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有可能真的已過了兩個小時,因為艦上人員在交接班。卡林向克勞斯敬了個禮,報告執勤結束。現在,克勞斯必須馬上做一件事情。

“你來指揮,奈斯特龍先生。”

“好的,長官。”

克勞斯拖著疲倦的雙腿走到廣播前。

“這裏是艦長。剛剛交接班的人員最好清楚,十分鍾以前我們看到了潛望鏡,現在正跟著它。保持警惕。”

他很慶幸昨天取消了例行戰鬥警報,否則,這艘船有可能從昨天早上起就一直處於全員戰鬥警報狀態,每個人都可能像他一樣疲憊,那可不是什麽好事。克勞斯知道,有些人在疲倦的情況下甚至一點兒努力的勁頭都沒有。

在艦橋翼台上,他盤算了一番形勢。追捕開始時,另一邊的“道奇號”會趕到船隊右側縱隊的領船前方,“灰獵犬號”也會在不遠處。隨著相對速度的攀升,時間正變得越來越緊迫。形勢會先鬆後緊,變化也會越來越迅速,空間愈發收縮,時間愈發緊迫。

“聲呐報告遠距目標,方位1-6-0,長官。”通信兵的聲音突然傳來。

這麽快?看來潛艇並沒有跟上來,並沒有駛向最佳航線。

“目標在我左舷十度方向。”克勞斯在艦間通話中說道。

“明白,長官。”

“奈斯特龍先生,由我指揮。”

“遵命,長官。”

看起來,“灰獵犬號”大致與潛艇處於衝撞航線上。這是他與新對手的第一輪較量。從前,當對手手持花劍在他的麵罩前揮舞時,第一次與對手短兵相接的感覺曾讓他的手腕和手臂不住地顫抖,他知道有必要盡早試探下對手到底有幾斤幾兩,試探下對方的腕力,還有動作和反應的敏捷度。克勞斯現在也在做同樣的事情,他想起了潛望鏡過長的暴露時間和它不太理想的水下航線。這個潛艇的艇長似乎比不上早些時候甩開“灰獵犬號”和“維克托號”的那個艇長。他手段少,戒備也不足,可能沒有什麽經驗,也可能膽大包天,甚至可能已心生疲憊。

“聲呐報告遠距接觸,方位1-6-1。”通信兵說道。

現在他還不需要下達舵令,因為目標的方位改動太小了。最好再等等。諾爾斯來到了他身邊。

“長官,建議使用單枚深水炸彈投放模式?”諾爾斯說。

這句話是以問號結尾的。諾爾斯可以給出建議,不過決定權在克勞斯手中。就算是陷入困境的獵鴨人,也有選擇的餘地——是用霰彈槍開一槍,還是用來複槍打六組?克勞斯想到了無果而終的那幾組深水炸彈。他們現在的目標是威懾潛艇下潛、減速,讓它變成瞎子,等待船隊順利通過。但是,如果使用得當,一組深水炸彈也有可能摧毀它,而且這次機會絕佳。雖然**巨大,但是克勞斯又想到如果錯失目標將意味著深水炸彈告罄,到那時候“灰獵犬號”就真的派不上用場了。他們的目標並沒有改變。

“是的。單枚一組。”克勞斯說道。

他忘卻了雙腿的疲勞以及雙腳的疼痛,緊張的氣氛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迅速升溫,但因為需要快速下定決心,他又開始緊繃神經。

“聲呐報告——”

“潛望鏡!”另一個通信兵打斷道。操舵艙裏的人聽到了前麵同時傳來的呐喊。“前方瞭望哨報告,正前方發現潛望鏡!”

克勞斯舉起望遠鏡,在左舷艦橋前方,四十四毫米口徑的機關炮突然“砰砰砰”地開火了,然後什麽也沒有發生。克勞斯隻看到了炮彈濺起的浪花。接著,兩名通信兵異口同聲地開口。

“聲呐先說。”克勞斯吩咐。

“聲呐報告接觸方位1-6-4,距離兩千碼。”

“前方瞭望哨報告潛望鏡消失。”

“42號炮台向正前方潛望鏡開火。沒有擊中。”

顯然,這個U型潛艇艇長的作戰技巧不太一樣。他似乎不信任自己的監聽設備,無法抵抗透過潛望鏡偷瞄的**。站在他的角度,如果看到“灰獵犬號”的艦艏正指向自己,他會做何反應?他最有可能轉舵。那麽,向哪邊轉?穿過“灰獵犬號”的艦艏,還是本能地退讓、規避?下一個方位報告或許能揭曉答案。它會下潛還是繼續保持潛望鏡的高度?它很可能會下潛。

“引信設定為深,諾爾斯先生。”

“遵命,長官。”

“聲呐報告接觸在正前方,距離一千五百碼。”

看來它想從“灰獵犬號”的艦艏穿過去,可能打了左舵。

“右舵迅速轉0-8-0。”

“右舵迅速轉0-8-0。把定0-8-0。”

