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無法找到一種語言來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她的腦子自剛才為止便是一團漿糊,以她此時的智商,隻能勉強認出抱著她朝寢殿方向去的這個貌美青年究竟是誰家的誰。

懵了一會兒,她總算片段性地總結出這樣的事——

自己方才在洗澡的時候溺了水,而帝君又恰巧路過,於是順手將她給撈了出來,不光如此,帝君還異常貼心地脫了自己的外袍給她蔽體,甚至還親自將她抱至她的寢殿……

天呢,這,這也太難為情了吧!

她蘇顏一世英名(女兒啊,你什麽時候跟這個詞沾過邊?——作者亂入)就這樣給毀了?

意識到這次是真的丟人丟大發了的蘇顏,在帝君將她放到**以後,異常迅速地拉起身旁的被子,然後毅然決然地將自己給埋了進去,。

帝君微微眯了眼睛,方才不是還裝睡嗎?怎麽此刻就像是一隻靈巧的貓。

默竹和隨行的幾個小仙非常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帝君則無甚表情地在蘇顏身畔坐好身子。

蘇顏等了好一會兒,發現帝君並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隻得忐忑而小心地自被中探出個腦袋,顫著音問他:“你,剛剛……都看到了?”

帝君輕飄飄瞄向她,目光落到她臉上,有一些虛無,蘇顏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麽,心裏更加忐忑。

“你身上還有什麽東西,是本君不可以看的?”

蘇顏在聽到帝君的回答以後,連以死來證明自己貞潔的心都有了——她蘇顏敢以人格起誓,她跟帝君真的什麽也沒有。

“你……你怎麽到這裏來了?”蘇顏咬了咬唇,覺得就算是與他爭辯,她鐵定也是個輸,倒還不如撿重點的問他。

“本君收了你的帖子,自然是來赴花朝節的宴的。”帝君說著,自懷中摸出一個請帖來,閑閑扔在手邊的桌案上,看到蘇顏啞然,又道,“你該知道,本君向來趕早不趕晚。”

你遲到的時候可多了去了——蘇顏這般腹誹一句,卻也隻敢讓它停留在腹誹的高度。

“可是你來赴宴,該去拾花殿,來百花殿做什麽?”

“哦……”帝君單手捏了個仙決,將身上的襯袍烘幹——方才抱蘇顏的時候,衣袍上被連累了大片水跡。

“本君怕是將百花殿與拾花殿給看錯了。”說著便在空中信手化出“百花殿”與“拾花殿”兩行字,抬眸道,“隻一個字不同,自然容易混淆。”

聽了他的解釋,蘇顏心裏卻有些恨恨,兩座殿名雖隻一字不同,可是二者卻絲毫沒有相似之處,若想將這兩個字搞混,他紫微帝君怕是今日出門的時候忘記帶上他的一雙眼睛。

雖然這樣想,卻也不敢當麵揭穿他,再加上她忽然想起來,他們現在應該還在冷戰,於是沉默了下去。

“阿顏,本君有話問你,你老實回答。”

帝君的語調忽然變得有些嚴肅,她的心不由得一緊,然後盯著他紫灰色的眸子,略微點了一下頭。

“你是從哪裏知道舒玄這個名字的?”帝君提了這個問題。

在他的記憶中,當年的那一樁事,天界甚少有人知曉內情,至於知曉內情之人,大概唯有天君和他這個當事人而已吧。而事件的另外一個參與者,仔細算來也已化身玄心湖七萬餘年——

若不是她,這世上還有誰會那般溫柔地叫出舒玄這個名字?

