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剛一踏入天府宮,就覺得今日氣氛有些不大尋常,饒是她這般心思不怎麽纖細的人,也察覺到了那些過往的仙娥看向自己時,眼睛裏似乎閃爍著八卦的、璀璨的光輝。

當她的雙腳踏入星君殿之後,才終於痛苦地意識到事情的根源。

紫微帝君正衣飾華麗地坐在上座,舉手投足顯得異常端莊。

蘇顏想,你就裝吧,看你能裝到幾時。不過還是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幾眼,這位帝君模樣本就生得好,平日裏雖總是麵帶倦容,也不願過多修飾邊幅,卻難掩璞玉氣質。

像他這般天生模樣便好的人,就算三日三夜不洗澡不梳頭,蓬頭垢麵,在世人看來估計也都是心曠神怡的,更何況今日的他剛從天君那裏來,單隻那身行頭就閃得人眼睛疼。

坐在一旁的司命看到蘇顏進來,立刻衝她招手:“阿顏,快過來見過帝君。”

蘇顏自知他都找到這裏來了,那麽自己便是想躲也躲不過的,於是大義凜然地走上前去,禮也懶得行了,直接問:“上仙是來做什麽的?”

司命心裏咯噔了好幾聲,忙站起來向紫微請罪:“小女頑劣,還望尊神不要計較。”說完之後輕聲嗬斥蘇顏道,“還不快快認錯?”

紫微這次倒是頗為大方,淡淡道:“免了吧。”抬起眼打量了蘇顏一眼,“她若知道錯字怎麽寫,這天上就沒有文盲了。”說這話時嘴角微微挑著,眼睛裏也帶著淡淡的笑意。

蘇顏腦筋急轉彎了老半天,才意識到這句話還是在罵自己,便有些不滿,可她的不滿在他麵前,又好像向來都是聊勝於無的。於是有些鬱結地挨著司命坐了,百無聊賴地掏起耳朵來。

“尊神說的是,說的是。”司命絲毫不顧念父女親情,這般附和,隨後話題一轉,聊到蘇顏回來之前的那個話題上,“小女大字都不識幾個,難為尊神不嫌棄,隻是希望尊神能三思而後行,婚姻大事豈同兒戲……”

……等等。婚姻大事?這又是怎麽一回事?蘇顏覺得事情有些不大妙。

可不等她說什麽,又聽紫微幽幽道:“司命君放心,本君定不會因阿顏智商低而瞧不起她的。”

你才智商低,你全家都智商低!話說,關智商什麽事?

“爹爹,這是怎麽回事?”蘇顏忍不住放下手頭掏耳朵的大業,問得有些忐忑。

“不是什麽大事。”紫微卻笑得詭異,“本君今日是來提親的。”

撲通一聲,蘇顏倒地不起。

在她的印象裏,紫微不是一個會這麽胡來的仙,何況他獨身一人那麽久,從不習慣身旁有別人,就連當初天君指玉檀為他的神後,他都沒有表現出應有的熱情,最後還在大婚的當日退了新娘子的婚,搞得天君很難做仙,麵子上也大大折損,不過放眼這九重天上,大概也隻有他可以這樣拂天君他老人家的麵子吧。

而如今,他們隻認識了短短幾日,他便說要娶她,於她而言不免覺得有些驚悚。

“上仙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蘇顏爬起來,盯著他的眼睛,他仍是一汪波瀾不驚的水域,是那個不會為天地萬物動搖分毫的上神。

“阿顏難道覺得本君是個隨便的人嗎?”他用手撐著臉,問得有些漫不經心。

蘇顏咬牙切齒地想:是啊,你不是個隨便的人,你隨便起來不是人。

“本君今日不過是來通知一聲罷了。既然司命君也沒有什麽意見,本君便先回宮了。”紫微在這裏喝了三盞茶才等到蘇顏,早就坐的有些累,說這些話的同時站起身子,撣了撣坐皺的衣服,預備就這樣撤了。

見這位祖宗起身,司命立刻恭敬地站起來。

他這天府宮每日迎來送往諸多仙人,大多是為尋問命格而來,可像紫微這樣位階的上神,既清心寡欲又品格高潔,最重要的是,隻消掐指一算就能知道天地萬物,自然是不會將司命那套編話本的本事放在心上的。因此這幾萬年裏,紫微宮與天府宮可以說是“老死不相往來”。可紫微卻說來就來了,這一來不為別的,卻是來要人的。

“小仙恭送尊神。”司命的頭恭順地低至胸前,很是小心翼翼,紫微卻隻是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

“就讓阿顏送我吧。”頓了一下,紫微這樣說。

蘇顏無比哀怨地看一眼司命,在他無奈的眼神的注目下,極不情願地跟在紫微身後。

白袍青年就那樣在前麵信步走著,蘇顏亦步亦趨,與他保持著10步的距離,心想這人怎麽不駕雲,難道要像這樣一步一步挪到紫微宮嗎?那要挪到何年何月啊……

“今日去哪裏了?”紫微忽然這樣問。蘇顏心一緊,暗道,他是不是看見我了?不由得頭冒冷汗,但是又想他既然沒有直接拿這事來打壓自己,興許是沒有看見吧,再說自己人品一向比較好,應該不會那麽倒黴。

於是便回答:“去了趟司藥神君的千草堂。”

“是誰病了嗎?”

