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得很好,麥克阿利斯特,”舵手交接班以後,克勞斯說道,“幹得好。”

“謝謝您,長官。”

有麥克阿利斯特掌舵,“灰獵犬號”徑直對準了U型潛艇的航跡。

卡林在黑暗中敬了個禮,報告自己值班完畢。他說了幾句官話(雖然冠冕堂皇,但字字重要),表現得很淡定。

“輪到奈斯特龍先生做艦值了,長官。”卡林總結陳詞。

“謝謝你,卡林先生。很好。”

克勞斯語氣平和,沒有絲毫的不自然,這點很不簡單。

“艦長,勞駕,長官。我給您帶咖啡來了。”

對方的聲音就像在討饒。傳令兵端著托盤上了四次梯子,中途還要忍受“灰獵犬號”的顛簸以及熙熙攘攘的交接人群,好不容易才來到了擁擠不堪的操舵艙,和往常一樣,這裏最適合放托盤的地方是戒備最森嚴的海圖桌。

“放桌上吧,”克勞斯說,“航海軍士,挪挪地方。謝謝你,傳令兵。”

克勞斯差遣傳令兵遞送咖啡的時機很微妙,傳令兵因此晚下班了整整十分鍾。傳令兵隻能自認倒黴,但克勞斯也在反省,如果他注意到了時間,或許他會一直等到交接班結束再派人送咖啡。克勞斯脫下右手手套,將其夾在左腋下,他的手很冷,但他還是充分利用了雙手。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在黑暗中摸索了一番,然後開始啜飲。盡管從軍官起居室上來有一段路程,但是咖啡依舊滾燙,還不能喝。不過濃鬱的味道和氣味足以重啟克勞斯的消化係統。他渴望那杯咖啡,他習慣每天喝八大杯咖啡,並且總是慚愧地忘記自我告誡,感覺自己就像個依賴咖啡的癮君子。

等待咖啡冷卻時,他咬了一口三明治。這次沒有洋蔥,隻有麵包、冷醃牛肉和蛋黃醬,他發現自己正像暗夜孤狼般在瘋狂地咀嚼和吞咽。在連續十六個小時的不間斷活動中,他隻吃過半個三明治。眼下這個三明治兩三口就被他消滅幹淨了,克勞斯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蛋黃醬,然後目光落在了咖啡上。咖啡已經夠涼了——隻比大多數人偏好的溫度微熱一點兒,他直接一飲而盡,甚至嘴巴還沒來得及離開杯子邊緣,就又急不可耐地給自己倒了一杯。他呷了一口,“灰獵犬號”的縱搖幅度相當大,而且顛簸得很厲害,他卻能在黑暗中端平杯子,即使一次意想不到的踉蹌也沒有讓他失去平衡。趁著“灰獵犬號”向上爬升,他快速喝了口咖啡,上嘴唇幾乎抬到了鼻子的高度,咖啡甚至流到了下巴上,但他還是喝完了杯子裏的所有咖啡。他在黑暗中摸索著尋找水壺,希望裏麵還有第三杯。不過,已經沒有了——從來沒有,正如他猜想的一樣,壺底的殘餘從來不夠一杯。

他心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要不要再派人送一壺上來,但他還是擱置了這一衝動。他不會誤入歧途,也不會自我放縱。咖啡喝得足夠多以後,他還是能夠克製自己的。他開始用餐時迫不及待地拂去了托盤上的餐巾,現在卻找不到了,手帕也在衣服的某個地方摸不著,他索性用手背擦了擦嘴,反正沒人能看見他,然後戴上了手套。他不受打擾地又吃又喝,食物和飲料讓他的精神為之一振,一時的沮喪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剛起身離開桌子,他就感受到了腿部的疲勞——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他第一時間就決定不去在意,他已經在顛簸的甲板上一連站了足足十六個小時,換作以往,他恐怕早就受不住了,但他還有職責需要履行,日日夜夜的任務是無止境的。

“屏幕上能看到什麽?”他用傳話筒向下詢問。

下麵的人給了他距離和方位。運輸船隊在距“灰獵犬號”右舷半海裏的地方,但是肉眼看不見它,而他們前方三海裏處有一處脈衝信號。

“那是英國護衛艦,長官。”

“很好。”

“屏幕很模糊,長官。信號也在跳。”

“很好。”

克勞斯來到艦間通話設備前。

“喬治呼叫哈裏。聽見了嗎?”

