼻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房間之中顯得格外的明顯。百裏申啞著嗓子問道:“公子......你了什麽?”

我的微微的一笑,搖了搖頭。然後繼續沉默的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呼吸的聲音回**在耳朵裏,有些癢。而那似有若無的鼾聲從悠遠的樓道之中響了起來,伴隨著空氣共鳴的聲音,彌散在空氣之中,突然感覺有些陌生。

眼前是那散不盡的黑sè,就在我的呼吸之間,吞吐著漫漫黑夜。不時發出清嗓子的聲音,有些突兀的震動著四周的空氣,但是旋即又恢複了那死一般的寂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了眼睛,外麵的昏暗似乎散去了一些,開始泛起了點點青sè。百裏申和捕神已經熬不住,靠在桌子上睡著了。那蠟燭仍舊在緩緩的燃燒著,整整三天,雖然有不斷地燭淚融化著滴在桌子上,又凝固在髒兮兮的桌子上,但是那蠟燭似乎一點也沒有變短。我站起身,為這房間走了一圈,然後,便聽到了敲門的聲音。

那敲門的聲音緩慢而又低沉,輕輕的,就像是生怕打擾了別人的睡眠一樣。我心裏一緊,手不由得握住了身後那破魔劍的劍柄,輕輕的問道:“是誰?”

“公子,是我。”樓主的聲音傳進了耳朵裏。我皺了皺眉頭,心想他來做什麽。便不做聲的走過去,輕輕的打開了房門。

門外仍舊是那有些朦朧的黑夜,在那一團寂靜之中,樓主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他的表情有些緊張,但似乎又有一些興奮,急促的喘著氣,看著我。

“你這是怎麽了?”我皺著眉頭問道。

樓主踮著腳尖兒湊到我耳邊,低聲的說道:“公子,我找到了離開這裏的方法了!”那微弱的氣息吹到我的耳朵裏,有些不舒服。

我一愣,然後不可思議的打量著那樓主,疑惑的問道:“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啊!”樓主有些急迫的說道,然後不時的瞄向我身後的房間,生怕吵醒了裏麵在睡覺的捕神和百裏申。他緊張的吞了一口唾沫。壓低了聲音說道:“公子您隨我來,您見多識廣,幫我看看這個方法可不可行。”

我的嘴角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然後點了點頭,輕輕地說道:“好吧,那我就和你去看看吧。”

樓主的臉上浮現出了舒展的笑容,忙不迭的說道:“公子這邊請。”隨後便急匆匆的跑下那昏暗yīn仄的舊木樓梯,發出不安的雜音。我跟在後麵,走了下去,在轉身的一瞬間,我的餘光看到,房間裏那支在靜靜燃燒的蠟燭,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悄無聲息的――

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