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微宮一住便有月餘,在蘇顏看來,這一個多月簡直如同過眼雲煙,迷迷糊糊便走了好遠,就好似一場夢,夢醒之後留個影子,並沒有握在手心裏的實感。

不過她也不著急否認,自己在這裏住得其實頗為舒適,甚至有點樂不思蜀,究其原因,則在於帝君將她照顧的過於周到。

之前也說過,叫做蘇顏的姑娘,吃喝玩樂沒有不精的,平日裏的消遣也全都濃縮在這四個字裏,而自家師父看上去應該是個雅人,仔細揣摩一下,他老人家同這四個字也應該是無緣的,誰料,人不可貌相,海水亦不可鬥量也,沒有幾日,蘇顏的人生觀便因這個天上掉下來的便宜師父兼未婚夫君,得到了一次徹頭徹尾的修正。

有句俗話說的好,每個吃貨徒弟的背後,都有一個會做飯的師父。還有一句俗話說的也好,每一個優秀的師父,首先都是個優秀的廚子。這些俗話,都是蘇顏在嚐過自家師父的手藝之後總結出來的真理,比真金還要真。

這九重天上,大致還沒有人知道,帝君他老人家平日裏的愛好,除了品茗下棋垂釣以外,還有一個“下廚為討美人笑”——在某個意義上,這位美人,是頂有福氣的,因為細說起來,帝君在此之前,別說躬身做飯了,就連後廚都未曾進過。

雖然幾十萬年來都未曾摸過炊具,可是帝君他老人家做起事來向來是追求完美的,平日裏又總是一副從容的做派,做飯這件小之又小的事,自然不會是難倒帝君的那一樁。

蘇顏以為,自己每頓飯的吃法,大體都能以“狼吞虎咽,風卷殘雲”這八個字來形容,若再說的雅致一些,則是“放箸未覺金盤空”。

師父他老人家總是一邊為她夾菜,一般淡淡說上一句:“慢點吃,鍋裏還有。”每當這時,蘇顏都要為師父的廚藝感動萬分,同時發自內心的覺得,自己大致是上輩子積了很深的德行,這輩子才有福氣給這樣一個完美的人做徒弟。

不單單在吃這件事上,師父大人在其他方麵,也表現出了極大的天分。

譬如蘇顏某日心血**的,不知從哪裏弄了兩隻促織,俗稱蟋蟀,興致勃勃地捧在陶罐裏跑去找帝君,說要同帝君鬥一鬥,帝君輕蹙眉頭,問她道:“你從哪裏弄來這秋蟲的?”

蘇顏撓了撓後腦勺,答:“我方才無事四處溜達,看到幾個男神仙湊在一起好不熱鬧,走過去瞅了瞅,看到他們就是在鬥這玩意兒……”說著將陶罐舉到帝君麵前,陶罐被一個擋板隔開,兩隻蟋蟀各據一方,此時好像正在閉目養神,隻聽蘇顏興衝衝地道,“這玩意兒天上沒有,我好說歹說地央求他們借我也玩一會兒,後來又拿了爹爹送我的兩顆珠子才換了來……”

話沒有說完,就聽帝君語調涼涼地發問:“不是說不準四處亂跑嗎?”

心裏咯噔一聲,這才想起來,帝君曾經囑咐她不許隨便出紫微宮的門,非要出門的話也要同他打過招呼後才能出,她當時滿口應承下來,其實根本沒有走心,一轉臉便將自己的承諾拋在了腦後,此時被師父一語點破,便有一些不好意思。

可是不好意思歸不好意思,心裏卻想,不就是出去逛一逛嘛,又沒有走丟,師父應該不會這麽小心眼吧,想到這裏,就更加不在乎,再加上又被罐中秋蟲“唧唧唧”的叫聲吸引了注意力,忙不迭地認了錯之後,仍舊將話題扯回來,道:“師父師父,我們兩個鬥一鬥吧,呶,這隻赤色的歸我,黑色的讓給你。”

她方才看那兩個男神仙鬥,赤色蟋蟀贏了黑色的那隻,便認定黑不如赤,也不在乎帝君同不同意,便擅自將這隻赤色蟋蟀據為己有,說著也不等帝君應,便樂嗬嗬地去置辦戰場。

帝君隻得無奈地看她一眼,然後閑閑召人來幫她拉桌子抬椅子。

一切安置妥當,帝君悠悠抬眼,道:“阿顏,既要鬥,便賭些什麽吧。”

蘇顏沒有想到這話竟然率先自帝君口中說了出來,立刻愣了一下,她原本還想自己是個俗人,而師父卻有些不同,師父是陽春白雪,若是她先提出要賭,他老人家八成不會應,沒有想到師父竟也有這樣的興致,忙道:“師父想賭什麽?隻要阿顏輸得起,自然樂意奉陪。”

說著就往自己懷裏摸,半晌,摸出一麵精致的小銅鏡,還有幾枚流光溢彩的琉璃珠子,外加一方冰蠶手帕,再摸不出別的什麽,便將這些悉數推到帝君麵前,大方道:“阿顏隻有這些東西,輸了全是師父的。”又仰臉問,“師父拿什麽做賭注?”

