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招惹上葉卿華之前,晚春雖然未曾親眼見過這位名震八荒的公子哥,卻也同其他的姑娘一樣,早早對此神有了某種模糊的印象,這模糊的印象自然總也出離不了“風流紈絝”這一個特定範圍。

天上的姑娘們將此神的風流韻事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談了一年又一年,並且樂此不疲,對於他的神品,倒是放在其次了。

晚春其實並不是那種樂意讓“先入之見”來左右自己感情的姑娘。

在萬事迷糊的表象之下,她的胸中埋著一顆倔強到頑固的心——盡管周圍的仙子們一致認為,那個叫晚春的姑娘是個很好說話的姑娘,起碼在她們拜托她事情時,從來沒有遇到過她推脫或者說不好的情況,好似對她來說怎樣都無所謂。

她這個人,時常是一副沒有什麽底線的卑微樣子。

於是乎,與她相識的姑娘們平日裏都樂意將事情托給她,因為隻要簡單的一句“萬事拜托”,便能得到她一個大大的笑臉和一句“交給我吧”,這著實為她們省下了許多麻煩。

盡管如此,她們卻又不約而同在內心輕慢地覺得:這樣一個沒有個性的姑娘是多麽的無趣啊——雖然長的還不錯,可是配上那呆頭呆腦外加迷迷糊糊的表情,便很難讓人在第一時間注意到她是個美人。

就這樣,晚春周圍的女仙雖多,卻都不樂意與她要好,這件事讓她困惑了許久,可是雖然困惑,她卻從來不去琢磨,就像許多事情一樣,她覺得自己未必要將所有的困惑都得出個結論出來。

她這個人向來不怎麽關心周遭對她的看法,於是也甚少去關心那些與自身無關之事,也並不在意有沒有人與她要好——她一個人,也很好的活了好幾萬年。

而她的沒有底線,也全都是為了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顯眼。

她時常想,如果有人知道她是個什麽,還會這麽安心的讓她待在身邊嗎?

這件事她偶爾想想,同樣不去做結論。

直到她遇到了葉卿華。

第二日,在他的指示下來到位於南天的真華殿的晚春,內心除了忐忑不安以外,再也尋不到更貼切的詞,仰頭望了望真華殿門邊的赤銅攢花宮燈,默默吞口口水,心裏默默垂淚,自己竟然真的來了……

竟然真的送上門來了。

對於要不要送上門來這個問題,自昨晚開始便想了一遍又一遍的晚春,覺得自己得出的結論無疑是憋屈的——誰讓她無品無階,敵人又過於強悍。

何況她青春又年少,自然不想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在不知不覺之中莫名其妙地滅了口。

可是真真實實地站在真華殿前時,又不無委屈地想,難道自己果真要因為“不小心偷聽他同別的女仙調情”這樣遜的理由而還他“春風一度”嗎?

想到春風一度,晚春不由得抖了抖身子。

作為一個嚴格恪守仙界規矩的保守姑娘,晚春別說是有男女經驗了,就連那些在天庭的女仙之間偷偷流傳的“禁書”,她都不曾翻上一翻。

這個“春風一度”,自然就連個最模糊的概念都沒有在她心裏留下過,卻隱隱記得似乎偶然聽女伴說起過,對女子來說這“第一次”無疑是極為凶殘的,為此,她又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兩條腿像被灌了鉛,重地邁不進真華殿的門檻。

終於,她將手撐在殿旁的紅木門柱上,垂著頭大喘了一口氣,為自己的膽小沮喪道:“果……果然沒有勇氣進去……”

話音剛落,便傳來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讓她的整個身子都為之一震。

葉卿華從她身後不遠處踱過來,看到綠衣女子撐在門柱邊,一副沉重的模樣,不禁笑道:“怎的,還未見到本君,便開始激動難耐了嗎?”

晚春的眼風立刻掃過去,為此神的突然出現驚了一下。

葉卿華仍是玄青色袍子,身材秀拔,頭發卻是放下來了,暖黃色的一盞宮燈昏黃的光,正柔柔地投落到他頭頂,讓他看上去更具暖意。

他好似故意要站在光的下麵蠱惑人心

調整好情緒以後,晚春止不住恨恨道:“你究竟哪隻眼睛看到我激動難耐了……我這是在掙紮,掙紮好不好?!”

葉卿華細眯起眼,挑起眉梢勾起笑,語氣輕飄飄:“小晚,是誰教你見了位階在自己之上的上仙不行禮,卻用這般口氣說話的?沒大沒小。”說著又故意端起架子,走到她麵前站好,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幽幽問道,“你這樣瞪著我,又是什麽意思?”

