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琬和李仲仁麵麵相覷,雖驚心可皆未開口說話了。

華琬默默地將白錢掛於墳前枝頭,再挨著先才便有的祭品,擺好墨寶,以及自己和李仲仁帶來的包子、棗錮、薑豉、乳餅等物。

俱妥當了,華琬於墳前跪下,喃喃道:“爹娘,孩兒如今一切都好,你們在那頭也要好好的,勿掛念了孩兒。”說罷咚咚咚地朝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再抬起頭時兩眼噙著淚,想起昨兒陶嬸娘交代的話,還有不願九泉之下的爹娘擔心,愣是倔強的不讓淚落下。

李仲仁亦上前拜了華琬爹娘,“姑父、姑母,你們放心,晚輩會照顧好阿琬的……”

華琬靜靜地蹲坐在墳旁,她要陪陪爹娘,一年了,忽然從繁華的京城,到寂靜的深山,不知爹娘會不會習慣,會不會寂寞。

樹影慢慢地從墓碑上移開,正午的太陽直照在墓碑和華琬身上,華琬一下一下地摩梭涼如冰的墓碑,手心竟漸漸生出了暖意……

過了午時,李仲仁上前扶起雙腿已僵麻的華琬,“阿琬,該下山了,不一定非要等到忌日,得空了,我們再來看望姑父、姑母好嗎。”

華琬眯眼從葉縫裏看暖白的太陽,側耳聽著什麽,終於回過神,朝李仲仁感激一笑,“嗯,其實爹娘不孤單。”

華琬指向窸窣晃動的草叢,一隻灰色野兔抖著耳朵鑽了出來,瞧見墓碑旁有人緊著往後一蹦,慌不擇路地躥走了。

華琬將膝頭的草屑撿去,朝墓碑深深鞠躬,過了好一會才直起身子,擺擺手,同李仲仁一道下山,

二人走了不一會兒,便有雀鳥、畫眉落在墓碑上,脆聲鳴唱。

到了山下,李仲仁先帶華琬去吃了一碗熱騰騰的餺飥湯,渾身舒坦了才趕驢車回京。

李仲仁想起他們剛到碑前看到的供品,疑惑道:“阿琬知是何人一早來祭拜姑父姑母麽?”

李仲仁不提,華琬都要將此事忘了。

華琬自是一臉茫然:“不知道呢,許是個好心人?”

李仲仁瞧華琬愣頭愣腦的模樣又想笑又頭疼,這般傻乎乎的可別讓人騙了才好,“再好心也不可能無緣無故地祭拜亡人,大概是姑父生前的至交好友吧。”

至交好友?華琬歪著腦袋記不起她爹與誰交好了。雖如此,華琬雙眼仍閃著感激,“應該是了。”不管是誰,會肯拜她爹娘,還將墓碑打掃那般幹淨的,一定是大好人。

申時正,李仲仁送華琬回到工學堂,華琬同李仲仁道了別,剛走上工學堂的石階,就瞧見陸博士帶著謝如英、林馨等丁舍的十數學生,從不遠處走來。

華琬等候在原處,待陸博士近前,謙遜地躬身見禮,“學生見過陸博士。”

陸博士神情如此時的天氣一般清冷,“出門替學錄大人辦事?”

華琬搖搖頭,如實道:“今兒學生有點私事,特向學錄大人告假了。”

“哦,在置物房不許偷懶。”

說罷陸博士抬腳往工學堂內行去,走了沒兩步,就聽見背後林馨和華琬說話的聲音。

“阿琬,今日陸博士帶我們去宜春園賞**,一整片一整片姹紫嫣紅的,可好看了。”

陸博士回頭看見華琬羨慕的神情,心裏微微一動,也未說什麽,徑直回去了。

“對了,阿琬,你先才去哪了,若是出去玩兒,怎不叫上我一起。”林馨壓低了聲音,她分明瞧見李仲仁駕驢車離開的身影,心還怦怦跳的厲害呢。

華琬未想過瞞林馨,說話的聲音有些壓抑和酸澀,“今是我爹娘的忌日,我和表哥一道去祁山祭拜爹娘了。”

