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的亂點鴛鴦譜在整個九重天都是出名的,昔年他為北海水君做媒,將狐族的三公主介紹給他,對方卻偏生與陪同姐姐去相親的七公主看對了眼兒,為此惹下了許多麻煩。鑒於此事,帝君自動便將白逸的這番話歸類於玩笑裏。

他從盛放水果的玉盞中拈起一粒葡萄,道:“白逸君說笑了,按照輩分來算的話,那丫頭還要恭恭敬敬地叫我一聲老祖宗。”蘇顏連三千歲都不到,在帝君看來大概就連毛都沒有長齊。

白逸卻無所謂地笑笑:“你若是這樣拘泥輩分,怕是這四海八荒都找不出與你相配的仙來。再說,誰還敢在背後說你‘老牛吃嫩草’不成?”白逸這句話一出口,自覺不妥,慌忙噤了聲,偷瞄了一眼對麵紫微的臉色,忍不住一陣兒肝顫。

輕咳兩聲之後,白逸神君適時轉移了話題:“我說今日天氣似乎不錯,不如去南海走一趟,我來的時候經過那裏,發現海樓花已開,鋪了十裏,瞧著甚為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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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白逸神君的福,帝君他老人家開始正兒八經地思考起他與蘇顏的關係來。

其實在落雪湖畔初次見到她時,他對這個小姑娘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印象,隻隱約覺得她生的清秀,麵上稚氣未脫,說話時雖然眉目動人,卻不易讓人留有深刻的印象。紫微這個人冷淡慣了,就連後來意識到這丫頭時常溜到紫微宮偷瞧自己,都隻是略微留意了一下,卻並沒有對她真正上心。

真正對這樣一個小丫頭關注起來,是在那次於南極的玉清府遇到她之後。

那日,南極長生大帝邀請眾仙去玉清府討論道法,作為長生大帝的直接下屬,司命星君自然要列席,當時的司命一直抱著將來讓蘇顏接他衣缽的想法,日常裏便很是注重道法氛圍的熏陶,於是每有這種機會,總要想方設法將蘇顏帶在身畔。

然而蘇顏對這種無聊的集會,卻抱著與司命完全相左的看法,她覺得那麽多仙集合在一起,說的好聽一些是討論道法,難聽一些就是無事找事。從其內容來看,著實無聊得透頂,無非是喝幾杯茶,再互相吹捧兩句,沒有什麽實質的意義。她一度認為,大概是眾仙真的很無聊,才發明了這種消遣性質的集會吧。

因此,在長生殿上,剛剛睡著就被一個嗓門很大的仙震醒的蘇顏,發現自己有那麽一些坐不住板凳。

於是,便借口解決私人問題,開溜了。

起初,她隻是在長生殿附近逛了逛,後來覺得沒有意思,便爬上了殿門前的一棵高大的梧桐,本來想在樹上小憩片刻,順帶等等司命,可一站上去,就見到不遠處有一片霧蒙蒙的桃紅,判定那其實是一大片桃林,於是便瞬間來了興致,覺得與其像這樣睡一覺辜負了好春光,倒不如去折一束桃花,打定主意之後,便哧溜下了樹,腳步輕快地去尋那片桃林了。

長生大帝的玉清府比天府宮要大的多,而識路的能力原本就有一些不濟的蘇顏,在折完桃花回來的路上,很是順理成章地開始辨不清東西南北,最後,她站在一條分成兩條的路上,左瞅瞅,右看看,一副茫然的樣子。

一手握著桃枝,一手在眉骨處搭了個簾兒,瞧了一下天色,覺得眾仙興許已經散了,自己若是再不回去,司命爹爹大概又要打她板子。

於是她瞅了瞅手中的桃枝,想到一個主意。

閉眼,抬手,用力拋——

噠。

她原本想,桃枝落在哪邊,自己便往哪邊走,此計甚妙,誰料剛扔出去,就意識到桃枝落地的聲音有那麽一些不大對勁,猶疑著睜開眼睛,卻看到正將桃枝握在手中打量的紫袍青年。

好巧不巧,她扔出去的桃花枝,端正地落在了姍姍來遲的帝君頭上。

蘇顏一陣恍惚,然後在恍惚中注意到,帝君今日束發用了銀冠,淺紫色外袍領口處有灰白色的刺繡,袖口則是白色織錦的雲紋,銀灰色束腰下方懸了白玉的環佩……這些可以用語言描述出的意象,在陽光下小心織成了自己心上人美好的一切。

人都說女為悅己者容,蘇顏不由自主地低頭瞅了瞅自己,然後,發現自己這個樣子,似乎有一些不妙——身上白衣因為爬樹等一係列活動而汙跡斑斑,剛剛折桃枝的時候,還不小心被枝杈劃傷了右臉,頭發則是爬樹時給弄散了,她覺得重新綁起來很是費事,便索性散著……

於是,在帝君的目光掃過來之前,蘇顏“呀——”地一聲,轉身逃離,逃了一半,還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子絆了一下。

紫微目視著那個飛奔而去的背影,不由得愣了愣——怎麽看她這副樣子,有些像是,逃命?隨後又望了一眼手中的桃花枝,無甚表情的臉上,好似劃過一陣微瀾。

後來,等到帝君他老人家慢悠悠到了長生殿上,正遇上散會的眾仙,那些仙僚一見他老人家尊容,立刻圍上來問好,帝君耐著性子敷衍,忽然注意到自剛才為止便有抹白色的影子,一直躲在某個灰袍的男神仙身後,向他這裏探頭探腦,看她樣子似是想要過來,卻又是一副不敢靠近的模樣。

微眯了眼睛,就近問了正與他寒暄的度厄星君,道:“本君眼神不大好,你幫本君看一看,立在柱旁的那位灰袍神君是何人?”