“聲呐報告接觸在正前方,距離一千三百碼。”

很好,他成功地預測了U型潛艇的行動。目標在急轉彎,最好迫使它再轉十度。

“右舵迅速轉1-9-0。”

然後,他對著艦間通話設備說道:“目標將從我艦艏穿過,距離一千三百碼。我正轉右。”

“明白,長官。”

“把定1-9-0。”

“很好。”

“聲呐報告接觸方位1-8-0,距離一千一百碼。”

左舷角十度?這真令人懷疑。如果聲呐同時報告有多普勒效應,那隻會讓人更加疑心。等一等,再等一等。

“聲呐報告接觸方位1-7-5,距離一千兩百碼。”

沒有錯,潛艇已經開始轉圈了。“灰獵犬號”上一次的轉向不僅不必要,而且很糟糕,不但增加了與目標之間的距離,還浪費了時間。克勞斯壓抑著心中瞬間的怒火。但是,潛艇會轉多久?是繞到它前麵,還是跟在後麵?

“左標準舵。轉1-7-5。”

然後,他對著艦間通話設備說道:“目標在轉圈。我開始左轉。”

“明白,長官。”

“道奇號”正趕往自己的攔截位置——環形地帶邊緣,隨時準備加入戰鬥。船隊正有條不紊地向他們靠近。克勞斯需要考慮的因素實在太多了。

“接觸方位1-7-2,距離一千兩百碼。”

再等一等,不急,不急。

“接觸方位1-6-6,距離穩定在一千兩百碼。”

那麽它還在轉,速度很慢。

“左滿舵。轉1-5-5。”

克勞斯緊接著在艦間通話中說道:“我仍將向左轉。”

“清楚,長官。”

“聲呐報告接觸在正前方,距離一千碼。”

這一次他得分了,縮短了兩百碼的距離,目標就在他的正前方。他必須利用好這次機會,再次成功預測對方的行動。

“左滿舵。轉1-4-0。”

他們在繞圈,雙方都即將達到極限,很難輕鬆取勝。

“迪基呼叫喬治!迪基呼叫喬治!接觸,長官。方位1-6-4,距離一千碼。”

“過來幫忙。”

老鼠剛從一隻獵犬口中逃出,沒想到又撞進另一隻獵犬的嘴巴。可惜就可惜在,兩隻獵犬的牙口不夠鋒利。克勞斯看著“道奇號”把定新的航向,然後這裏挪一點兒,那裏移一下,試圖攔截想要衝破包圍的U型潛艇。他需要當機立斷了。再過一百八十秒,兩艘艦船就要相撞了。在追逐潛艇的過程中,一百八十秒可以算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但對於兩艘相對角度很小且正在靠近的艦艇而言,時間又顯得非常緊迫。他必須給“道奇號”讓路,然後占據最有利的位置,以便“道奇號”攻擊失敗時自己可以繼續追擊。

“右滿舵。轉0-8-5。快過來,迪基。我正向右轉。”

“遵命,長官。”

幾秒鍾的時間又被無限拉長,克勞斯一邊觀察著老鼠是否會撞進另一隻獵犬的嘴巴裏,一邊聽著聲呐的定位,心裏還在想著現在的航向是否最為合適。“道奇號”仍在右轉。“灰獵犬號”是不是又該左轉了?

“把定0-8-5。”

“魚雷發射了!”通信兵說。

克勞斯隻有一秒鍾的思考時間。U型潛艇的尾部直指 “灰獵犬號”左舷,艇艏——據他判斷——則偏離了“道奇號”的艦艏。“道奇號”距離目標還比較遠,“灰獵犬號”就在目標附近。U型潛艇肯定已經察覺到“灰獵犬號”在迫近,但很有可能並不知道“道奇號”也在靠近。形勢已刻不容緩,克勞斯隻有一秒鍾——十分之一秒——的思考時間。“灰獵犬號”必將是被打擊的目標。

“右滿舵。轉1-7-0。”

這是個非常規的轉向角度。魚雷瞄向了“灰獵犬號”當前位置的前方,他盡最大能力判斷,如果將魚雷的前進路線考慮在內,“灰獵犬號”將大致與其航線平行。

“所有引擎強速前進!”

