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齊帝都。萬花樓。

說起南齊這個國家,非“富庶”一詞難以描畫。尤其是帝都洛城,自古便是繁華之地,煙柳畫橋,參差十萬人家,就連尋常百姓的居所,都稱得上是“戶盈羅綺”,盡是豪奢之氣。

這一派富貴堂皇的景象自然要歸功於當今的南齊皇帝——往好聽了說,那可是個治國有方,生財有道的好君主,而庸俗一些講,該人其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財迷。

從當今天下形勢來看,此時正是一個大之又大的亂世,放眼周邊國家,大國忙著吞小國,小國忙著與其他的小國結盟,各國均是你爭我奪你追我逐,互掐互咬的戲碼也上演地如火又如荼。

而再看看南齊這個小國,戰火都快蔓延到國境之內了,他們竟然還在忙著召開所謂的財政大會,製定這季度的財政方針,而且其核心內容竟然是“如何有效地倒賣武器和糧草”,他們的國君這是打著算盤要發戰爭財。

其實南齊的地理位置,於軍事上而言當得起“得天獨厚”這個詞,所以說這樣一個兵家要地自古以來便不愁沒人惦記,再加上南齊富得流油人盡皆知,如狼似虎地打它主意的勢力更是難以估量。

在亂世之中,為了穩定國家,各國的君主都需下好大一番功夫。以兵家策略來講,遠交近攻其實是個不錯的主意,可南齊卻有南齊自個兒的主見——該國的財迷主公覺得,以武力服人不能算服的,打仗打贏算不得真本事,真有本事的人,可以使國家不費一兵一卒,便長治久安。關於這一套理論,也許有不少人會提出質疑,說不定還會忍不住罵一句你這不是瞎扯嗎,可還真不是忽悠你,這南齊自建國以來,貨真價實地沒有打過一次仗,沒因戰爭死過一兵一卒。

之所以能做到這點,隻能以老祖宗說過的一句話來解釋,有錢能使鬼推磨。

打這樣一個比方吧。

一個國家若於危難之際求助南齊,那麽南齊二話不說,立刻送一大筆錢給該國,不光送錢,還送刀兵武器,送糧草戰車,若該國倒黴催的打輸了,南齊隻當是盡了人道主義責任,抱怨可能會抱怨幾句,可錢財上卻是分文也不會收取,而若該國贏了,那麽這一筆賬,便怎麽算都不過分。

也許有人會說,這樣南齊不是賠了血本嗎?其實不然,無論是誰,於危難之際得到這樣的無私援助,都要對這雪中送炭、急人所急之人感念萬分,個人尚且如此,國家則更甚,被援助的那一國的百姓,自然會對“救命恩人”千恩萬謝,對該國的商品,也一定會極為自然地帶上一些好感與信任。

南齊君主大概早就悟到,生財的最近道路,便是在精神上施恩於人,這樣一來,自己國家的產品銷路,那隻會越來越寬廣。

就是這樣,南齊在幾百年來一直都相安無事,尤其是近幾年,南齊的盟國越來越多,不遠萬裏來南齊帝都觀光旅遊的人口也越發多起來了,其中還有不少人喜歡這裏開放的氛圍,久而久之就在這裏定居了下來——要得到定居許可自然要交一筆不少的入籍金,而這高額的入籍金,對南齊來說又是一筆可觀的費用。

所以南齊帝都洛城,便成了這處凡世人口最多的一個都市。

人多的地方,娛樂場所便也多,而娛樂場所中最賺錢的一類,自然要數聲色場所,近些年,那個財迷國君開始瞄準煙花界,以至於帝都處處桃花開,而洛城萬花樓,便是全國最大的煙花地。

提起今日,那可是個特殊的日子,特殊之處在於萬花樓有個姑娘,今日要在眾多慕名趕來的公子中,為自己擇一個夫婿,這件事本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可這個姑娘的一副桃花美麵,卻極其特殊。特殊就特殊在有人曾以四個字來盛讚她的容貌,這四個字是:天下第一。

