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早上。
映水縣實驗中學。
初二年級辦公室裏，一身杏黃色外套的戚美瀾手臂上挎著挎包，像往常一樣走進辦公室。
她去年教初一英語，今年下半年，隨著學生升到初二，她也跟著升到初二，成了初二的英語老師。
這本是一個尋常的早上。
但她今天剛走進辦公室，就聞見辦公室裏的空氣中，有一股豬肉大蔥餡的氣味，誰在辦公室裏吃大肉包子？
她皺眉尋睃氣味來源的時候，胃裏如她擔心的一樣，一陣翻湧，“嘔……”
她即便已經第一時間抬手捂住嘴，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幹嘔。
頓時，就將辦公室裏幾個老師的目光吸引過來。
戚美瀾沒有遲疑，連忙轉身跑出辦公室，快步小跑向走廊盡頭的水台，那裏的水台平時是給學生洗手和洗拖把等物的地方，這棟樓的每一層都有這樣的水台。
戚美瀾快步小跑到這裏的時候，因為學生們還在早自習時間，所以，水台這裏一個人都沒有。
這讓她心裏微鬆，一隻手扶著水台，另一隻手放開嘴巴，放心地對著水池幹嘔了幾聲。
卻隻嘔出胃裏的一點酸水。
但她的臉色卻因此而蒼白了幾分。
她心情複雜地打開一個水龍頭，用手接水漱口。
心裏不禁有些擔心自己剛剛在辦公室幹嘔的樣子，有沒有讓辦公室裏的同事們懷疑她已經懷孕？
如果她已經結婚，或者準備要結婚了，她懷孕的消息就算傳開了，她也無所謂，但她是要結婚的狀態嗎？
——要盡快做手術了……
她心裏閃過這個念頭，低頭從挎包裏找出紙巾，擦了擦嘴和手上的水漬，然後深呼吸，眯眼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狀態，感覺自己應該不會再幹嘔了，她才不疾不徐地往辦公室走去。
再次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來到自己辦公桌那兒，隨手放下挎包，拿起一本備課筆記和一支鋼筆，轉身就往辦公室門口走，她現在不敢在這辦公室裏待，怕自己一呼吸，就又因為空氣裏豬肉大蔥餡的氣味而再次幹嘔。
“戚老師，你剛才怎麽了呀？生病了還是？”
這時，坐在她辦公桌對麵的中年女教師好奇問她。
中年女人嘛！很多都喜歡打聽各種消息，八卦之火永不熄滅。
正要走人的戚美瀾，聞聲轉臉望去，擠出一個笑容搖頭道：“沒事，最近胃著涼了，經常噯氣，過幾天應該就能好了。”
說完，她就繼續往門口走去。
因為剛剛說話的工夫，她不得不呼吸了一下，空氣裏的氣味又讓她胃裏有些翻湧了。
“哦，是嘛！胃不舒服，要去醫院看呀！可別馬虎！”
中年女教師順口說著禮節性關心的話。
等戚美瀾離開了辦公室，辦公室裏發言的人就多了。
“小戚這年紀輕輕的，胃竟然也出了毛病，不應該啊！”
這是另一個女老師說的。
“這可說不好！疾病找上誰都有可能，年輕人生病的概率雖然低，但也不是沒有。”
這是一個中年男教師說的。
剛剛跟戚美瀾搭話的女教師笑了笑，上半身後仰，靠在椅背上，輕飄飄地說：“你們呀！可真好騙！小戚剛剛說胃著涼了，你們竟然就真的相信了。”
她這話把辦公室裏其他幾人都聽得好奇起來。
另一個女老師問：“王姐，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呀？說明白點唄！”
中年男教師附和：“是啊！說話別說一半！”
王姐輕笑一聲，含笑的目光掃了掃辦公室裏的幾人，語氣飄忽地說：“你們呀！這還猜不到嗎？小戚可是有男朋友的，她家庭條件也不差，平時三餐肯定都挺規律的，她的胃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出毛病？嗯？”
她這麽一說，辦公室裏幾位同事的表情就都有點恍然了。
有人失笑道：“小戚這是懷孕了？這是好事呀！她剛才怎麽不承認呢？”
另一人莞爾，“你這話說的，她就算有男朋友，她這不是還沒結婚嘛！未婚先孕，說出來好聽嗎？她肯定要掩飾呀！”
