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陽光和煦，百花迎風吐蕊，萬莖返青。這是一個幹淨的清晨，周楚陽從家裏出來，打車去縣委大院。多功能會議室裏，全縣各鄉鎮、各部門領導及社會各界有關人士濟濟一堂，縣委政府在這裏召開南廣縣決戰脫貧攻堅誓師大會。
會議由汪縣長主持，縣委書記趙雲芃講話。趙雲芃說：“過去的一年，是不平凡的一年，南廣170萬各族人民與全國一道步伐一致、同舟共濟，奮力書寫了穩定與發展齊頭並進、鞏固與提升上下同欲的宏偉篇章。當前，廣大幹部群眾正以昂揚向上的姿態、覆海移山的勇氣輕裝上陣，為打贏脫貧攻堅戰、全麵建成小康社會貢獻強大的力量。”
周楚陽坐在會場第三排的第二個位置，這一排全是南廣縣工商聯代表。入座後，他注意到，坐在他右手也就是第一個位置的並非座次表上安排的錦源木業老板鄒聰，而是一位麵目清秀的女孩，二十四五歲。見周楚陽轉頭看她，女孩微微一笑，輕聲說：“周叔叔好！”
周楚陽並不奇怪女孩怎麽會認識他，因為座次表上明明印著他的大名。他也笑了笑，點了點頭。女孩用筆在桌上的筆記本上寫了一句話：“栗子真好吃！”把筆記本往周楚陽這邊挪了挪。周楚陽用自己的筆在下麵寫了一句話：“謝謝你。”
台上，趙雲芃接著講：“近年來，全縣上下同心協力，砥礪奮進，各項事業取得輝煌成績：高鐵、高速公路完美地詮釋了‘南廣速度’，教育、衛生實現了‘反轉式突破’，易地搬遷搬出了安居風貌和產業氣象，脫貧攻堅‘兩不愁、三保障’短板‘量化性補齊’……這些成績的取得，與我們堅持發揚‘困難麵前有我們，我們麵前無困難’的優良作風分不開，與我們努力拚搏、無私擔當奏響攻堅集結號、全民同心摘貧帽分不開，更與我們長期以來無視甘苦挑戰現實、攻城拔寨搶占高地分不開。”
鄰座的女孩在筆記本上寫了一句話：“我叫鄒瑾圓，家父是鄒聰。”周楚陽在下麵寫道：“丫頭好！”
趙雲芃講：“南廣是全國脫貧攻堅的主戰場，當前，我們還有101個村未出列、12.23萬人未脫貧，是全國未脫貧人口最多、全省攻堅任務最重、全市唯一未摘帽的縣，從這一點來說，南廣勝則全國勝。今年，是全縣百萬群眾戰勝貧困、共建小康的收官之年，黨中央、國務院將對我縣的脫貧攻堅工作進行檢查驗收。此時此刻，戰鼓已經擂響，時間風馳電掣、任務困難重重、壓力泰山在頂。全縣廣大幹部務必以大公之心辦大公之事，提振‘打硬仗、打勝仗’的信心和決心，勇於請命，勇於叫陣，勇於戀戰，將貧疾徹底斬落馬下；要與廣大父老鄉親精誠團結，以正確的姿態站成防貧祛貧的堅實城牆，以整齊的步伐走出脫貧摘帽的最佳方陣，勇於向貧窮揮手告別，勇於向美好生活張開懷抱；全縣各級黨員、幹部、群眾要精準呼應、精準策動、精準對位，高度匯聚正能量，高聲唱響正氣歌，堅決不讓任何人在脫貧攻堅中掉隊，及時攻克貧窮，向黨中央、國務院和全國人民快傳捷報。”
講到這裏，會場裏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周楚陽轉頭看旁邊的鄒瑾圓，她拍完掌，又對著主席台上豎起了大拇指。周楚陽對她笑，她也禮貌地還周楚陽一個笑。周楚陽留意到，鄒瑾圓的筆記本上，記錄著趙雲芃所講的幾個標題，字寫得很大，字跡工整，每一句之前都用了一個非常醒目的三角符號。
趙雲芃講完話，各鄉鎮、各部門主要負責人分別向汪縣長遞交了“責任書”。按照會議安排，會有一個社會扶貧的代表被請上主席台，就企業在脫貧攻堅中如何履行社會責任進行發言。之前，周楚陽接到過縣委辦工作人員的電話，有意讓他上去發言，卻被他委婉謝絕了，理由是一年到頭都在出各種風頭，這一次要把機會讓給其他人。此人會是誰呢？周楚陽正暗地裏思忖，就聽汪縣長說道：“下麵，請錦源木業代表全縣企業就如何在脫貧攻堅中履行社會責任進行發言。”話音剛落，身旁的鄒瑾圓迅疾起身，扯了扯上衣的下擺，邁著矯健的步伐向主席台走去。
到了發言席，鄒瑾圓先向主席台上的領導鞠躬，又轉身向台下鞠躬，站定，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說：“非常幸運，受家父鄒聰的委托，我在這裏向各位領導和南廣企業界的前輩們做一個簡短的表態發言，不妥之處，請批評指正。”