可是他聽到蘇顏茫然地開口:“我也不知究竟是為什麽,這個名字似乎藏在在我的記憶深處,卻又不大像是我的記憶,我似乎在許久以前夢見過他,卻又不曉得那究竟是不是我的夢……”聲音在這裏弱下去,“我雖然努力思考,卻總是思考不出個結果。”

那個叫做舒玄的男子,紅衣瀲灩,轉身留下萬裏風華,她好似一直在等他回頭,癡癡地等了好久好久,可是他……

她的眼神不由得黯淡下去,心裏有一些傷感,這傷感同樣不知從何處來。

帝君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細細品味她的這句話,她等了一會兒,以為帝君會繼續針對這件事問下去,誰料他隻是淡淡道了句:“既然如此,便不要去思考。”

說著伸出一隻手來,摸了摸蘇顏的頭,語調清淡地道:“阿顏,以後把什麽事都交給我。”

蘇顏怔怔看了他一會兒,不大明白他的這一句話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他讓她將什麽事情都交給他,可是她會有什麽事呢,她今日不過是偶然間溺了個水,又偶然間被他所救,他難道想為此對她負責到底嗎,這,這著實不是帝君的作風……

看著麵前的姑娘那漆黑的眼裏好似閃過許多念頭,那些念頭裏有懷疑也有不解,帝君不由得有一些無奈。

他以為自己的表達已經足夠清晰,卻沒有料到以這個姑娘的智商,他的許多話她其實都領會不了——他們之間的誤會怕也是根源於此,帝君他老人家委實不擅長表達,而蘇顏這姑娘又委實遲鈍。

看著蘇顏一副茫然的表情,帝君忽然沒有來由地煩躁起來。

“呃……上仙。”蘇顏忽然開口,小聲建議他,“小仙要穿個衣服,上仙在這裏,多少有些不便……”

帝君坐在那裏沒有動。

蘇顏暗自叫了聲苦,卻繼續努力地與他擺利害關係:“上仙還是避一下嫌吧。待會兒參宴的眾仙便會陸續到場,若被誰看到帝君從百花殿出去……”

“你很在意?”帝君打斷她的話,緊盯著她的眼睛。

蘇顏莫可奈何地道:“上仙,小仙的名節不算什麽,隻是上仙一世清華的英名,怎好因小仙沾上汙點?”她覺得自己的語氣無比誠懇,她一時覺得自己是個多麽顧全大局的姑娘啊。

“可是……”帝君卻孤疑地瞅了她一眼,眼角掛著些細微的笑意,眉梢則微微挑著,“你確定讓本君以這副裝扮從百花殿出去?”

蘇顏這才注意到,帝君此時隻著一件單薄的白色襯袍,而他的外袍,則不容爭辯地穿在她的身上,她覺得這有些不妙。

臉微微發燒,意識到自己似乎,已不是第一次光著身子與帝君見麵了……

“那上仙……麻煩你去簾外避一避……”蘇顏紅著臉道,日常她的嗓音清亮,此時卻稍有一些低啞,大概是剛剛嗆了水,嗓子還未恢複過來。

帝君聽她這話之後,也沒有堅持留在這裏,隻見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子,頗為從容地走了出去,走之前神色好似有些意味深長,而那淺紫色的簾帳,則隨著那個清華的背影而倏然垂落,將二人之間的空間隔開。

蘇顏這才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帝君的外袍脫下,將方才默竹走之前留下的那套衣服摸到手上。

將衣服抖開以後,蘇顏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這個竹仙選了好些日子才選來的,竟然也是一套淺紫色的宮裝。

她難道還嫌自己與紫微帝君攪合的不夠亂嗎?

雖然萬分無奈,也隻得暫且穿上。

她原本還想學帝君方才那樣將他的外袍弄幹,誰料在帝君做來就像吃飯睡覺那般簡單的事,她做起來卻很糾結,折騰了半天也沒能折騰利索,隻好歎一口氣後放棄了這項無與倫比的事業,心想帝君雖然小氣卻應該還不至於那麽小氣。

踏上那雙擺在床前的明黃色繡鞋,蘇顏捧著那件半幹半濕的外袍,猶豫了片刻,終於挑開簾子,走到正等在那裏的帝君麵前。

帝君早為自己斟了一杯茶,正細細品著,就看到蘇顏從裏間走過來,淺紫色宮裝,配上那秀氣的眉目,讓人眼前亮了一亮,隻見她恭敬地對他行了個禮,然後半彎著身子將他的外袍托到麵前,實在不知該怎麽開口,便這般道:“小仙謝過上仙的外袍……”