中年男教師微微頷首，笑道：“而且啊，有些老傳統……在孩子還沒有懷滿三個月的時候，是不能跟外人說的，要保密！你們難道沒聽說過這種習俗嗎？”
……
同事們的議論，戚美瀾渾然不知。
她帶著備課筆記和鋼筆，來到自己帶的初二二班，今年開始，她也開始當班主任了。
隨著她走進教室，本來還有些喧鬧的教室裏，頓時氣氛一變，所有的喧鬧都不見了，隻剩下朗朗的讀書聲。戚美瀾走上講台，隨手把備課筆記和鋼筆放在講台上，冷著臉掃視著教室裏的幾十名學生。
見沒人開小差，她這才伸手摸了摸講台下麵的凳子，沒摸到灰塵，她這才坐下，翻開備課筆記，拿起鋼筆，開始備課。
隻是，剛寫了幾個字，她胃裏就又不舒服了。
因為教室裏的空氣更加渾濁，渾濁的空氣裏，不僅有豬肉大蔥的氣味，還有油條、豆漿、春卷等各種食物的氣味。
下意識屏住呼吸的戚美瀾，皺眉抬頭看向教室裏那些學生，心裏一股無名火直往腦門上躥。
辦公室裏，她待不了。
這教室裏，她還是待不了。
她還能去哪兒？
總不能一直在外麵待著吧？
她強行壓著心底的無名火，放下鋼筆，合上備課筆記，起身敲了敲講台，又敲了敲講台。
等教室裏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目光都看過來的時候，戚美瀾壓抑著火氣，板著臉說：“從今天起，任何人都不許把早餐帶到教室裏來吃！班長和學習委員幫我盯著，誰剛再把早餐帶到教室來吃，就告訴我！教室是學習的地方，不是吃飯拉屎的地方！就這樣！繼續朗讀！”
本來還想再說幾句的她，因為說話的時候，胃裏越來越難受，說到這裏，便緊抿著嘴，強忍著胃裏的翻湧，快步走出教室。
身後傳來有些嘈雜的議論聲和朗讀聲。
但她此時已經沒心思管了。
來到教室外，扶著走廊的欄杆，呼吸著外麵的新鮮空氣，忍了又忍，才勉強壓下想要幹嘔的衝動。
……
這天中午，當她帶著飯缸和筷子，來到學校食堂的時候，剛來到打菜的窗口，聞見窗口裏麵飄出來的各種菜肴的氣味，戚美瀾臉色又變了。
她感覺自己今天的妊娠反應有點重。
一聞見葷菜的氣味，就受不了。
於是，她幹脆轉身匆匆離去。
飯也不吃了。
一個人回到辦公室裏，打開自己的挎包，從裏麵找出兩小包餅幹，就著桌上的茉莉花茶，小口小口地吃著。
她知道這樣下去，不是長久之計。
肚子裏的孩子一定要盡快打掉才行。
否則她這班就沒法上了。
作為一名普通老師，她沒有隻屬於她一個人的辦公室，這辦公室裏，每天早上難免有同事會把早餐帶進來吃。
教室裏，也難免會有學生帶早餐到教室吃。
就算她能管的了學生，也管不了辦公室裏的其他同事。
更別說學校食堂的氣味，她也聞不了，她總不能每天中午都不去學校食堂吃飯吧？
這年頭可還沒有美團、餓了麽這些送餐公司。
……
於是，這天傍晚下班回家的戚美瀾，在和父母一起吃晚飯的時候，一邊吃飯，一邊表情平靜地說了一個決定。
“媽，這個星期六，你陪我去一趟醫院吧！盡快把這孩子拿掉。”
她說完了，戚文滔和倪鳳蘭都停下了筷子，目光看向她。
戚文滔眉頭微皺，卻沒開口說什麽。
倪鳳蘭下意識瞥了丈夫一眼，她是知道丈夫想讓女兒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的，她沉默幾秒，輕歎一聲，輕聲問：“瀾瀾，你真想好了？真要把這孩子拿了？”
戚美瀾沒有看他們，低眉垂目地伸筷子夾菜，淡淡地嗯了聲。
倪鳳蘭遲疑著，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後又瞥了丈夫一眼，再看向女兒的時候，忍不住勸了一句：“瀾瀾，要不、要不，你再想想？”
戚美瀾搖頭，還是沒看他們。
隻是淡淡地說：“媽，不用再想了！我已經想好了，這個周六就去醫院，你要是沒時間陪我去，我就一個人去。”
倪鳳蘭：“……”
倪鳳蘭忍不住再次看向丈夫。
戚文滔什麽也沒說，隻是皺著眉頭低下頭，大口吃著飯菜。
而這天晚上9點多的時候，遠在市裏的楊星宇，忽然收到戚文滔發來的一條信息——“瀾瀾已經決定這個星期六上午去醫院做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