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絕(一)

堯月剛一落地,就被突然從四麵湧出來的天兵們按在了地上。

“天刑重地,任何人都不能再擅自靠近一步,違令者鞭笞五十。”

冷漠的聲音,硬邦邦地砸在了堯月的頭上。

“放開我!場中的人罰了什麽錯,你們要這麽對他?天刑這樣的懲罰難道不是對十惡不赦的人嗎?憑什麽?”

堯月掙紮不脫,猩紅著眼瞪著眼前一身銀色冷盔甲的天兵。

每一道天雷降下,銀色的火光映在了他們手執的長矛遁甲之上,堯月目眥盡裂,一雙眼幾乎將這些天兵身上的暗色紋路數的清清楚楚,恨不得戳出一個洞來。

可,任她再瞪,也無法撼動這些鐵血戰士們分毫,目光也絲毫無法穿透這重重的包圍。

掙紮不止的她被重重按壓在地上,從地麵上吃力地揚起頭,仰望著天空,那每一道降下來的天雷,都落在了她的心裏,幾乎要將她心內的鮫珠絞碎。

“來人,將這個闖入者帶走!”

領頭的天兵冷冰冰地下了命令,粉碎了堯月心中最後一點希望。

若是被帶走了,她如何看到鬼車,更不用說去救了。

她拚命地掙紮起來,左手結起,卻驚心地發現掌中空無一物。

急急忙忙地又在心裏默念一次,手指張開,仍舊是什麽都沒有!

她的寒冰劍,不可能丟,那麽隻有可能是被封住了。

堯月的耳邊回想起出昨晚那人溫柔哄著自己忍一忍的暗啞嗓音,剛才還因為匍匐在地上奮力掙紮,扭出的一身薄汗,陡然間就冷了。

隻有他了。

必然是鳴玉昨日在床榻之上趁著自己意誌動搖,沉迷於他的力量之中的時候,將自己掌中的寒冰劍封鎖了起來。

堯月幾乎是抑製不住地冷笑起來,為著封了她的利器,竟是不惜用上了美男計,主動獻身於自己。

鳴玉啊,鳴玉,不對,是青丘狐君,果真是好手段!好心計!為了達到目的竟是使出這樣多的花樣來!

到了這個地步,堯月總算是明白,那個心思單純,一心依賴自己,全心全意為著自己的鳴玉,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堯月緊咬住唇,嫣紅的唇被咬的發白,而後血腥味滲進了緊咬住的唇齒之間,她也絲毫不覺。

幻想著將那人咬成渣!

“慢著。”

忽然響起一個柔和中帶著威嚴的聲音。

拖著她往外走的隊伍,停了下來。

堯月抬起頭,心裏燃起的希望卻在看清來人之後,一下子冷的幹幹淨淨。

隊伍的前方,青卿領著一行仙娥,一身天青色的宮裝華麗。

這個人這個時候來,不落井下石已經是極好的了,她完全不希冀跟自己有仇的青卿能夠幫助到自己。

守衛的天兵看到出聲阻攔的是青丘狐君的夫人,神態一改剛才的冷硬,朝著青卿彎身行了一個禮,態度甚是恭敬。

青卿笑了笑,“這是我家帝君的寵妾,怕是頭一遭看到這樣的刑罰,被嚇得胡言亂語了。”

“原來是一場誤會。”

守衛的天兵打了個哈哈,抬手一揮,那些鎮壓在堯月手上的力量便立刻消失了。

青卿朝著天兵們微微頷首,姿態典雅,舉止大方,盡顯了九天神鳥一族公主出眾的風儀。

天兵頭領走之前,朝著青卿拱拱手,“這天刑想來不久就要結束了,越到後麵怕是場麵越是可怖,夫人還是不早些離開吧,怕是會再嚇著狐君的妾室。”

“無事。本就是我家帝君的旨意,讓我們來看看,這被他擒住的魔族餘孽的下場。”

領頭的天兵讚道,“夫人果然巾幗不讓須眉。”

青卿抿唇而笑,將剛剛站起來的堯月扶住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確確實實不是過來幫你的。我是不想你這個妾丟了我們帝君的臉。”

天兵們一走,青卿剛才平易近人而又端莊大方的笑容消失了,麵無表情地站在了堯月的旁邊。握住了堯月的手腕。

堯月剛想說什麽,就突然覺得有什麽爬上了自己的手腕,猛然間收攏,將她手腕牢牢控製住了。

她想要退後一步,卻已經遲了,根本就無法邁開步子了,腳也被控製住了。

她那一往後退,整個人就失去了平衡,往後仰倒。

身後立刻被人扶住了。

有人狠狠地踢中了她的膝蓋窩的後心,堯月被頂著,強壓著跪倒在了地上。

青卿的聲音響起,“帝君雖然寵你,可也不能失了規矩。你沒有聽吩咐,就擅自跑到了這天刑場來。我知你同場上的人認識,當初在魔族的聚集地臨淵之時,他就出現在了魔君的身邊,更是處處關照你,讓你能夠自由出入臨淵。想來也是個關係親密的。”

這些事情,堯月一點都不知道,心裏迷茫,麵上卻是一點都顯露出來,隻是雙眼憤怒的看著青卿,“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人都已經被上了天刑,都已經快被天雷劈死,滿臉鮮血,全身上下已經無一處完好的皮膚。人都要死了,他做了什麽,難道不是都由著你來說?九天這樣神速,真真是讓我開了眼界。知道的人,是說九天是在掃除魔族餘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針對著鬼車身後的東海!你們這樣做,是不是下一個目標,就是要對我們東海下手了!”