紫微端茶的手不知為何抖了一抖,隻見他略略抬眸,將茶杯放到桌上,然後站起身子,將外袍接在手上,方才還濕漉漉的袍子過他手的瞬間,即刻幹潔如新。

帝君將那件淺紫色外袍套好,涼涼問了句:“阿顏,你一定要與我這般疏遠嗎。”

蘇顏仍舊垂著頭,語調努力地淡漠:“帝座是三界之亞君,既有這層關係在,帝座又何必拿這樣理所應當的事來詢問小仙?小仙臉皮雖厚,卻也會為難……”

以前的她看不清,如今她卻比當年的他還要透徹,他所在的那個位子,便擺明了他與她之間存在著恒久的距離,這樣一想的話,他自己於心間布設的那道屏障,倒不是什麽需要在意的事了。

正陷入這樣的意念裏,她就聽到紫微的聲音響在自己耳邊。

“阿顏,你抬起頭告訴我,我是否經常讓你為難?”他的聲音裏沒有悲喜,她知道。

她明明知道的……

可是當她緩緩抬起頭來,看到紫袍青年的眼角眉梢,好似被什麽東西繡上了細微的哀傷,而眼睛裏本該恒久空寂著的,卻被某種莫名的情緒占據,她的心忽然就痛起來。

幾千幾萬年都沒有動過感情的,好似在那一瞬的時光裏,堅定的愛上了。

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她心裏明明有許多可以傷害到他的詞,卻無法說出口。

於是沉默著,還是沉默。

“阿顏。”帝君喚了她一聲,聲音很溫柔,他這樣道,“既然我讓你這般為難,你又為何不離開呢?”

帝君的這句話,如同一盆冷水突然就澆到她的頭頂。

她原本以為自己早已從當年的陰影裏走出來,可是如今才發現根本不是她以為的那樣。

她執著地愛過他,卻沒能愛上,她想,她的愛始終都停留在表麵——若是真正愛他,一定要愛他的一切,就連他不愛自己這一點都要努力愛上這才叫愛,可是她卻做不到,她的愛那麽狹隘,那麽自私,她希望他也同樣愛她,可是他不愛她,她便也不想愛了。

後來的她以同樣的熱情恨過他,卻也沒能恨上。她初去玉清境的那些日子,日日在玉清池水的煎熬中想起他來,她想他此時與別的女子纏綿,她卻要在這裏生不如死,她恨他也是理所應當。可是有一天她聽師尊說起,說紫微帝君自飲絕情池水,而此前一直寄居在紫微宮的雲洙女君,則早已重回鳳欒宮,並發誓永世不見紫微帝君,那個時候的她忽然就釋懷了,原來長久恨著的,並不是她一人。

她心想,既然都這樣了那便忘了吧,放開手自己才會好過一些,於是,在玉清師尊身邊的那兩百多年,她沒心沒肺,無貪亦無欲,而且奇跡般地竟然再也沒有想起過他來,她想自己或許已經放棄他了吧。

她以為此生再也不會與他有交集。

可是,她重回九重天的第二日,便聽聞他遇劫昏迷,朝不保夕,為此,她竟然再一次來到他身邊。

那時的她想,就算他就此死了,她也一定要陪著他。

陪著他,陪著她的愛情。

她知道的,她從不曾忘記他,也從不曾不愛他,可是他為何就不知道,她果然還是希望他能夠知道……

就在她努力抽著鼻子,用盡全力吞眼淚的時候,對麵的紫袍青年忽然以極大力氣將她揉到懷中,那個時候,全世界都沒有聲響,隻有他和她自己的心跳,漸漸膨脹成了全世界的聲音。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抱緊他,他略微怔了一下,回手將她抱得更加緊。

他聽到陷在他懷中的姑娘有些委屈的語調:“我真的很想離你遠遠的,卻又不知道究竟該往哪裏躲……”又道,“這天地那麽大,為什麽偏偏沒有讓我躲開你的地方呢。”

紫微輕輕將她鬆開,望著她的眼睛,聲音裏似乎有一些動了情的東西,卻仍舊是平靜的:“既然躲不開,便不要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