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中央的紅漆木桌上,擺了一套精致的茶器,白底青花,甚是風雅,這套茶器正是前些日子紫微托人送來的,說是當做扶蘇公子病愈的賀禮。而桌邊的小爐上,正慢慢煮著一壺茶,茶香四溢。

被紅色簾賬隔開的屋子內間,紫檀木**,正靜靜躺了一名女子,女子不知是昏睡,還是暈了過去,呼吸很淺。而床沿上則懶懶坐了個紫袍青年,正垂著頭望著女子微微泛紅的臉,表情怎麽看都有些漫不經心。

被分派去煮茶的女仙覺得,女子在北荒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青年則更是世間少有的清雋,隻是這個美青年身上,卻好似燃著讓人退避三舍的冷焰,以至於她在煮茶時盡管隔著簾賬,仍然有些忐忑,好在青年中途開口,讓她暫且退下,她才莫名其妙地鬆了一口氣,同時還有些遺憾——遺憾的是這下美人可看不成了。

她一出門,等在門外的一幹女婢便圍了上來,開始拉著她問東問西,但話題主要還是圍繞著紫微進行。其實也怨不得她們花癡,北荒是出了名的陰盛陽衰,尤其是這落音穀,除了主人扶蘇以外,可以說是一個男人的影子也瞧不見。直到蓮青出口斥責,這幫女人才終於戀戀不舍地,麵帶一絲不滿地,卻也無可奈何地,各忙各的去了。

蓮青自然認得那名女子便是蘇顏,對這位紫微帝君也有一些印象,隻是當初他們來穀中時她還是條池中魚,又過了這許多年,便也隻剩下依稀的印象了。

紫微帶著蘇顏來穀裏的時候,正趕上扶蘇出門未歸,便由蓮青接待了他們。她在門邊站了一會兒,注意到裏麵沒有什麽動靜,便安下心來。

蘇顏睡得不太安穩,睫毛不時地顫抖,好似要醒過來一般,終究還是沒有睜開眼,紫微坐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無聊,便繞到桌邊,抬手為自己倒了杯茶,小口慢慢地飲。

紫微這個人雖出身金貴,但是卻向來不大喜歡別人服侍,“事必躬親”這個詞用在他身上也算妥當。隻是蘇顏跟在他身旁的時候,卻覺得這個人慣會使喚人的,就連倒個茶這樣的小事,都要她將茶葉吹開再遞到他嘴邊才能滿意。

她卻不知道,有些事隻有她做,他才覺得理所應當。而紫微自然不記得他曾這樣為難過她,她也未必會知道他其實最看不得自己的事交托給別人。由此看來,他們好似總是不在一個步調上。

飲完了一杯茶,紫微重新坐回蘇顏身畔,看到**光景,不由得勾起了唇角。蘇顏睡相一向不雅,每次都能睡出花樣來,此時她正斜抱著本該蓋在身上的被子,左腿還壓在上麵,整個人好似斜騎在一根木頭上一般。

她邊睡邊撇著嘴,好似受了什麽委屈,眉頭皺得有些糾結。

紫微伸出手去扯她被子,半天,才將她重新安頓好,正要抽手出來,卻被蘇顏一下子奪過去,先是放到嘴邊嗅了嗅,然後,緩緩地,鄭重地,滿意地,將它放到了自己口中。紫微不動聲色地皺起眉頭,卻沒有及時抽手出來,因為總覺得,她似乎啃得很滿意。

於是乎,紫微帝君的手臂上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都留有一排淺淺的、好似被什麽東西咬過的,印記。

而蘇顏記憶中的版本卻是這樣的——那日,她好像迷糊中在啃一隻紅燒肘子,那紅燒肘子味道雖然香,卻沒有什麽肉,以她資深吃貨的味覺來評判,這肘子口感不是很好,還有些咯得慌,誰料一睜眼,她就看到紫微正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表情裏還有那麽些冷意。

她哪裏想到,原本隻是一個肘子的事,竟會變成了這麽大逆不道的事。

——她怎麽能將北極帝君心愛的手臂放在嘴裏呢?這實在是罪過啊罪過。

於是她有些惶恐地鬆開了口,那隻光潔的手臂上霎時留下一灘口水,她慌忙拿衣袖去蹭,邊蹭邊賠笑臉:“帝君大人,小仙錯了,小仙願意認罰。”

紫微唇角動了動,仍然斂著表情,慢悠悠道:“先說說看,你錯哪裏了?”

蘇顏想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這是大不敬啊,這要是讓爹爹知道了,那又是一頓板子啊,遂誠懇認罪:“小仙錯就錯在不該將上仙您金貴無比的手臂當成是紅燒肘子……”

紫微不置可否,淡淡瞟了眼手臂上那排清新的牙印,垂下眼,問:“還有呢?”