“魚雷接近!”通信兵驚恐地報告。

“按照教你的方式報告,”克勞斯對通信兵說道,“再說一次。”

“聲呐報告魚雷接近。”通信兵支支吾吾地說道。

通信兵必須以恰當的方式進行報告,否則必定引發混亂。

“已把定1-7-0。”舵手說道。

“很好。”

“輪機艙回答‘所有引擎強速前進’,長官。”

“很好。”

克勞斯有時間顧及正在呼叫他的艦間通話了。

“目標向你發射魚雷了!”是那個加拿大人的聲音,語氣急促,憂心忡忡。“我看到你已經轉向了。”

“是的。”

“祝你好運,長官。”

加拿大人在向不出十秒就有可能灰飛煙滅的人表達祝福,在向一艘有沉沒危險或有可能被烈焰吞噬的艦船表達祝福。讓艦船與魚雷的軌跡平行是克勞斯現在所能采取的最佳措施。啟動強速以後,“灰獵犬號”的螺旋槳猛烈地轉動,拚命對抗艦船自身的慣性,這或許能夠使魚雷的軌跡發生偏離,因為敵人為了對付驅逐艦必然會將魚雷引信定深在淺吃水線。不論如何,螺旋槳的加速運轉都能讓“灰獵犬號”偏離著火點幾碼的距離,而此時每一碼甚至每一英尺都意義非凡。英寸之差就是生死之別。不過,攸關重要的倒不是生死,而是行動的成敗。

“聲呐報告回聲混雜,長官。”通信兵說。

“很好。”

“魚雷往右舷去了!”

“後方瞭望哨報告——”

“魚雷往左舷去了!”

瞭望哨在呐喊,通信兵在傳話。克勞斯一個箭步跳到右側翼台上。“灰獵犬號”一側有一條難以形容其威脅的軌跡,距離他們不過十碼,“灰獵犬號”幾乎與它平行。幸運的是,這是一種老式魚雷,看來敵人並沒有像謠言中說得那樣裝配德國人投入生產的自導裝置(88)。

“另一枚在那邊,長官。”左舷的瞭望哨含糊地指了指。

“多遠?”

“二百來英尺,長官。”

“很好。”

克勞斯回到了操舵艙。

“所有引擎標準速度前進。左滿舵。轉0-8-5。”

警報維持了四十秒。在這四十秒的時間裏,克勞斯有所疏忽,他忘記觀察“道奇號”的動向了。現在,它已往前航行了一圈,它的轉向半徑非常小,甚至比“維克托號”還要靈活,“灰獵犬號”更是望塵莫及。那些個頭兒小的艦船,雖然艦上的生活條件很不理想,而且一枚魚雷就能把它們炸上天,但它們全是反潛能手。“道奇號”又轉過來了——駕駛一艘能夠在U型潛艇旋轉半徑之內轉向的艦船一定很過癮。

“灰獵犬號”該前往最佳攔截點了。

“左標準舵。轉0-2-0。”

“灰獵犬號”上一次的轉向以及短暫的提速都大大增加了它和目標之間的距離。

“迪基呼叫喬治。目標已經鎖定在我們正前方。我們馬上就要開火了。”

“很好。”

“很高興它沒有射中你,長官。非常高興。”

“謝謝。”

“我們又要右轉了。”

“很好。”

克勞斯轉向舵手。

“左標準舵。轉3-3-0。”

然而,船隊卻在此時靠近了,這有點兒令人惱火。不久,他們的聲呐就會受到船隊的幹擾。這個新敵人是危險的,他很可能會不計成本地發射魚雷。如果真是這樣,克勞斯就必須非常仔細地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盡量不給他向船隊側翼發射魚雷的機會,也就是說,必須繞著對方做相當大的機動動作。同時,這個敵人已少了兩枚魚雷,對船隊的威脅也就隨之降低了百分之十。如果潛艇艇長能活著回到洛裏昂,鄧尼茨沒準兒要為那兩枚浪費掉的魚雷找他算賬。鄧尼茨可能會質問他,為什麽沒有發射一整套的散射組,或者為什麽要對吃水淺、馬力全開且已拉響戰鬥警報的戰鬥艦發射魚雷。德國人很難回答對護航艦艇發射魚雷到底值不值得。克勞斯產生了一個愚蠢的想法,愚蠢到浪費時間,卻極具吸引力——幹脆誘使U型潛艇像剛才那樣浪費掉所有的魚雷好了。潛艇還能發射十八枚魚雷,但它還不至於每一次都錯失目標,他剛剛的念頭一定是瘋了,或許是因為太累了。

“迪基呼叫喬治。我們開火了。”

“很好。我馬上過來。右標準舵。轉1-1-0。”

“道奇號”的尾浪掀起一道水柱。它隻發射了一枚深水炸彈,但足以震聾聲呐設備。

“聲呐報告水下爆炸,長官。”

“很好。”

“聲呐報告指示混亂。”

“很好。”

在“道奇號”接近潛艇直至扔下深水炸彈的這三分鍾裏,U型潛艇艇長做了什麽?右轉?左轉?他的聲呐恐怕也不靈光。現在,“灰獵犬號”的聲呐已失效,U型潛艇又在做什麽呢?