“哈裏呼叫喬治。我聽見了。強度三。”

“你艦在我艦0-8-0方位。你能在屏幕上看到我艦嗎?”

“是的,能看到,方位2-6-2,距離三海裏半。”

“很好,我會從你艦的艦艉穿過去。我會降低速度並開啟聲呐搜索。”

“遵命,長官。”

他放下了聽筒。

“奈斯特龍先生,降至標準速度。開啟聲呐搜索。”

“遵命,長官。”

“請規劃一條從‘詹姆斯號’和‘維克托號’艦艉穿越的航線,不要影響船隊的正常航行。”

“遵命,長官。”

腿部的疲憊和不適再次出現,克勞斯相當惱火,現在還不是勞累的時候。他憂心忡忡地意識到,盡管剛吃了一頓飽飯,但心裏的沮喪隻是暫時消失了而已。他之所以知道這一點,是因為他突然毫無征兆地想起了有關伊芙琳的痛苦回憶——伊芙琳和她那從聖地亞哥來的年輕英俊的黑發律師。在大西洋上,在這漆黑的夜晚,這是一個可怕的想法,如同海浪一般在看不見的海麵湧來湧去,起起伏伏。他認為伊芙琳有理由對他心生厭倦。他這個人沉悶、乏味,而且他還和她大吵了一架。他本來不應該這麽做,但又不可避免,因為她憎恨他在艦船上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她就是沒辦法理解他——這是他無法解釋而犯下的過錯。如果換成一個更聰明的男人,就應該主動讓她理解自己的感受和衝動。那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現在回想起來還似以往一樣痛苦。

一想到這件事,他就如同又親身經曆了一遍一樣糟糕。“能力勝任,銜職不變”——這種糖衣炮彈般的評價對他有重要意義,在伊芙琳心中卻不值一提。他腦海中閃過無數的爭吵,然後是伊芙琳和律師好上的消息所帶來的可怕痛楚,這份傷痛和以往一樣讓他撕心裂肺,遠勝克勞斯所經曆的所有肉體折磨。他們的婚姻維持了兩年,卻隻有一個月的幸福時光——讓人害羞的幸福。伊芙琳發現自己嫁給了一個每天夜以繼日都要雙膝跪地祈禱的虔誠信徒,她感到很驚訝,同時又覺得有趣。對於丈夫不願意把某些煩瑣無聊的責任丟給副艦長,自己好參加聚會一事,她也感到不可思議,繼而大為光火。這些事情的確有點兒火上澆油。

克勞斯試圖擺脫這些回憶,他沒有足夠的自我分析意識,沒有想到這是典型的午夜抑鬱症狀——從午夜到次日淩晨四點,人體機能處於低潮期,容易被心中的遺憾和渴望乘虛而入。他在和這種情緒做鬥爭。正因為那個黑發律師,他才出現在這裏,出現在這風起雲湧的大西洋上。他主動請求前往大西洋沿岸服役,他不想在聖地亞哥或科羅拉多再見到伊芙琳,也不想聽那些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然而,如果沒有那個律師,或許克勞斯已經隨自己的戰友一起葬身珍珠港了。

這倒像是事情積極的一麵,隻是克勞斯不這麽想。這種黑色的情緒一部分是由類似戰爭這樣的緊張局勢造成的。克勞斯和許多優秀的戰士一樣,在戰鬥中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刺激,一種類似於興奮的東西。但現在,在這個相對安靜的時刻,他要連本帶利地償還。更為痛苦的是,這是他第一次經曆這種情緒。無盡的悲傷將他團團圍住,如同深邃的黑夜難以逾越,他站在艦橋上一邊苦苦地想著伊芙琳和她的律師,一邊渴望月光降臨,希求能以某種不可能的方式,讓自己的婚姻既有刻骨銘心的經曆,也有白玉無瑕的純粹。聲呐砰砰作響,似乎在哀悼他的幸福婚姻已不複存在。

“老鷹呼叫,長官。”奈斯特龍說完,克勞斯走了過去。

“老鷹呼叫喬治!老鷹呼叫喬治!”