還有?還有什麽?蘇顏搜腸掛肚一番之後終於了然,大概是自己忽然間暈倒,壞了他的大事,他才生氣了吧,蘇顏認罪態度一向好,於是慌忙答道:“還有不該當拖油瓶,妨礙上仙的公務。”

也不知道這樣回答紫微到底有沒有滿意,隻見他眼光在她臉上流連了片刻,表情仍然很高深,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勾起嘴角,神色有一絲緩合,眼睛裏的光卻越來越難以把握了,他說:“還有呢。”

蘇顏於心裏叫了聲苦,有些委屈地將被子拉上去,掩住了半張臉,隻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聲音在被子裏有些含混:“上仙你就明示了吧,要殺要剮都隻一句話,你別這樣嚇我。小仙不禁嚇,若是嚇壞了,您老人家還得費力把小仙弄上天不是?”

剛說完,紫微卻一把大手將她從被子裏撈出來,然後一個傾身,半個身子便壓上了床,也順勢將蘇顏逼到了牆角。帝君不愧為帝君,這整套/動作做下來那叫一個順暢無比,那叫一個不拖泥啊不帶水。

蘇顏吞口唾沫,看著那張突然間放大了好幾倍的禍水般的臉,覺得自己好像在瞬間明白了什麽叫做好人不長命,禍害活千年,呃,萬年。

“上仙您這是做什麽?”蘇顏驚慌,“有話好商量,凡人有句俗話說的好,君子動手不動口,呃,是君子動口不動手……您可不興動手的呀。”

“這時候你上仙長上仙短的,倒是叫得挺順口的嘛。”紫微笑道。

“小仙一向是個知禮的人。”蘇顏這話有些沒有底氣,她想起來自己似乎總是不經意間忘了一些規矩,又想起紫微是個於禮節方麵愛計較的仙,便有些忐忑,心道他原來是為這個生氣,這著實有些太小氣了。

“這點本君倒是領教過。”紫微的笑意更濃,平日裏不愛笑的人笑起來才可怕,這句話放在紫微身上也很合適,笑,有時候是生氣的表現,隻聽他幽幽道,“我們阿顏,見了誰都叫師父,當真是知禮的很。”

這話說的有些莫名其妙了,她何時見誰就叫師父了?

於是杏眼微瞪,道:“上仙可不要講這沒有根據的話,當心被我家師父聽到了,他老人家會生氣的。”自家師父是個小心眼的仙,萬一誤會自己對他老人家不忠誠,那可不是一頓鞭子就能了結的事。

這丫頭還怕他家師父心裏不好受,怎麽不先想想她抱著他叫師父時他心裏是什麽滋味?

“你當真不記得昨日之事嗎?”紫微瞬間拉下臉,蘇顏登時覺得氣氛突然間冰冷到極致。額心微微冒汗,手不由得抓緊了床單。

“昨天……什麽事?”隻記得進了洞,看紫微與玄牙大戰了一場,然後聽到了那個聲音,然後便沒有然後了。

“當真不記得?”紫微又湊近一些,他的臉幾乎貼到了蘇顏的鼻尖。

“不記……”蘇顏的話還沒說完整,就忽然被一個溫熱幹燥的東西堵住了嘴,一時間天地翻轉,時間凍結,蘇顏一時大腦空白,隻隱約覺得唇上柔軟一片,待所有的意識重回身體,她才驚恐地發現,那個堵了她嘴的,正是帝君大人的一雙薄唇。

帝君的那一吻卻沒有深入下去,而是如同蜻蜓點水,被他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甚至還沒有感受到那是一種什麽樣的味道,他已離開她的範圍,表情亦是微瀾不起。

蘇顏的臉白了白,心想難道自己的初吻就這樣被輕易奪去了嗎?而且對象還是最不在自己預料裏的那個人。

“你你你,你怎麽能這麽欺負人呢……”蘇顏委屈,臉由白轉紅。

“凡人有句俗話,君子動口不動手。”帝君大人輕描淡寫,“剛剛你也咬我了。”說著亮了亮手臂上那排整齊的牙齒印。

“那不一樣……”蘇顏抽了抽嘴角。那能一樣嗎。

“阿顏,該記得的東西一定要記得,就算不記得了,也要拚命想起來。知道嗎?”紫微道,說著還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語氣半是認真半是隨意。

先不說那個莫名其妙的吻,單隻這句話就足夠蘇顏惱恨他半輩子——究竟是誰先不記得的?到底不是她蘇顏吧……由此可見,這人忒壞了些。

不等蘇顏開口反駁,就見帝君大人從容不迫地站起身子,整了整有些淩亂的衣衫,背對著蘇顏,微微勾起唇角,唇上似乎還停留著獨屬於少女的馨香,帝君覺得心情有些不錯。

而相對於紫微的好整以暇,光天化日之下被吃了豆腐的蘇顏卻好不淒涼,哀嚎一聲之後,重新鑽回被子,希望借此逃避現實。

一邊捂著頭一邊想,這幾天真是他娘親的點兒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