“聲呐報告接觸方位0-7-5,距離一千四百碼。”

所以,克勞斯猜錯了,他又跟在目標後麵打轉了。

“左滿舵。轉0-6-5。喬治呼叫迪基。目標在我艦0-7-5方向,距離一千四百碼。”

“0-7-5。了解,長官。我正右轉。”

跟在潛艇後麵再來一次,同時指揮“道奇號”攔截它。不惜一切代價抵達戰位,投下一枚深水炸彈,忍住投放一組深水炸彈的衝動。記住,那家夥隨時都可能開火,務必保持頭腦清醒,快速思考,忘記雙腿的疲勞,也不要去管雙腳的疼痛,畢竟它們都已經麻木了,更不要再去想上廁所這種可笑而又刺痛的事情了。一圈一圈地轉吧,警惕隨時可能發生的事情。

“灰獵犬號”和“道奇號”交替著各自投放了一枚深水炸彈。由於打擊力度不足,他們也不對結果抱有任何希望。

“後方瞭望哨報告發現潛艇。”

克勞斯跳到了艦橋翼台上,他看到四分之一海裏處有一個灰色的物體,艦橋、艇身盡收眼底。“灰獵犬號”的艦艉炮已經開火。轟,轟。

“右滿舵!”

它又消失了,狂亂地下潛。

“壓舵!保持航向!”

“聲呐報告正前方有近距接觸。”

“諾爾斯先生!”

“潛艇在旁邊!潛艇在旁邊!”

左舷的瞭望哨發出尖叫。潛艇幾乎就要蹭到“灰獵犬號”了,二者相距不足十英尺。克勞斯甚至可以抄起石頭砸它——如果可以找到石頭的話。船上沒有東西可以扔。“灰獵犬號”左舷“K炮”的深水炸彈現在派不上用場,五英寸艦炮的射擊角度也無法低到這個地步,隻有四十毫米機關炮在轟鳴。克勞斯看見了濺在遠處的浪花——機關炮也不能充分打擊目標。U型潛艇的艦橋上畫了一個身著飄逸白袍的金發天使,她騎著白馬,手中揮舞著利劍。潛艇艇艏再次以銳角潛入水中。“砰——砰——砰——砰。”五十毫米機關炮難堪大用。

“左滿舵!”

在“灰獵犬號”尾浪後方,潛艇突然又倉皇地鑽出海麵,揚起水霧的一瞬間又再次消失。很顯然,潛艇的前水平舵卡死在升檔了。或許,這隻是一次普通的機械故障,但也可能是其中一枚深水炸彈奇跡般地對它造成了破壞。

“右滿舵!”克勞斯吼道,他的聲音足夠響亮,甚至全艦前後都能聽到。

“道奇號”迎麵駛了過來,克勞斯光顧著發現潛艇的興奮勁兒了,完全忘記了“道奇號”的存在,後者完全有理由加入攻擊行動。兩艘艦船相距不足一鏈,正向著彼此打方向,前往同一個交會點,如果發生碰撞,甚至可能對彼此造成致命的傷害。還好,對道路會車規則的本能應用救了他們一命,兩艘軍艦不約而同地中止向內側擺動,在讓人汗毛倒豎的片刻時間內,慣性依然將它們拉向彼此,然後螺旋槳開始衝擊船舵,像楔子一般在海水和船舵之間形成一股強推力,緩慢地讓艦船向外偏轉。“道奇號”剛好與“灰獵犬號”擦肩而過,間距隻比剛才潛艇與艦船的距離遠一丁點兒。有人在“道奇號”的艦橋上興奮地向克勞斯揮手,然後又在兩艘艦船的合速度下消失不見了。克勞斯發現自己有點兒顫抖,但和以往一樣,他沒有多餘的時間擔心這個。如果在“道奇號”實施攻擊以後,克勞斯還想讓“灰獵犬號”處於後續的攻擊戰位,那他就得分秒必爭。

“壓舵!”他吼道,“左滿舵!”

克勞斯回到操舵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通信兵單調的聲音有助於他恢複情緒。

“聲呐報告信號幹擾。”

聲呐依舊在下麵兢兢業業地做著本職工作,或許對上麵的事情一無所知。

“壓舵!保持航線!”

他在用眼睛判斷“道奇號”的航向,並試圖預測潛艇的下一步行動。

“迪基呼叫喬治!迪基呼叫喬治!”

“喬治呼叫迪基。請講。”

“我們失去接觸了,長官。一定是太近了。”

如果昨天發生類似的情況,他們馬上就會投放一整組深水炸彈,但如果今天還這麽做,那麽就要把“道奇號”的所有存貨都押在十分之一的命中率上,寄希望於它們能夠打擊到三百碼範圍內的潛艇。

“請保持目前的航線。我將從你後方穿越。”

“遵命,長官。”

“左標準舵!壓舵!保持航向!”

“穩住航向——”舵手說道。克勞斯無心聽取數字,他正在盤算如何在穿過“道奇號”尾浪的同時,保持雙方的距離以使用聲呐偵測潛艇的回聲。“道奇號”的速度比潛艇快兩倍,所以有必要對這一區域進行搜索。由於前水平舵已經被卡死,潛艇隻能小心翼翼地通過削減壓載艙的水量來保持下潛狀態,但即使在水下,它或許也有辦法……

“喬治!喬治!它過來了!”

