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怎麽了,在帝君麵前一次也沒有說過的話,在白逸麵前竟然這般輕易就出了口,立時惹得蘇顏一驚,隨即便有一股懊喪在心頭化開,暗暗泄氣,自己怎生這般大意,難道還真以為白逸會理解她的心思嗎?

卻聽男子聲音如同塵囂裏的風聲,和煦又溫和,一隻手也帶著暖意壓到頭頂。

“丫頭倒是一片真心。”不知為何,語氣裏似乎略帶著些憐惜的味道,“隻是可惜了這片真心,遇到的是個無福消受的主。”又道,“自古多情空餘恨,丫頭也不要太傷心。”

蘇顏隻當他說的是那件同雲洙有關的舊事,遂垂了眸子淡淡道:“師父曾喜歡過雲洙,這我是知道的,不過他們之間沒有緣分,既然師父為她飲下了絕情水,還發誓此生不再見她,我便仍有機會……”

本來想一股腦兒向白逸托出,她其實早與帝君互表了衷心,還結了夫妻,生米都煮成了熟飯,而那啥雲洙,自然不在思慮範圍內,不過後來忍了忍,將這些話原原本本忍了回去,卻愣是沒有忍住語氣裏的酸意。

唔,對於帝君的情史,她如今自然是有資格在意的。

誰料白逸卻是因她的話略有吃驚,道:“怎麽,你莫不是一直以來都以為你家師父是喜歡鳳家姑娘的?”

蘇顏茫然,聲音延續了方才,帶一些鬱鬱:“難道不是嗎?”察覺到白逸的反應有些不大對,心中某個念頭霎時清晰起來,忙帶了一些期待回問道,“莫不是其中有些誤會?”

白逸張了張口,有些話到了嘴邊,卻又忽然掩住不說,仍舊換上那副無害的笑臉,衝蘇顏道:“丫頭忘了嗎,需得本君滿意一次,才答一個問題。”

說著抬腳走到一旁的妝台前坐了,蘇顏匆匆跟上去,忙不迭問他:“那我方才服侍你你可還滿意?”

白逸彎了那雙風流的眼睛,答:“丫頭頭次做這樣的事也算不錯,不過得怪本君原本那個使喚丫頭小花……”說著做出一副歎息狀,眼裏的笑意卻出賣了他的心思,這分明是故意刁難。

蘇顏忍不住有些忐忑地問:“小花她……比我做的好?”

白逸反問:“你說呢?”

蘇顏鬱悶,小花做的是本職工作,就業務上來說自然比她熟,他因此為難她,她覺得有些不甘心,可是不等她表達自己的不甘心,就又聽到白逸衝她吩咐:“先幫本君盤發吧。”又指著桌上一隻玉簪道,“有位仙友邀本君去府上下棋,便為本君配這支白玉簪吧。”

蘇顏拿起玉簪瞅了兩眼,隨口道:“玄色袍子不如配金簪,看著熱鬧一些。”

白逸眼裏好似劃過一縷微光,隔了片刻,輕輕點頭道:“那便依你。”

蘇顏卻有一些發愁。她接觸的男神仙不多,自家爹爹算一個,可是司命平日裏卻喜歡散發,蘇顏記憶裏,似乎未曾見過宮女為自家爹爹梳頭。而帝君呢,怕是因為懶吧,平日隻隨意拿條白色束帶在發尾處綁了,也算為發型下了功夫。白逸卻是極重儀表的,每次見他,無論是衣裝還是發式,總是一絲不苟,得體非常。想到這裏,再望一眼手中玉簪,尋摸著這下怕是難糊弄。

白逸看她不動,好整以暇透過銅鏡望她,指點她道:“先梳頭吧。”

蘇顏哦了一聲,忙撈起把桃木梳在手上。

梳的差不多,又聽白逸指示:“將發束至頭頂吧。”

“這樣嗎?”

“嗯。”

“然後呢?”

“將簪插進去。”

“是。”

“這邊,有一些緊……”

“呃,對不住。這樣可以了嗎?”

“嗯。可以將餘發盤上去了。”

就這樣,在白逸的指點下,蘇顏完成了盤發的艱巨任務。最後,她忍不住望著銅鏡中那張風流倜儻的臉,問:“你既然知道怎麽弄,自己動手豈不更方便,為何非要我這麽個毫無經驗的人弄呢?”

白逸勾唇答曰:“動口就能解決的事情,本君又何苦受累動手。”回頭望她,道,“你難道不這樣覺得嗎?”

蘇顏扯了扯嘴角,終是應道:“神君英明。”

白逸起身,一襲玄袍風華萬千,袖口處堆滿繁複而精致的紋繡,不同於往常慣有的清雅,今日卻是多了些貴氣,蘇顏不曾見他如此張揚,好奇道:“不過是去下個棋,又何必這麽鄭重其事呢。”以往此神去紫微宮尋帝君下棋,可沒有像今日這麽在衣飾上費心,難道還有什麽人比帝君更加需要尊重嗎?