晚春極為不情願地斂了表情,又極不情願地道了句:“小仙晚春,見過司戰神君。”說話的同時衝他行了個淺禮,行完禮以後又牢牢地扶上了一旁的柱子,擺出一副戒備的神情看著麵前的青年神君。

葉卿華突然伸出手來,揉了揉她的頭發,抽手回來以後調笑道:“小晚打算一直抱著這根柱子與本君做正事嗎?”說完話,看到晚春默默地往旁邊躲了躲,抱著柱子的手似乎又緊了一些,不由得頓了頓,又不無寬容地道,“若小晚著實喜歡這根柱子,本君倒願意為小晚將就一下……”

說著極為嫻熟地捏起她的下巴,將唇覆了上去。

晚春的身子在那個出其不意的吻到來之時,有瞬時的僵硬。

在某種眩暈感的支配下,忽然想到來這裏的路上在花園裏看到的紫微宮沒有的蛇目菊,也恍恍惚惚想起寶月光苑那隻挺喜歡自己的通靈的貓仙,想起它身上時常帶著的暖洋洋的味道,隨後又想起再過半月是天君的壽辰,據說紫微帝君難得地接了帖子……

腦海中各種想法紛繁交錯,終於顫顫巍巍地繞回到眼前這個漫長莫名的吻上麵來了。

葉卿華是蒼白的,略微有些瘦削,鼻子挺拔的很好看,身上附了淡淡的墨香,與他的氣質很相符。

晚春隱約察覺到,在將唇貼到她唇上之後,葉卿華略微怔了那麽一下,似乎是發現了她是個完完全全沒有經驗的姑娘,再次進行時,便將這個吻進行地極有耐心。

“唔……”她不自覺自喉中發出一聲輕吟。

想起那晚聽到的假山後的聲響,對於自己口中發出這麽沒出息的聲音,晚春頓時覺得異常難為情,也異常泄氣,這樣溫柔的吻,其實並不是獨獨對自己吧,她其實異常想逃,無奈的是,一隻手早就被葉卿華找到並握上,而另外一隻手雖然是自由的,卻一毫力氣也使不上來。

她其實是知道的,哪裏是她不能反抗呢,不過是她不想反抗罷了——那時的她,就像一條急切尋找棲身水域的魚,她被某種心情逼到了幹涸的太陽底下,恰在這個時候,她被他偽裝出來的幹淨和清澈所迷惑,盡管她明明知道,在他的周圍張著一張多麽巨大的網,她卻離不開他。

如果她是一條魚,那麽她終會溺亡在他這張網裏。

他的吻像是一杯令人上癮的毒藥,她不小心飲了下去,便注定了自此以後,她一旦接近了他便再也離不開他。

在被他打橫抱起來朝著宮殿深處走的那段路上,她更加確信了這一點,那時的她由不得自己。

一路上,她將那張美麗的臉低低埋著,並不願意去看他的表情,也不願意讓他看到她的表情,她知道他一定在笑,烏濃的笑眼,笑花濺在眼睛底下,凝成了一個小小的渦旋。

在許久以後的那一天他就是那樣對她笑的,他笑著開口,像是做夢一般對她說:“晚春,我們私奔吧。”他的語氣很淡,淡的像個玩笑,可是他的笑卻是清澈幹淨的,他清澈幹淨的笑,她一直都很喜歡。

她隻是靜靜握了握他的手,不發一語卻一味地點頭,美麗而精致的臉上,是溫暖的光影。

她在心裏說:“好。卿華君,我哪裏都隨你去。”

是夜,紫紗珠簾的床帳倏然垂落,晚春最後一次看了眼真華殿上那些赤銅攢花的宮燈,它們正幽幽發出清寂的光,她心裏忽然間有一些恍然,直到許久許久以後,她仍然記得那些長明的宮燈,是以怎樣的姿態落入她眼中的。

那些燈亮了一夜。

燈未眠,人未眠。

與葉卿華的關係,最初其實並沒有預想中那樣一直延續下去,事實上,在那次以後,晚春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見到他,好似那繾綣的一夜,隻是她一個人臆想出來的,它實際上並不存在。

在恍惚了幾日之後,晚春漸漸釋然了,並且開始覺得這樣也好——自己本不該有什麽期許。她隻要將他放在心裏就好了,何必要在乎他會不會也把她放在心裏。

她甚至想,她與他的關係,不過是“一度春宵”而已。

他有那麽多的“一度春宵”,將她忘記,也是自然而然的。

——他們原本就是兩個無關的人,日後塵歸塵,土歸土,仍舊是個無關。

在這個意義上,晚春這個姑娘,對待感情冷靜的有一些過分。

雖然晚春在日後並不時常去想葉卿華,卻仍舊會入耳一些類似“葉少又與誰誰誰勾搭上了”的桃色傳聞,盡管對“葉卿華”這三個字變得比往常要敏感一些,卻並沒有在心裏裝上“棄婦”的哀怨,以前如何度日,現在便也如何度日。

尤其是到了後來,紫微帝君在天君的壽辰上帶回了那個叫做舒玄的少年,她更是無暇去想葉卿華這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