克勞斯朝“道奇號”右艦艏望去,除了能看到小艦平靜地向前航行以外,什麽也望不見。

“太近了!”艦間通話響起,同時聽筒中傳來了槍炮聲,一秒後半空中響起回聲。“道奇號”正在急速左轉,艦炮已打響,水麵傳來小口徑機關炮的聲音。“道奇號”在回轉,在它灰色的舷側有一個灰色的物體——果然是那艘浮出水麵的U型潛艇,它和“道奇號”首尾相對,正一起繞圈,互相追逐對方的尾巴。就在“道奇號”進入克勞斯視野的一瞬間,一處類似紅色眼睛的火光從“道奇號”舷側噴了出來,仿佛在向克勞斯眨眼。在他們中間,一道水柱從海中陡然升起。沒過多久,水柱底部迸出一個黑色的物體,以驚人的速度上下翻騰,然後飛出了克勞斯的視線,在其頭頂上方尖嘯,那聲音仿佛是世界上最快的地鐵列車發出的。“道奇號”將炮口下垂到了極限,彈殼從海麵彈飛,所幸剛好能夠越過“灰獵犬號”。這很難責怪炮手,畢竟“道奇號”的轉向速度很快,“灰獵犬號”正從它後方穿越,戰情瞬息萬變,炮手反應不過來,沒有意識到“灰獵犬號”會出現在彈道射線上。

隨著艦船轉向,又響起了炮擊聲,還有其他雜音。U型潛艇艇長像是對修複效果感到絕望,不得不浮出水麵背水一戰。現在它如此靠近“道奇號”,潛艇兵一定在上浮的過程中就爬到了炮位,它的炮能夠打擊到“道奇號”的製高點,而“道奇號”的艦炮則無法下降到足夠角度。四英寸艇炮到底會對脆弱的護衛艦造成多大的傷害?

他們很快就轉了半圈,“道奇號”的艦艏和U型潛艇的艇尾終於進入了克勞斯的視野,而U型潛艇的艇身依舊藏在“道奇號”舷側後方,克勞斯看不見。

“右滿舵!”克勞斯說。他剛才看得太入神了,“灰獵犬號”不知不覺地脫離了激戰正酣的交戰地點。“壓舵!保持航向!”

“航向已把定——”

“很好。艦長呼叫火控。‘除非視野清晰否則不得開炮。’”

“道奇號”上突然冒起了火光,艦橋下方冒出了濃煙。U型潛艇至少命中了一次目標。兩艘交戰艦艇又開始繞圈,而“灰獵犬號”正向相反的方向趕,像一個心煩意亂的老太太,眼看著自己的寵物狗正在和另一隻狗打架,自己卻遊離徘徊在戰局之外。

“火控回答:‘遵命,長官。’”

“灰獵犬號”必須先與潛艇拉開距離,然後轉向,再掉頭折返。借助冷靜的判斷以及精準的時機把握,克勞斯還能扭轉戰局。他必須發起猛烈衝撞,像拔除芒刺一樣將“道奇號”舷側的U型潛艇消滅。事情非常棘手,並且有可能撕裂“灰獵犬號”的艦底,但隻要有一絲成功的機會就值得嚐試。它們正按著逆時針方向轉動,他最好也以逆時針方向進入,這樣機會更大一些。

“左滿舵!壓舵!保持航線!”

實際上,時間隻過去了幾秒,但對“灰獵犬號”來說,似乎已經離開戰場良久。“灰獵犬號”必須拉開一定的距離,才能對U型潛艇發起衝撞。克勞斯看著距離越拉越遠,他透過望遠鏡看到U型潛艇和“道奇號”繞了回來,他甚至能看到U型潛艇甲板上的人影,還看到其中兩個人突然中彈倒下,一動不動了。

“左滿舵!”“灰獵犬號”轉向的這一瞬間被無限拉長,簡直急煞了人!

“壓舵!”

克勞斯剛剛準備衝入戰局,形勢卻瞬間天翻地轉。克勞斯滿心焦急,透過望遠鏡,他看到“道奇號”的艦艏似乎在濃煙的纏繞中擺動了一下,停止了左轉。康普頓-克洛斯向右打了滿舵。克勞斯在心裏連珠炮一般地不停運算。

“右標準舵!艦長呼叫火控。‘準備在左舷迎擊目標。’壓舵!保持航向!穩住!”