而這個人,正是南齊的國君。

最初說這四個字的人若隻是個普通百姓,那麽這個“天下第一”便委實過於普通又過於自負,自然不會引起什麽轟動,而且很有可能被人嘲笑一番,可既然這話是天底下最有權力的一個人說的,那一切就不一樣了。

世事便是如此,名人效應嘛,既然是出自帝王口,這天下第一的名號,便是板上釘釘。

於是,今日的萬花樓下,盡是黑壓壓的人頭,帝都洛城,一時之間萬人空巷。

人群裏擠著一個白衣少年,那少年個子雖有些短小,可是眉目秀雅,皮膚白皙,一雙圓眼黑溜溜的,更為那一副麵容添了些許靈氣,一身華裳錦繡,證明他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

“抱歉,借過,借過借過……”人群有些擁擠,他正側著身子往前麵擠,這一過程自然異常艱辛,因為總是有人不知好歹地擋了他的去路,不一會兒,他就顯得有些疲憊,不過他是個極其有耐心的人,又仗著個子嬌小,不一會兒就在最前排的地方尋到了位子。

站定之後,少年立刻大功告成般抬了衣袖,有些粗魯地抹了抹額上的汗,因為這汗出的委實有些多,那繡了幾朵精致蓮花的衣袖上立刻留下一大塊汗漬,那塊汗漬似乎還有那麽一些惹眼,旁邊立著的那個黑衣男子不動聲色地瞟他一眼,又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身子往旁邊挪了一挪,可少年卻渾然不覺,一邊拿手扇風,一邊偏過頭問他。

“哎,你說,今天的這位姑娘真的會有那麽好看?”

站在他身邊的淩天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本就有些潔癖,剛剛不經意看到這白衣少年拿自己的衣袖抹汗的場景,心中已有不悅,誰料他又這樣熟稔地與自己搭話,隻好出於禮貌淡淡“唔”了一聲,沒有說別的。

“也是,若她不好看,今日也不會來這麽多人,既然有這麽多人都想娶她為妻,想必她一定很好看了。”那少年不理會他的反應自顧自說下去,燦若星子的眸子顯得有些興奮,過了一會兒,他又偏頭問淩天,“你是不是也想娶她?”

淩天覺得這個人有那麽一些煩人。

不待淩天回答,他的身子卻突然朝他跌了過來,幸好淩天反應快,一個側身便避開了,可誰料少年卻伸出一隻手,穩穩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原來剛剛人群過於擁擠,少年不小心被人推搡才跌了過來。

站穩之後,少年仰臉衝淩天笑笑,誰料卻遇到淩天冷冰冰的眸子,於是尷尬地收回手,掩飾道:“這裏人還真多……”

心中不由得想,這人雖然長得還可以,可怎麽也一副冰塊臉,讓人看著怪難受的,看他黑衣金冠,劍眉星目,身姿卓然,決然不像是市井的那些潑皮無賴,甚至還有一絲難遮的貴氣在身上,怎麽神態卻那麽凶呢。

淩天垂眸,看到少年的手離開的地方,赫然是兩道油油的印子,眉頭便皺得更緊。

“公子,你沒事吧!”他身旁跟著的那個小廝見狀立刻詢問,他心知自家主子不喜歡別人靠他太近,更不喜歡沾染上什麽油汙,此時不光被人摸了,還被人弄髒了衣服,想必心情一定差到極點,他不由得有些膽寒,得到主子示意無事的眼神之後,立刻惡狠狠地衝那白衣少年道:“你,最好離我們公子遠點,髒了我們公子的衣服,你可賠不起!”神情倨傲的好像天下都是他家公子的。

少年聽話之後麵色立刻一僵,嘴角抽了幾下,心道這人忒無禮了些吧!本來沒有的火氣一下子就竄了上來,於是眉一挑,高聲道:“給我碰一碰怎麽了,碰一碰又不能少塊肉,碰一碰就髒了衣服了啊,我手上又沒有髒東西……”

說著下意識地低頭望一眼,呃,剛剛似乎吃了兩個油炸糕,似乎還沒有找到洗手的地方就被這裏的熱鬧吸引了過來,似乎他的袖子上那兩道難看的油漬約莫就是剛剛留下的……

意識到是自己的問題之後,他話鋒一轉,這般道:“就算給我弄髒了又怎麽樣,大不了你脫下來我幫你洗啊!”