度厄星君朝帝君指的方向瞅了一眼,立刻回答:“回上仙的話,那位是在下的同僚天府宮司命星君……”說完以後,瞅了帝君一眼,發現帝君正眯眼看著司命身後的那抹白色影子,於是心下了然,便又補了一句,“那個白袍的女仙,是司命君的女兒,名喚蘇顏,今日是隨司命一同來的。”

“蘇顏……”帝君默默將這個名字念了一遍,腦海中漸漸浮現出那日在落雪湖畔的場景,想起她介紹自己名字時的動人的眉目,也順帶想起了她當時似乎要將自己許配給他做妻子來著。

“原來是她。”

自那以後,紫微便開始留意起了那個叫做蘇顏的小姑娘,他最初以為,她對自己的愛慕,大抵隻是一種盲目的崇拜,他活了那麽久,對世間各種感情自負悟得通透,他心想,現在的她戀慕自己,是出於一種年輕的衝動,日子久了,這種衝動自然也會過去,可是誰料,她非但沒有因為他的冷淡處之而退縮,反而為了他去攔了護送新娘的烈火麒麟。

當初若非他及時出現,就算是有十個她去攔轎,估計也要被燒得渣也不剩。

於是他想,這丫頭比他想像中要大膽,對他的執念也比自己想象中要深許多。他為此隱隱有一些擔憂——將這樣一個小仙放在身邊,不知究竟是不是正確的選擇。

直到後來,在蓬萊仙宴上,當白逸玩笑一般點破她對他的感情時,她反駁地很認真,並且一副已經對他死心的樣子,他本來應該覺得安心,可是不知為何,心裏竟然隱隱發堵。

怎麽說呢,她當時斬釘截鐵地說:“師父,阿顏怎麽會喜歡你呢。”那個時候,他的心裏若有似無地升起一些自己無法把握的情緒,似有一些煩躁,又似有一些心癢。

然後是這次,聽到白逸的那句“依我看,你家蘇顏就挺不錯,與你挺般配。”他竟然沒有產生抵觸情緒,反而,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滿足感。

隨後,這樣一個念頭便不經意地闖入了腦海:難道自己真的看上那個比自己小了二十幾萬歲的小姑娘了嗎?

帝君覺得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著實荒誕,他想,或許是自己日常接觸的女仙太少,才會對阿顏產生這種不靠譜兒的念頭,而且,許久以來自己身邊都隻有阿顏這一個姑娘家,也難怪會對她產生錯覺,而這種錯覺,他覺得要不得。

於是,在這樣一種心緒的驅使下,帝君收留了前來紫微宮尋求幫助的雲洙。而至於看在別人眼裏的那些“特殊待遇”,則是因為天君曾經就此事專門找過他。

眾所周知,九天鳳族少了鳳尹主持大局,如今是一盤散沙,而這個雲洙又是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脾性又甚是乖張,在族內難以服眾,若不對她指點照拂,她怕是難以勝任鳳族女君的職務,天君原本意欲找一位道法品階都合適的上神扶助她一把,如今她既然自己找上了帝君,那這件事便隻好交給帝君來負責。

帝君心想,自己已有上萬年都對這樣的麻煩事敬而遠之,而紫微宮也清淨了好幾萬年,如今天君都發了話,若自己仍舊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倒是不大妥當了,而此事又有鳳尹這層關係在,便更不好推脫,才有了後來的那些事。

可是,帝君這樣獨特的舉動,無疑招致了眾人的誤解,就連自信看破了帝君對蘇顏心思的白逸君聽聞那些與雲洙和帝君有關的事,都不由得皺起眉頭,道了句:“這不對呀——”可是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裏不對。

提起雲洙這姑娘,自打見了帝君,便不可抑製地對這位美得出塵的尊神生了一些好感,加上她聽聞帝君素來對女子苛刻,去紫微宮之前一直忐忑不安,卻沒有料到帝君竟然對自己這般特殊,竟然還為了她罰了蘇顏,難免喜上心頭,同時也更加堅定要在紫微宮站穩腳步——她雲洙自打出生起便是眾人的焦點,若是能如願成為紫微宮的帝後,此後在漫漫仙途之上,同帝君一同雙修,那可是再圓滿不過的了。

俗話說,有人歡喜有人愁,這件事對蘇顏來說就有一些沉重。

在她看來,雲洙這姑娘雖然從長相來講,可謂是沉魚落雁鳥驚喧,羞花閉月花愁顫,卻不是適合帝君的女子——帝君這個人冷冷清清,如同山巔的雪蓮,雲洙卻像是妖嬈的紅蓮,這樣的兩個人站在一起,難免讓人覺得格格不入。

可是這些,卻不是蘇顏不願認同她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在於,她希望那個同帝君站在一起的人是她自己,除她以外,那個人是誰都不行。她承認,自己看到帝君同雲洙站在一起時,簡直嫉妒的快要瘋掉。

可是帝君不喜歡她,偏偏喜歡雲洙,她又有什麽辦法?

她在書房裏一邊咬著筆頭,一邊流眼淚,流著淚流著淚,就伏在案上睡著了,迷糊中似乎還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人溫柔地為她理了理頭發,然後用涼涼的手指為她拭去淚痕,喚了一聲她的名字,說:“阿顏,你就這麽委屈嗎。還是說,你就這麽著急去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