帝君將她的東西看一眼,淡淡道:“為師還從未輸過,自然不需要押什麽做賭注。”看到蘇顏臉上換了一副不滿的表情,又道,“若為師當真輸了你,你想從為師這裏拿什麽,都可以。”

“讓師父做些什麽事也可以嗎?”

“……自然可以。”

得了帝君的這一允諾,蘇顏麵上的不滿立刻消了下去,嘟囔了一聲“這還差不多”,便挽起袖子,目光炯炯地盯著罐中那隻屬於自己的赤金蟋蟀,默默念叨著蟲兒蟲兒你要爭氣。

不等她提議開始,又聽帝君道:“不過,為師不要你這些東西。”

蘇顏茫然地抬頭:“哎?”想了想又委屈道,“師父難道看不上阿顏的這些東西?”

帝君搖頭,望著她道:“你輸了,為師隻要你答應一件事便好。”

蘇顏直起腰,疑惑道:“什麽事?”

帝君沉吟了一會兒,吐出這樣一句話:“阿顏,你若輸了,日後便什麽都聽為師的。”

這個賭注有些大,蘇顏一時拿不定主意,不過轉念又想,這場比賽她未必會輸,如果她沒有輸,反而贏了他,那麽她也可以提要求說讓他日後什麽都聽她的,而且,以方才兩隻蟋蟀鬥法時的英勇程度來看,她的那一隻贏的可能性倒比較大。

為了不顯出姑娘家的小家子氣,便頗為豪氣地道:“就這麽定了!”

帝君輕輕勾起唇角,對蘇顏道:“阿顏可願意發個毒誓?”

蘇顏頓時覺得自家師父有些不信任她,不滿地看他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發了個全家死光光的誓,發誓的同時在心裏對自己的爹爹磕了三個響頭,道了三聲:“爹爹,女兒不孝。”

這鬥蛐蛐許有些講究,要用蒸熟後特製的日菣草或者馬尾鬃引鬥,讓它們互相較量。

找不到日菣草,馬尾鬃更不好尋,蘇顏便在花園裏隨手拔了根狗尾巴草代替,看到師父他老人家一副隨時可以開始的樣子,便也不作詢問,直接將陶罐中的擋板移開,用狗尾巴草輕觸二者胡須,兩隻蟋蟀立刻有了反應。

蘇顏一直目光炯炯地注意著戰況,不時喊上兩聲為自己的蟲子助威,帝君卻隻淡漠地看著,堪稱“不作為”的榜樣,大致是因為遇著這麽個不熱心的主人,那隻黑蟋蟀的狀態一直不佳。

幾經交鋒,敗的連連退卻,最後哀鳴一聲,被咬斷了一隻大腿,得勝的那隻則張翅長鳴,好不威風。

蘇顏興奮地指給帝君看:“師父快看,是我贏了!”麵頰因激動而泛紅。

帝君淡淡地瞟一眼陶罐中狼藉的戰場,又看一眼少女興奮的模樣,淡淡道:“勝負未分,阿顏不必得意太早。”

蘇顏在他麵前晃了晃握著拳頭的爪子,道:“師父的那一隻都被揍成獨腿大將軍了,還是乖乖認輸比較好。”

帝君語氣仍舊淡淡的:“阿顏,你忘了嗎,一般站到最後的,才會是勝者。”說著低下頭,對罐中縮在一角的斷腿蟋蟀道,“蟲兒,你還要躲到什麽時候?”又道,“你難道要讓本君輸嗎?”

蘇顏剛想調侃一句“它能聽懂才怪”,便看到那隻斷了腿的蟋蟀似乎抖了抖,下一刻,它已振翅鳴叫,以泰山壓頂之勢撲到一旁正誌得意滿的赤金蟋蟀身上,兩隻蟲子扭成一團,一陣拚殺之後,竟是那隻赤金蛐蛐招架不住,敗下陣來,隻一味地夾起翅膀沿罐壁奔逃。

蘇顏看得目瞪口呆,最後終於因為看不下去自家蛐蛐狼狽逃竄的樣子,而顫著手將擋板吊下,結束了這場殘酷的戰鬥,哭喪著臉喊了句“師父”,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帝君抬手拍拍她的腦袋,算作安慰,又問:“阿顏想吃什麽,今日為師下廚。”

蘇顏在心裏默默垂淚道:“師父,你就算天天給我做好吃的,也治愈不了我受傷的心。”當然,在晚上吃到清燉桂魚這道菜時,蘇顏又不無滿足地想,有這樣的人間美味可以吃,那麽有沒有人身自由又有什麽關係呢?

帝君就是這個樣子,成功地抓住了蘇顏的胃,並且通過抓住她的胃,進而抓住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