淩天原本沒有打算與這少年計較,心想他道個歉這件事也就這麽過去了,誰料對麵的娃非但一絲悔意也沒有,還一副“我又沒錯我怕你啊”的蠻橫模樣。

“你當真要幫我洗?”他“嘩”地一下打開手中折扇,閑閑扇了兩下,神色玩味地看著旁邊的少年。

這樣正眼看,才注意到少年的模樣其實生得很好,麵如凝脂,眼如點漆,清秀而俊俏,像個小姑娘——若是個女孩子,說不定比今日洛城的主角還要有看頭。

白衣少年似乎沒有料到他會這樣回應,一般人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要求賠償嗎?或者將他罵個狗血淋頭也是正常的反應,他早在心裏做好與此人大吵一架的準備,熟料竟然被他一句話就將自己預備好的氣勢掐滅在了搖籃裏。

於是他對淩天的第一印象就是“這個人很陰險”,自然,陰險的人都很危險,而危險的人物,他應該秉承“能躲多遠便躲多遠”的信念躲得更遠一些。

“或者,你其實想賠償?”看到少年沒有回話,淩天自唇角處淡淡勾起一抹笑,那一笑煞是逼人,他眉目生的硬朗,笑起來卻有種說不上來的邪魅,少年覺得他的眼睛裏閃著精明的光。

不由得哆嗦了一陣。

“賠就賠,一件衣服而已,還怕我賠不起啊!”穩住身形,張口怒道。

淩天的笑意卻更濃,隻見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邊的小廝,那小廝立刻很有眼色地從懷中拿出一個算盤來,三下五除二撥出一個數字,舉到少年麵前,少年湊過去,看清了那個數字之後,立刻再一次僵了表情。

這哪裏是賠償,這他娘親的是**裸的打劫。

“呃……這位兄台,我估摸著,你可能多算了那麽幾位數。”皮笑肉不笑。

“我家公子身上的這件可是蜀錦,這個價是市價,你不是要賠償嗎,還不快拿銀子出來!”

小廝氣勢很囂張,公子笑得很內斂。

“阿文,先退下,嚇壞他就要不到錢了。”

“是。公子。”

“所以,是洗衣服,還是賠償?”淩天將那張棱角分明的臉轉向白衣少年,隻見少年美目圓瞪,雙頰泛紅,隨後表情漸漸嚴肅起來,輕咳了一聲,左手托著右手肘,怎麽看怎麽像是故作姿態,天知道,他現下心裏盤算的是如何才能既不丟麵子又不破錢財。

雖然變出幾兩銀子出來不是什麽難事,可他們做神仙的也是有節操的,怎麽能以仙法來欺負凡人呢。

於是,在身為神仙的自覺下,他這般做了決定:“我洗就是了,可是現在大家不都是來看美人的嗎,等看完了美人,才有精力洗衣服。”

自然也有精力逃跑。

“我家公子也沒說讓你現在就洗啊!”阿文吃吃地笑了他一句,誰料他立刻瞪過來,那一眼很有些氣勢,瞪得阿文立刻悻悻閉了嘴。

黑袍金冠的公子將扇子一收,道了聲:“好。看完美人再洗便是。”說著,極為自然地拉上了他的一隻手臂,將他拉到自己身畔,這樣一來,附在少年身上的那抹淡淡的香便飄入了鼻口,讓他微微怔忡。

南齊最著名的三秋桂子,十裏荷花,也不及這個少年身上的味道香甜。

“呃,你這是做什麽?”少年皺眉。

“怕你跑了。”淩天瞅他一眼,這般答。

這,大概是一段孽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