這個英國人的聲音很急。

“喬治呼叫老鷹。請講。”

“我艦收到信號,方位0-5-0。我們正試圖查清。”

“我艦也將前往。距離?”

“非常遙遠。”

“很好。”

克勞斯的悲傷情緒消失了,不僅消失了,還被遺忘了,仿佛從沒有出現過。他呼叫下麵的海圖艙規劃航線。

“現在由我指揮,奈斯特龍先生。”

“遵命,長官。”

“迪基呼叫喬治。迪基呼叫喬治!”

他剛傳達完新航線,艦間通話又開始召喚他。

“我們也發現了目標。距離很遠,方位9-7。還發現了一處脈衝,方位1-0-1,距離十二海裏。”

“很好。協助完老鷹後,我會過去幫你。”

“喬治!喬治!”另一個聲音闖入了通話線路。“這裏是哈裏。聽見了嗎?”

“喬治呼叫哈裏。我能聽見。”

“我們發現一處脈衝。距離十二海裏,方位0-2-4。”

“很好。”對方可不止想聽到“很好”二字。“我會盡快派遣老鷹協助你。”

新一輪襲擊即將到來,或許這次具有決定性的意義。敵人這次瞅準了時機,因為午夜更剛過去一半,人的活力和警覺性在最暗的夜間處於最低點。

“老鷹呼叫喬治。目標轉向。看起來要向你那邊走。”

“很好。”

“聲呐報告發現目標,長官。距離遠,方位0-9-0。”

“很好。”

目標幾乎就在“灰獵犬號”的正前方,還沒有改變航向的意圖。

“老鷹呼叫喬治。目標方位2-7-1。距離一海裏。”

“它在我0-9-0方位,遠距信號。”

“0-9-0,距離遠。明白,長官。我們正轉向它後方。”

“我將轉0-8-5。”

“0-8-5。明白,長官。”

如果不這樣,兩艘艦船就會在相距不到兩海裏的情況下摸黑撞向對方。

“左舵快速轉0-8-5。”

“左舵快速轉0-8-5,長官。把定0-8-5。”

“聲呐報告前方發現信號,方位不定。上行多普勒。”

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在傳遞報告的那一刻,U型潛艇和“灰獵犬號”幾乎是在筆直地向彼此行進。

“老鷹呼叫喬治。目標還在轉向,方位2-7-6,距離1-5-0-0,我艦仍然在追。”

“我暫時保持航向。”

兩艘艦船如同在黑暗中靠攏的舞伴,潛艇或許會畫完這個圓,或許會從中折返,寫下一個“S”。目前的問題是,要麽攔截潛艇,要麽將它重新逼回 “維克托號”所在的位置,但不管選擇哪一種,都要避免撞船,不能幹擾友方。

“迪基呼叫喬治!我在進攻。”

加拿大人的聲音插了進來。

“很好。”

這情形就像一個馬戲團的雜耍藝人同時往空中拋了三個球。

“聲呐報告目標方位0-8-7,距離一海裏,無多普勒效應。”

“誰在負責聲呐?”

“埃利斯,長官。”通信兵回答。

很好,這次他們或許沒那麽容易被氣幕彈欺騙了。

“老鷹呼叫喬治。看來它又要掉頭了。”

“很好。我將保持航向。”

“聲呐報告遠處有爆炸,長官。”

“很好。”

那是迪基的深水炸彈。

“聲呐報告目標在正前方,強上行多普勒,距離一千五百碼。”

“很好。喬治呼叫老鷹。它又向右朝我過來了,保持距離。”

“老鷹呼叫喬治。明白,長官。”

那個英國人的聲音又冷又穩,沒有一絲狩獵時的興奮。

“老鷹呼叫喬治。我艦航向0-1-0。”

“維克托號”現在正好處於U型潛艇的尾部,並且準備在U型潛艇向右轉時進行攔截。

“聲呐報告目標在正前方。強上行多普勒。距離一千兩百碼。”