鄒瑾圓沒帶發言稿，兩手交叉置於腹部，她姣好的五官和修長的身材像一枝靚麗的花朵，在台上肆意綻放，人們不免發出驚歎。坐在周楚陽左邊的豐運物流總經理朱成小聲地說：“沒想到鄒聰有這麽一個優秀的女兒，真是將門出虎女啊！”
鄒瑾圓接著說：“錦源木業在南廣剛好十個年頭。十年來，承蒙縣委政府鼎力支持，讓一個民營企業克服了種種困難，擁抱了希望，走上了坦途。錦源人愛著南廣這片土地，南廣人民也給予了錦源無限的溫暖。作為一家以木材加工為經營方向的企業，在南廣決戰決勝脫貧攻堅的關鍵時刻，不可能置身事外。”她說話的時候，臉上始終洋溢著淺淺的笑容，肢體上的輔助動作也恰到好處，讓人感覺是在聽一場演講，“我是一個剛從大學校園走出來的年輕人，我之所以選擇回到故鄉，是因為我在離開時感受到了步履的沉重，在回望時體會到了靈魂的孤獨。我深刻地意識到，我們每一個人不可能永遠把奮鬥的現場放到遙遠的異鄉去，我們有必要培植自己的陣地，正如我們必須在這塊土地上終老一樣。”她沒有說大話和套話，也沒有按照既定的模式去做一種固定的表達，而是遵從自己的情感去達成言說與行動的一致，讓人覺得她是在發表一個回歸感言。她說：“錦源木業永遠不會站在樹蔭裏砍樹，我們始終願意在塑造產業的同時帶領更多的人塑造幸福，讓他們站在故鄉的肩膀上成就活著的高度。此時，我們會主動認領在錦源工作的74戶卡戶家庭300餘名貧困人口的‘一收入、四保障’，讓他們在家門口就業的過程中創造內轉的奇跡。與此同時，我個人非常願意在脫貧攻堅這場艱苦的戰役中做一名誌願者，動員更多的南廣大學生回鄉創業，用實際行動報答生我養我的這片土地……”她在簡短的發言中向與會人員釋放的信息不僅是“替父從軍”，更多的是一種南廣青年的精神氣象，一種與崇高的使命感聯係在一起的樸實的桑梓情懷，讓人們在對她另眼相看的同時也對這一代人寄予厚望。趙雲芃帶頭為她鼓掌，在汪縣長宣布進入下一個議程之前，他插話說：“這就是新時代南廣兒女的氣度，是我們實施‘自強誠信感恩’主題教育的榜樣，如果咱們的家鄉多一些這樣的有情、有誌、有為青年，當屬南廣大幸。”
散會後，周楚陽剛走出大門口，正欲攔車，忽聽得背後有一個聲音在向他喊：“周叔叔留步。”回頭一看，是鄒瑾圓，她挎一個雙肩包，一隻手拿著筆記本，正微笑著看他。
“丫頭，是你在叫我？”
“是的。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向周叔叔請教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你說。”
“你是南廣著名企業家，是眾人眼中的成功人士，通常，你以什麽方式告慰這片土地曾經給你帶來的傷害？”
“傷害？”周楚陽沒料到她會提出這樣的問題，“有嗎？”他反問。
“當然有。”鄒瑾圓說，“每一個生長於斯的人，都不同程度地受到過傷害，你也不例外，而且我聽說，你從浙江回到南廣創業，一路走來也是磕磕絆絆。”
周楚陽想了想，說：“在自己的家鄉受到的傷害，不能把它當作傷害。”
“我是說傷害本身。”鄒瑾圓把頭微微上揚，兩隻眼睛專注地看著他的臉，一副非要得到答案不可的樣子。
“堅定你的信念，在確定方向之後一往無前，做一個有臉譜的人。”周楚陽說。
“臉譜是什麽意思？”鄒瑾圓問。
周楚陽說：“每一個有使命感的人都有一張臉譜，因為我們有舞台。人站在舞台上演出，就得化妝，精心設計自己的臉。在臉譜的保護下，我們就能做到無視傷害、不懼傷害。”
“這樣我就大致明白了。”鄒瑾圓說，“人們都說你有一張有表情的嘴，今天我算是見識了，像你這樣的前輩，鐵定會成功的。”她把吊在一邊的另一隻挎包背帶套在肩上，接著說，“我還聽別人講，周叔叔也有一個可愛的女兒。”
“是的，非常可愛。”說到自己的女兒，周楚陽不吝惜任何可以修飾的言辭，因為他始終覺得自己缺席了她的成長，這一輩子都對不住她，他對她的愛是在今後的日子裏做她最貼心的朋友，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看著她自由地擁抱生活。
“我也能想到。”鄒瑾圓說，“如果可以的話，請周叔叔引薦引薦，我相信我們會成為最好的朋友，因為我們擁有一個共同的南廣。”
“一定會的，可愛的丫頭。”周楚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