“灰獵犬號”這次右轉後能夠將整個左舷對準“道奇號”和潛艇。五座五英寸艦炮全在一同轉向,幾乎就在同一瞬間,U型潛艇因為“道奇號 ”出其不意的舵位變化也趕緊打了滿舵。十碼,二十碼,五十碼,潛艇和護衛艦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U型潛艇還沒來得及躲進敵人的蔭庇之下,五英寸艦炮就已經開火,好似平地驚雷,震得“灰獵犬號”的龍骨直顫,就像人咳嗽時身體內部的震顫一樣。海水似乎在灰色的U型潛艇周圍迅速堆積,連續不斷地濺起水花,就像一座水山,中間依稀能看到灰色的方形艦橋,仿佛隔著一層玻璃紙,而在水山的中心,炮彈爆炸產生的黃色火光劇烈地閃爍了一下。突然,潛艇的心髒部位瞬間出現了一個紅色的圓盤,僅此一次。在艦炮的開火聲以及隨之而來的火炮後坐力的震動中,克勞斯聽到了一聲劃破蒼穹的巨響,“灰獵犬號”也劇烈地振動了一下,艦橋上的所有人都跟著東搖西擺,衝擊波像是突如其來的氣息,從操舵艙裏穿梭而過。大家站穩腳跟之前,艦炮停止了嘶吼,突然啞火,克勞斯感覺到了一陣不自然的沉默,時間長到讓他擔心艦上的主武器出現了故障。不過,他向外瞥了一眼之後就放心了。U型潛艇不見了,浮著泡沫的海裏什麽也沒有了。因為眼睛長時間抵著望遠鏡,他的睫毛開始發疼,他不得不努力穩住雙手。什麽也沒有了?有東西浮在水麵上,這是肯定的。海麵上有個什麽東西在一股一股地往外冒,不是奇形怪狀的浪尖,而是兩個浮出海麵並相繼爆破的巨大泡泡。

這一刻不自然的沉默結束,克勞斯意識到身旁傳來某種聲音,劈劈啪啪,還有人們七嘴八舌的聲音。他透過煙霧從翼台向艦艉望去,第一個映入眼簾的是暴露出鋼筋的“鳥巢”。他花了一段時間才知道那是什麽。原來,在煙囪後麵,位於左舷一側的二十毫米機關炮完全不見了。下麵的甲板已被撕裂,變了形,但在蒼白的日光下,依稀可以在煙霧根部看見火焰,煙霧外不遠處就是四聯裝魚雷發射器和魚雷黃銅的彈頭。克勞斯不禁想起南北內戰之前的一次武器試驗,那次試驗遭遇了事故,但是所有人(除了遇難者之外)都欣喜地發現烈性炸藥在持續幾分鍾的悶燒狀態下能夠引發爆炸,並由此催生了達爾格倫(89)的設計構想。

損管長佩蒂沒戴帽子,麵色激動,匆忙跟著損管小隊跑向事發現場。克勞斯還不能離開中心位置。他們在拖動軟管。克勞斯突然想起了什麽。

“不要用軟管!”他大喊,“是汽油著火!快用泡沫滅火!”

兩座五十加侖的鼓形油箱裏裝滿了汽油,這是為“灰獵犬號”攜帶的鯨型摩托艇準備的。克勞斯暗自發毒誓,今後要麽換柴油機船,要麽什麽都不帶,怎麽著都好,就是不能出現汽油。

一定是油箱爆炸了,起火的汽油四處蔓延,火焰正危險地向魚雷逼近。

“放棄魚雷!”克勞斯大吼。

“遵命,長官。”佩蒂抬頭回答,但克勞斯懷疑他根本沒有聽明白。熊熊火焰躥得越來越高。從後備艦隊征調至此的大副弗林特也在那裏,他看起來顯然更有經驗。

船隊越靠越近,形勢越發危險。克勞斯不敢實彈發射魚雷,他大部分的軍旅生涯都在驅逐艦上服役,對魚雷的特性了如指掌,不論什麽情況都能預想得到——除了這一次。現在,他可沒工夫重溫向一列戰艦發動攻擊並實施魚雷襲擊的舊夢,但至少他諳熟魚雷的每一個細節處理。

“弗林特!”他大聲嘶吼,弗林特抬頭看向他。“舍棄魚雷!趕緊舍棄!關閉引信進行發射!先拉起扳機閂!”

弗林特能聽懂。他自己雖然想不出辦法,但如果有人給他出主意,他能雷厲風行地執行。他從火焰邊緣跳到魚雷基座前,按照指示,一枚魚雷接一枚魚雷地進行設置。扳機閂拉起以後,魚雷在發射的時候就不會觸發起動裝置。咚!伴隨著一聲悶響,一縷白煙升起,第一枚魚雷像遊泳運動員聽到發令槍一樣縱身躍入水中,緊接著徑直沉入海底。咚!第二枚,然後是第三枚,最後是第四枚,發射完畢。價值五萬美元的魚雷就這樣打了水漂,被故意沉入了大西洋海底。

“幹得好!”克勞斯說。

火焰從甲板上的孔洞中發瘋似的迸出,但一個年輕的海員——由於他穿著厚實的禦寒衣物,克勞斯看不出他的級別,但他認識這個人,今後也會記住他——正在火焰邊緣與熊熊大火奮力戰鬥,兩隻手上各拿著一個泡沫噴嘴。其他的噴嘴也依次投入使用,他可以斷定火勢能夠被控製下來。他心裏在掂量三號炮台控製室與火災現場的距離。不,還算安全。他還有許多別的事情要考慮。槍炮聲停歇了剛剛三分半,他卻越俎代庖地攬下了損管長的職責,沒有有效地利用時間。他趕忙環顧了下“道奇號”和船隊的位置,然後衝進了操舵艙。

“迪基在用艦間通話。”奈斯特龍說。

奈斯特龍恍惚了好一會兒才平複情緒,雙眼依舊圓睜。他的舉止仍然帶有標誌性的隱晦歉意,難免讓人對他心生偏見。

“喬治呼叫迪基。請講。”

“請求進入尋找生還者,長官。”艦間通話中傳來請求。

“很好。準許。你的損失情況如何?”