林馨一愣,華琬眼睫低垂的模樣很可憐,心裏柔軟了下來,牽起華琬冰涼的小手,誠懇地說道:“逝者已去,阿琬,你別難過。”

華琬笑道,“我沒事的,外頭冷,我們也快回去吧。”

“嗯,阿琬,你與我們一起回齋舍嗎,還是要去置物房。”

“去置物房了,一整個白天都在外頭,我得過去看看。”

臨上通往齋舍的穿廊,華琬同林馨道了別。

祭拜爹娘後,華琬果然不再隔一個時辰就去櫥格看那幅墨寶還在不在,另一處趙允旻也不急,尋思再過上幾日,待華琬徹底將墨寶放下,他再去拿來瞧了。

八月最後一日,嫁妝花樣全部畫成,華琬將花樣繪入正本後,請陶學錄一一過目。

一支赤金樓閣分心,花絲工藝編鳳穿花底子,用鏨造之法製亭廊樓閣,正中間的雙層樓閣頂鑲嵌一圈細碎的鴿血石,再由鴿血石烘托一顆最大的、纏八金絲圓潤南珠。

一支金累絲鑲五色寶石墜鸞鳥南珠步搖,六條長短不一的金線自五色寶石環垂下,各牽一隻鸞鳥或一顆南珠,三鸞鳥俱用花絲編成,或展翅或靜臥,形態各不相同。

一柄金鴛鴦紋梳背,花瓣卷草紋做地子,一對水鴛鴦繞荷花相望。

一套十二枚四式金花鈿,其中六枚花鈿鑲嵌白玉荷花,兩枚像生為杏花嵌南珠,兩枚花底子托一圈顫顫巍巍的金絲,兩枚鑲祖母綠荷葉小鈿。

再便是寶相花紋金抹額、如意卷雲紋金鎖項圈各鑲嵌一顆南珠,還餘的兩顆南珠,製成了一對樣式極簡的墜南珠耳鐺,同東珠寶蓋耳鐺放一處比較,一對低調貴氣,一對精致清麗。

鐲子的花樣亦定下了,花絲卷草紋芍藥嵌雙色寶石赤金鐲,接著還有金鑲玉蝴蝶趕重瓣牡丹鬢釵、教子升夫紋玉絛勾、金鏨花鑲嵌祖母綠指鐲、頭尾鑲貓眼石鏤梅花纏枝金臂釧、流雲滿紋金佩墜……

林林總總數十樣,陶學錄仔仔細細將正本翻完,滿意地頜首:“很好,明日一早我修書與鄭老夫人,送呈她過目後,若無旁的意見,我們便可開始製了。”

這一次鄭老夫人回信的速度比上次還快,早上遞出去的,下午便回了,除了一封鯉魚信外,還有一小筐甜柑。柑子汁水又甜又足,趁著陶學錄和華琬沒留意,小陶拿起連吃了四個,分明甜得很,可吃到後頭,牙卻軟了,夕食吃不動魚肉,小陶哭喪著臉哧溜了一碗豆腐羹。

鄭老夫人邀請陶學錄和華琬九月初二過府做客,到了日子,二人仍舊乘馬車至慶國公府的垂花門,落馬車時瞧見有人從裏麵出來。

華琬一眼認出對麵乘著肩輿,身後跟四名婢子的婦人,就是之前穆和堂裏站在鄭老夫人身旁一直陪笑的夫人。

陶學錄帶著華琬朝夫人微微躬身見禮:“下官見過鄭二夫人。”

鄭二夫人止住腳步,溫和地笑著虛扶起陶學錄,“學錄大人客氣了,您可是我們府裏的貴客和稀客,今日是來陪娘說話的嗎。”

“是啊,正好有些事,要尋鄭老夫人了。”陶學錄垂首,仍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

二夫人瞥了華琬緊緊抱在懷裏的畫本一眼,笑道:“既然學錄大人尋娘有事,我就不敢耽誤學錄大人時間了,學錄大人快請進去吧,想來娘都等急了。”

“謝謝二夫人。”陶學錄不願與鄭二夫人客套什麽,牽起華琬跟著仆婦走進垂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