“是北荒落音穀的扶蘇公子。”

“哦?”

蘇顏一直埋頭走路,沒有留意紫微已停了下來,忽覺自己撞到一個軟綿綿的物件上,一抬頭,看見是穿了銀白錦袍的紫微那寬闊的後背,臉便刷地一下紅的通透。

“你,你怎麽突然停下來了?”語氣裏有埋怨的成分。

“司藥仙子怕是不願移駕落音穀吧。”紫微沒有理會她的抱怨,而是微微偏過頭來,蘇顏便不經意間撞上了那雙夢幻般的紫灰色雙眸,心髒的地方忽然間喧囂起來,一陣風拂過,將道路邊的芒草吹得沙沙作響。

“你怎麽知道的?”她揉著有些癢的鼻頭,含糊地問,“你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嗎?”

蘇顏覺得自己的鼻尖仿佛停著一抹悠然的香,淡漠的,很像是紫微身上的味道,可又似乎有些不大一樣,可究竟是哪裏不一樣又說不上來。大概她與他分開太久,已經難以把握他的喜好。在她的印象裏,紫微這個人沒有什麽常性,也不會生出什麽執念,可他唯獨對香料很堅持,尤其喜歡青桂香,紫微宮裏便常年都是這樣的味道。

“你倒挺願意關心別人的事。”對蘇顏的問題,紫微不置可否。

在蘇顏的印象中,這世上似乎還不存在著紫微不知道的事,若是他心情舒暢便會主動講來聽,而若不願講,那麽就算打死他也不會多說一個字。

所以蘇顏覺得,與紫微相處時最糾結的一件事就是,他想講的時候很少,不想講的時候卻很多。如今,便是他不願多講的時候。

“明日本君來天府宮接你。”紫微忽然拿手按了一下蘇顏的頭,力道很輕,眼神很溫柔,“關於這個問題,你可以自己去問扶蘇。”

兩個人就那樣靜靜立了一會兒,腳下是白玉鋪就的道路,兩旁是翻湧不息的雲海,不遠處的宮殿裏傳來飄渺的仙音,在人的心尖上飄**纏繞,久久不願離去。

天庭的景觀總是像這樣,包裹著亙古不變的寧靜,可本該同樣安靜的心,卻因為一些人漸漸生出些許波瀾。

“上仙的香囊……”蘇顏低下頭瞥見紫微腰間掛的精致香囊,便拿手戳了戳,“可真是風雅啊。”

看那紋樣用料,應該是女子贈的吧……

同以前,不一樣的味道。

“你若喜歡可以給你。”他說著便拿手去扯,他的手指纖長,有種力量感。

“我怎好要你的東西。”蘇顏耷拉下眼睛,“再說,這應該是哪位女仙專門繡給你的吧……”雖然口口聲聲說著不要,但是手指仍然不停地朝上麵戳著,一副揶揄的口氣,“要是害上仙因此惹了佳人生氣,那便不好了嘛。”

紫微眉頭一皺,覺得她好像誤會了什麽,可是他卻不喜歡她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因此心裏有些不大爽。

“阿顏。”他叫他的名字,蘇顏隻覺得心尖一顫,手指的動作不由得停了下來,卻不想那隻手卻被他握到了手裏。

寬大的手掌,將她的小手整個覆上,帶著微微的涼意。

微微抬頭,便看到他如五月天空般幹淨的一張臉,眉眼細致而柔和,其實這樣眉眼的男子,難免會讓人覺得有些女氣,可他卻不同,他鼻子秀挺,一雙涼薄的唇如同刀鋒一般,身上也時刻散發著一種難掩的力量感,雖然不威嚴,卻淡漠如冰,惹人卻步。

紫微一邊握住蘇顏的手,一邊冷冷道:“月洛大概還沒有膽量生本君的氣。”

蘇顏是那個時候知道的,小黑原來還有一手繡香囊的好本事。

隻是,他拿自己繡的香囊送主子,這個主子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那麽除非是他這個人傻,便隻能用“別有心機”這個詞來解釋了吧。

“沒想到小黑還有這樣的愛好啊……”蘇顏緩過神來,意味深長地看著紫微,手中暗暗發力,想趁機掙手出來,可紫微卻不動聲色地握得更緊,不給她抽出的機會,他就那樣拉了她徐徐往前邁著步子,卻不再言語。

“喂你快放開我。”蘇顏急了。

“不放。”紫微悠悠道。

“呃……求你放開我好不好?”語氣軟下來。

紫微瞅她一眼,語氣也很軟:“……不放。”

“上仙,上神,尊神,帝君,你放開小仙,好不好呀?”幾乎是撒嬌的語氣。

“……”

不待蘇顏再次開口,就聽到紫微幽幽來了句:“你前幾日不是請旨下界嗎?剛巧本上神要往凡間走一遭,三日後便隨我一同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