“艦炮報銷,長官。四英寸艦炮。七人死亡,數人受傷。炮彈正中我們的炮座。”

“還有呢?”

“沒什麽大不了的,長官。大部分炮彈都過穿(90)了,沒有爆炸。”

在最初的二十碼內,德軍的四英寸炮彈擁有接近槍口初速的飛行速度,除非撞上像炮座一樣堅固的東西,否則很容易過穿。

“我們已經控製住了火勢,長官,”對方繼續說道,“我想可以肯定地報告,大火已經被撲滅了。”

“還能繼續航行嗎?”

“噢,當然了,長官。在天氣轉好的情況下沒有問題。我們利用間隙填補炮眼。”

“適航但不適合戰鬥。”克勞斯說。

如果換成別人來說,或許可以為這番話平添一份戲劇性的英雄主義光環,但說話人偏偏是克勞斯,而且還是用他標誌性的平淡語氣。

“噢,我們還有博福斯(91),長官,還剩兩枚深水炸彈。”

“很好。”

“長官,我們正進入油帶。海麵到處都是油——很快就要接近了,長官。”

“是的,我看到了。”他看到一處圓形區域,裏麵的浪頭沒有一個是白色的。

“發現殘骸了嗎?”

“有個人在遊泳,長官。我們很快就能救起他。是的,長官,還有一些碎片。從這裏看不清楚是什麽,長官,但我們會過去撿起來。這些都是我們命中目標的證據。”

“肯定命中了。”

“有什麽命令嗎,長官?”

命令。一場戰鬥結束後,他不得不為下一場戰鬥做好準備。很可能用不了十秒,他就又要投入另一場戰鬥。

“讓我們護送你回去吧。”克勞斯說。

“長官!”艦間通話中傳來抗議。

康普頓-克洛斯對護航職責的理解並不比克勞斯少,甚至最近的激烈交鋒讓他比克勞斯更加深有體會。戰事緊急,誰都沒有豁免權,甚至一艘遭受重創、隻剩下博福斯和兩枚深水炸彈的小型戰艦也應該履行護航職責。

“好吧,等你找到證據,就請回到你的警戒戰位。”

“明白,長官。我們正向遊泳者駛去。”

“很好。你知道該怎麽做。”

“明白,長官。”

關於從U型潛艇上救出的幸存者,海軍有相當詳細的指令,情報部門需要從他們身上搜集能夠搜集到的一切情報,要立即沒收幸存者口袋裏的每一張紙屑,以防他們當場銷毀。任何自願招供的情報都要詳細記錄在案。

“通話結束。”克勞斯說道。

油料隨波擴散,已經觸及“灰獵犬號”。每個人都能聞到濃烈的氣味。毫無疑問,潛艇覆滅了,大約五十名德國人也一起葬身海底了。納粹指揮官死得像條漢子,即使——很可能——原因僅僅隻是一次機械故障。潛艇無法下潛,他作為艇長負有相應的責任,但他一直戰鬥到了最後一刻,竭盡所能,傾其所有。克勞斯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過一個念頭,如果他注定身死沙場,那他寧可以類似的方式慷慨赴死,不過要為了一個更加正當的理由。但是,他不會讓自己的思想停留在浪費時間的願望上。在水麵上,U型潛艇打了一場精彩的仗,應對非常出色,比它在水下的表現好得多。海軍的情報工作恐怕會遭遇一些爭論——這名潛艇艇長在被任命之前或許是一名水麵艦隻指揮官,所以他受到的水下訓練不足,缺乏潛艇訓練經驗。不過,他將U型潛艇鋼鐵般的紀律堅守到了最後一刻。在即將迎來毀滅的最後一刻,他射出了最後一炮,竟然正中“灰獵犬號”。這隻有頭腦冷靜、抗壓能力極強的人才能辦到。在地獄般的炮火洗禮中,或許瞄準係統都已經被卡死了,他卻在U型潛艇轉向的同時捕捉到了“灰獵犬號”,在將死之際按下了擊發踏板。“這樣,他死時所殺的人,比活著所殺的還多。”(92)

“灰獵犬號”上也有死傷,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他卻無所事事地呆站了好幾秒。他來到艦橋翼台上,向下俯視火災現場。火已經熄滅了,卻還能看到泡沫渣滓在隨著甲板的運動四處漂流。佩蒂也還在原地。