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白逸這般答:“這世上仙人,可並不都有你家師父那般隨意的性子。”邊說邊朝外走,不忘教育蘇顏,“你年紀尚小,不知這仙途之上,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你,看你何時何地出了何種岔子,如此意義上,也可謂之險象環生。”

蘇顏將他送到門外,對他的這番意味不明的訓誡表達了謝意,然後做出恭送姿態道:“還請神君早去早回。”早些回來好為她指點迷津,她可沒有那麽多時間可以浪費呢。

白逸頓住腳步,挑了挑眉:“本君去了,你意欲何為?”

蘇顏頗為恭謹地答道:“自然是為神君看好家守好門,好求神君個滿意。”

白逸眼角抽了抽,終於失笑:“這麽快便忘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丫頭還真是好記性。”一邊伸手召雲一邊懶懶道,“既是貼身侍婢,你也隨著來。”

“哦。”

這個貼身侍婢要做的事還真多。

大約是察覺到了蘇顏的不情不願,雲頭上站定不久,白逸眯著眼道:“到對方仙府還需些時候,本君便回你個問題吧。”

話說完,身畔白袍的姑娘神色果然鬆緩很多,雖抿著嘴未做答話,卻儼然一副豎耳靜聽的預備了。

“你方才不是想知道,當年你與你家師父之間存了什麽誤會嗎?此事本來不該由本君說……”似乎是為了吊夠蘇顏胃口,頓了頓才道,“不過你家師父失了記憶,此時又應劫不醒,本君便操一操這份閑心吧。”

蘇顏的忍功再也發揮不出,不由得開口催促他道:“所謂誤會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你快快說。”

玄袍神君瞧著身畔少女急切的神色,暗中放緩駕雲速度,終於語調和緩地開了口:“當年鳳族的當家鳳尹在自己的大婚上捅了簍子,之後幹脆撂了當家的擔子,這你是知道的。”看到蘇顏神色了然,便續道,“當年鳳家無人,錦年上神若是還在,也能撐上一撐,可惜了這位上神……”思及往事,白逸的神色有些捉摸不定,蘇顏低低催促了一聲,他才回神,將錦年上神的事情輕描淡寫一言帶過,接著道,“代替錦年上神的鳳尹雖有些能耐,卻耐不過他本人對鳳族當家的位子沒有留戀,說拋也就拋了,而他的下麵隻有雲洙一個妹子年紀適當,勉強擔得起當家的責任,卻是一介女流,性子又傲又硬實在不足以服眾……”

蘇顏隱約猜到一些,便確認道:“所以她才會來求帝君幫扶?”

白逸點點頭,道:“紫微帝君雖一直避世不問俗事,可遇著關係到天界勢力平衡的大事時,也由不得他袖手旁觀。”望著蘇顏又道,“何況,這也是天君的意思。”

雲層下連綿的山一瞬而過,穿透薄薄的霧氣,滿目蒼翠的林景。

蘇顏喃喃:“怪不得師父那麽幹脆就答應雲洙入住紫微宮。”又蹙眉嘟囔道,“可是也不至於為了個雲洙便疏遠了我啊,罰我抄那麽多遍的經書……”

她承認自己心眼小,這個仇竟像這樣記了好多年,重新掂出來看,仍舊是委屈。

白逸瞧出她的委屈,輕飄飄道了句:“你以為你師父為何罰你?”

蘇顏脫口道:“自然是因為我傷了雲洙的麵子,師父護她,才罰我抄書外加禁足。”

白逸為自己高估這姑娘的智商暗自惋惜,耐著性子點撥她:“本君倒覺得你師父罰你,是因為你不報他知曉便出宮遊玩,且賴在南海水君的公子那裏數日未歸。”又總結一般道,“所以你家師父他,吃醋了。”

蘇顏為這句話差點從雲頭栽下來,她沒有料到白逸竟連這樣的細節都知道,怪不得天界人總說白逸與帝君之間有奸情,空穴來風,萬物皆有源可溯。

白逸伸出一隻手扶好她,穩住她的身子後,聽到她顫聲道:“是師父跟你說的?”

白逸挑眉:“本君猜的。”又瞧著蘇顏補充道,“本君的感覺一向準。”

蘇顏順著他的思路想一想,也在理,她太了解自家師父了,雖說師父他當年對雲洙是有些特殊,卻還不至於為了雲洙的麵子而不顧他們師徒多年的情分,如此說來,師父他當年,便已對她動了心思嗎?

像是為了回應蘇顏的猜測,白逸放開扶她的手臂,眼光落到前方的不知什麽地方,道:“其實也怪不得你家師父,幾十萬年都沒有動過的感情,哪能說動就動了?動了以後,又哪能說察覺就察覺的到呢。”

他沒有察覺到,卻真真切切地動了心。

這件事,她不知道。

“可是他為何不救我呢?”蘇顏覺得自己的委屈化成一片水澤,在眼睛裏行將暈開,意識到身畔站的是白逸,並不是帝君,慌忙抬手胡亂抹了抹,將眼淚憋回去,語調生硬道,“又為何讓雲洙將我給他的上堯石送還,他難道不知,若他送還的不是他自己的一顆心,我的心便會碎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