顯然,U型潛艇還沒有覺察到“灰獵犬號”。它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躲避“維克托號”上,或許它的監聽裝置因為“維克托號”的靠近而受到了幹擾,或許因為U型潛艇正和“灰獵犬號”頭對頭駛向彼此,所以他們的設備失效了。

“聲呐報告信號混雜,長官。大約在正前方。無多普勒。距離約一千一百碼。”

“很好。”

U型潛艇現在肯定意識到“灰獵犬號”的存在了,正想辦法應對。

“聲呐報告目標在正前方。是氣幕彈,長官。距離一千碼。”

潛艇釋放了氣幕彈,埃利斯察覺到了,但這枚向外釋放無數泡泡的氣幕彈使“灰獵犬號”無法確定U型潛艇的新航線。

“聲呐報告疑似目標方位0-9-2,距離一千一百碼。氣幕彈依舊在正前方。”

也就是說,U型潛艇最有可能向左改變航向,那是它最好的機會。多虧了氣幕彈,它拉長了潛艇與“灰獵犬號”的距離——搶占了“灰獵犬號”的先手優勢。

“右標準舵。轉1-0-0。喬治呼叫老鷹。目標似乎已向左改變航線並釋放了氣幕彈。我正向右改變航向。1-0-0。”

“1-0-0。明白,長官。”

“聲呐報告信號混雜,長官,在左舷艦艏方向。”

在“灰獵犬號”轉向的同時,信號很可能飄忽不定。

“老鷹呼叫喬治。我們隻收到了氣幕彈的信號,長官。沒有發現其他目標。”

“很好。”

潛艇目前在“灰獵犬號”和“維克托號”之間,雖然以它們各自的航線來看,它們會迅速駛離潛艇,但直到形勢明朗之前,這或許是最好的安排。

“聲呐報告模糊信號,方位0-8-5。距離一千兩百碼。聽上去像氣幕彈。”

毫無疑問是氣幕彈,但是他們很難想象這個潛艇在做什麽。一次突然的深度變化可能會讓形勢更加難以捉摸。盡管“灰獵犬號”和“維克托號”正從U型潛艇最後的已知位置分散,但最好咬牙堅持下去。

“聲呐報告目標方位0-8-0。距離一千三百碼。信號弱。”

距離太遠了。

“左舵迅速轉0-9-0。喬治呼叫老鷹。我正向左轉向,航向0-9-0。”

“航向0-9-0。明白,長官。”

“把定0-9-0。”

“很好。”

“聲呐報告有微弱的附加信號,距離不定,方位3-5-0。”

3-5-0?“灰獵犬號”艦艉正橫方位?

“喬治呼叫老鷹。你能在我3-5-0方位探測到信號嗎?範圍不定。”

“我試試,長官。3-5-0。”

真是詭異,但說到底,蒙住雙眼探索敵人在水下的蹤跡本身就容易產生出人意料的結果。

“老鷹呼叫喬治!老鷹呼叫喬治!我們有發現。非常微弱。在我艦2-2-0方向。”

“跟過去,快。”

潛艇也在“維克托號”的艦艉正橫方向。現在,潛艇更靠近運輸船隊,也更有可能借助船隊螺旋槳的噪聲為自己庇護。潛艇幾乎逃離了危險區域,而兩艘驅逐艦還在打轉。潛艇又徹徹底底戲弄了他們一次。克勞斯很難想象它是怎麽做到的。或許,它釋放了兩枚氣幕彈,然後在他們中間急轉彎,利用與之前大不相同的深度逃之夭夭。“維克托號”轉向比“灰獵犬號”更方便,最好先派遣它前去追蹤目標,同時自己完成轉向,從外圍跟進。

“右標準舵。轉2-6-0。”