“回到你的崗位,佩蒂,報告你的情況。”

“明白,長官。”

這艘戰艦的損壞控製係統並沒有經受過戰爭的考驗,他必須對此采取一些行動。兩名海員抬著擔架穿過甲板上的殘破區域,擔架上固定著一個一動不動的傷員,那是三等軍需兵梅耶。克勞斯走到廣播前麵。

“這裏是艦長。我們幹掉了U型潛艇。現在我們周圍全是它的油。‘道奇號’找到了一個幸存者。我們的五英寸艦炮打中了它十幾次。不過,它也打中了我們。我們損失了一些船員,還有一些人傷勢嚴重。”他的發言開始變得拖遝,很難找到恰當的措辭。“這是他們義不容辭的責任。這仇我們要讓下一艘U型潛艇償還。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保持警戒。”

這算不上一次好的演講,克勞斯也不是演說家,他下意識地感覺到了極度緊張後的一陣劇痛,隨著身體的疲勞程度加劇,疼痛反應也變本加厲。他的身體在衣服裏麵發抖,卻又在不停地冒汗。他知道,如果他稍稍放鬆,自己就會立刻不停地發抖。喇叭旁邊的艙壁上掛著一個小鏡子,這是和平時期的遺跡。他幾乎認不出鏡子裏的那張臉了——正因如此,他又瞥了一眼。

鏡中人眼睛腫脹,雙目圓睜,眼裏充滿泛紅的血絲,沒有扣扣子的兜帽從胡子拉碴的臉頰上垂下。直到他看到鼻孔底下積存已久的蛋黃醬,他才意識到這是他自己的臉。他的下巴上也沾著蛋黃醬,他用手隔著手套擦了擦。他的嘴唇周圍也髒兮兮的。他需要洗漱,需要洗澡和刮臉,需要——如果要列一條清單,一定沒完沒了。他步履沉重地走回操舵艙,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再一次命令疲倦的身體不要發抖。下一步?他還要咬牙堅持下去。聲呐仍在砰砰作響,大西洋上仍然遍布敵人。

“奈斯特龍先生,由你指揮。”

“明白,長官。”

“到船隊前方巡邏。”

“遵命,長官。”

佩蒂過來報告損失了。克勞斯一麵看著佩蒂說話的表情,一麵集中注意力。這是佩蒂第一次經曆考驗,如果就此對他下定論是不公平的,但他必須把醜話說在前頭,不過措辭務必要謹慎,因為操舵艙裏還有別人在聽。

“謝謝你,佩蒂先生。剛才你有機會檢驗自己的布置是如何落實到實際戰鬥中的,那麽至於哪些步驟需要改進,我想你也都清楚了。”

“是的,長官。”

“很好,佩蒂先生。”

費普樂在作戰線路上報告了射擊情況。他們一共打了五十多發炮彈,七發直接命中。

“我以為命中次數要比這個多。”克勞斯說。

“可能如此,長官。或許還有很多我們沒有看到。”

“不過,這次射擊很不錯,費普樂先生。幹得好。”

“謝謝,長官。四號艦炮後膛仍有一顆炮彈在待命,請求炮口卸彈。”

這是在請求將這枚炮彈發射出去。在艦炮過熱的情況下,使用常規方法卸載炮彈實在太危險了。而且,由於過熱條件下突發的化學變化,艦炮有可能會在下一次使用時出現故障。克勞斯環顧四周。或許,突如其來的一聲炮響會讓船隊感到疑惑,但還不至於讓他們已然警醒的神經崩潰。

“批準,費普樂先生。”務必要思考周全,集中注意力,不能放過任何細節。“派人先用喇叭提前警告大家。”

“遵命,長官。謝謝。”

或許,船隊能夠收到警報,但意料之外的一聲炮響可能會擾亂“灰獵犬號”全艦上下。要盡量避免假警報,不然很容易讓人變遲鈍。

他終於能夠下去上趟廁所了。從他第一次產生應該預先上廁所的念頭到現在,已經不知道過去多少個小時了,他隻覺得這一需求現在變得愈發迫切。下梯子時,他聽到費普樂在用喇叭發出警告,不過他沒空細聽,因為他還有一個務必馬上解決的難題——是否應該打破無線電靜默,告知倫敦方麵自己這邊的情況已越來越緊迫。這是個十萬火急的問題,甚至讓他沒有精力做其他任何事情。結果,他甚至忘了自己和費普樂的談話,剛出廁所就被四號艦炮的巨響嚇了一跳。他瞬間繃緊了神經,但又迅速想起了實際情況,心裏又開始和自己較勁——居然這麽快就忘記了剛過去不久的事情——他氣得直哆嗦。不過,他特意在下麵多逗留了兩分鍾,洗了洗自己的臉和手,使勁兒搓著肥皂,這讓他感覺好了很多。他甚至還記得先取回兜帽和手套,然後才開始疲憊地登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