“灰獵犬號”轉了個彎,陷在波穀裏顛簸,繞著艉斜浪(67)盤旋,狩獵又開始了。驅逐艦繞了一圈又一圈,追逐微弱的目標信號,在黑暗中躲著友軍。“維克托號”剛從船隊駛向U型潛艇,“灰獵犬號”在懸停時錯過了目標,“維克托號”則在折返時錯過了目標。然後,信號又靠近了。“維克托號”和“灰獵犬號”投放的深水炸彈在月黑風高的夜晚隆隆作響,刹那間照亮了深不可測的深淵,巨響讓聲呐暫時失去了作用,眾人隻能焦急地等待聲呐搜索的恢複。兩艘艦船的方位和航線交互改變,時而近,時而遠,不停地繞圓圈和轉向。U型潛艇的艇長狡黠如狐。“灰獵犬號”的後甲板毫無防備地在大海中轉向時,海浪從低矮的幹舷(68)湧了進來,大海也在猛烈地撞擊其前桅。狩獵,狩獵,每一處細節都決定著成敗,隻有保持頭腦清醒,才能根據模糊的數據快速推斷。“詹姆斯號”和“道奇號”突然傳來了報告,雖然它們在側翼進行戰鬥,但克勞斯也必須對它們的情況了如指掌。“左舵。”“右舵。”航海軍士重複著舵令。當“維克托號”出人意料地轉向時,克勞斯還要撤銷命令。這是在和死神進行勞神遊戲,但每一刻他們都神經緊繃,絲毫不覺得沉悶。

“右標準舵。轉0-4-0。”

“右標準舵——”

“聲呐報告有魚雷發射,長官。”

通信兵打斷了航海軍士的重複,操舵艙裏的緊張氣氛陡然上升,簡直到了極限。

“喬治呼叫老鷹。有魚雷發射。”

“我們聽到了,長官。”

“把定0-4-0。”航海軍士說。操舵艙有操舵艙的紀律。

魚雷。獵物亮出了自己的鋒利毒牙,向獵人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

“聲呐報告魚雷的聲音逐漸消失。”通信兵報告。

那麽,魚雷不是衝“灰獵犬號”來的。考慮到“灰獵犬號”不斷改變的方位和它與目標的距離,克勞斯原本認為它很有可能是衝“灰獵犬號”來的。

“老鷹呼叫喬治。我們正在轉向。”英國聯絡官比平時更加不動聲色。“把定0-7-0。0-8-0。”

克勞斯凝視著窗外的黑夜,在那裏,魚雷正以五十節的速度向“維克托號”飛馳而去。五秒鍾之後,他就可能看到一處火光和引爆火焰。潛艇並不會頻繁地向護航艦發射魚雷,因為護航艦目標太小,難以命中,而且吃水太淺。或許,鄧尼茨還下過嚴格的命令,每艘U型潛艇都應盡最大努力將所攜的所有二十二枚魚雷消耗在貨船上。

“聲呐報告——”

“老鷹呼叫喬治。魚雷躲過去了,長官。”

“很好。”他這番不動聲色的回答和英國人相比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不行,這個架子可擺不得,不妨說些促進團結的話來提振士氣。“謝天謝地。我剛才還擔心你們呢。”

“噢,我們能照顧好自己,長官。不過,還是要感謝您。”

寶貴的時間不能浪費在寒暄禮儀上。隻要U型潛艇還在試圖突破包圍,他們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克勞斯再次回到了艦間通話設備前,他先回頭向舵手下達了命令,然後說道:“我們從0-8-0過來。”

“0-8-0。明白,長官。我們向右規避。”

“維克托號”的這次強行轉彎把搜索圈幾乎拉伸到了極限——或許潛艇已經發射魚雷的事實對它來說反而是種釋然,潛艇或許並沒有對命中目標抱太大希望。他們有必要縮小圈子,步步緊逼,繼續競賽,像往常那樣,一艘驅逐艦嚐試靠近,另一艘轉向攔截,兩艘艦船都準備好跟隨深海變化莫測的一個小小動作而相互交換角色——這些都是孤注一擲的機動,是幾年之前海軍上將在“模擬戰時條件”的和平演習中難以周全考慮的戰情。左舵。右舵。深水散布麵。雷鳴、風暴,還有緊張感。“詹姆斯號”在船隊左翼發射了照明彈,瞭望哨報告在那個方向發現艦炮開火,聲呐報告“道奇號”在右側遠方釋放的深水炸彈已經爆炸,運輸船隊正在漆黑之中船頭朝東地向著無限遙遠的安全彼岸艱難航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