堯月一句比一句高亢,言辭犀利,說的全部都是能挑起三界動**的話。

青卿居高臨下地看著堯月,這個人已經跪在了自己的腳下,明明是處在了劣勢之中,明明是跪著的,氣勢卻絲毫不輸人。

幾乎給青卿錯覺,堯月仿佛站著的,指著她的鼻子罵她。

尤其是堯月所說的那一番話,她心驚,這個女人,居然能心思轉的這樣快。

公主就是公主,哪怕是草包公主,也對這些勾心鬥角的東西十分了解。

青卿走到了堯月身邊,露出了場中正在受刑的人。

“哎呀,眼見著已經降下了兩千道天刑了呢。聽人說,這個階段,腳必然要廢了,雙腳上的肌膚全部化成灰,雙手也一樣廢了,隻剩下了黑漆漆如同碳一樣的骨架。現在就是背部的肌膚被燒了。這背上的肌膚,可不比著雙腳雙手,直接連著內髒呢,可是離著元神最近的位置呢。”

青卿咯咯地笑了起來,聲音是做作的嬌媚,膩的人想吐。

這才是真正的青鳥吧,一朝隱忍,為奴為婢,一旦功臣,便覺得揚眉吐氣,原形畢露。

場上的鬼車確確實實同青卿說的那樣,下半身已經隻剩下了焦黑的骨架,雙手也隻剩下了骨架。

“等會你就會看著他胸前和背上的肌膚被天雷燒的幹幹淨淨,然後隻剩下血淋淋的內髒,最後是一副骨架,第三千道天雷,會壓軸上場,給你那可惡的魔族餘孽情郎最後一擊,元神灰飛煙滅,世上再無此人。”

青卿俯下身,伸手在堯月的臉上不輕不重地拍了拍,精心修理過的指甲啊冰冷冷滑過堯月的臉,她的指甲在堯月的臉上輕輕撫著,像是遊蛇一樣,滑過了她的眼珠,鼻梁,最後到了她的雙唇。

“嘶……”

青卿用力在堯月原先咬傷的唇上用力一按,讓堯月悶哼出聲。

堯月的目光從場上的異常痛苦,連發顫沒有的鬼車身上移了回來。

她恨恨盯著青卿,“你究竟想幹什麽?我實話告訴你,我跟你家帝君,從此以後再無任何關係,我本就不是他的什麽勞什子小妾,他發的什麽瘋,拿我來氣你。他先前日日在我那裏睡著的時候,不過是折磨我而已,我根本就沒有做過一個寵妾該做的事情。我也對他再無半點心思,你現在是否可以放過我了?”

堯月想的很清楚了,青卿這樣恨著自己,不過就是因為自己在鳴玉身邊,擔了這個莫須有的虛名。

青卿一怔,隨即冷笑開來,“你說這些是在可憐我嗎?他本就是我的夫君,也需要你來施舍,你來讓嗎?你是個什麽東西?不過是個妾罷了!”

猩紅立刻爬上了青卿溫柔端莊的臉,賢惠在這一刻被撕開了裂縫,心事被堯月一戳擊中,惱羞成怒了。

青卿一手扯住堯月的頭發,那股力道大的讓堯月整張臉都往後仰去。

“難受嗎?傷心嗎?看著你喜歡的人,慢慢痛苦地死在你眼前,你卻什麽都不能做的感覺怎麽樣?當年我就是這樣在旁邊看著,先是日日看著我心愛的人在冰棺裏麵躺著,後來是日日看著我心愛的人失去了平常的心智,像個孩子一樣依賴著你。現在你看著鬼車死,不過是幾個時辰的事情,而我當時卻是忍受你了整整五百多年!”

啪地一個響亮的巴掌,又狠又快地落到堯月的臉上,將堯月整個人都打倒在了地上。

青卿幾乎是立刻走上前來,顯然是還不夠解氣,再抽幾百個巴掌,都不夠。

身後卻有人及時攔住了青卿,那人聲音老成,就同堯月上回偷聽到的,同青卿密謀的那個人的聲音一模一樣,“公主別氣壞了,這畢竟是大庭廣眾之下,她不聽話,自然有的是法子整治她,若是被那人知道了……到時候公主你有理也要無理了。”

青卿哼了哼,抽出了手絹,在掌心裏揉了又揉,恨不得將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的堯月當做這個手心裏的帕子,揉死了才好!

由於身子都被牢牢捆綁著,堯月怎麽也無法爬起來,眼看著天雷已經將鬼車前麵同背後的肌膚燒得幹幹淨淨,露出血淋淋的內髒來,滴滴答答地血伴隨著轟隆隆的降下的天雷,慢慢流下了高台,順著地麵上青石板的紋路,匯成了一條條的淺溪,近在了堯月的眼前。

堯月拚命地扭動著身子,想要離鬼車再近一些。

她還有許多話同鬼車講,同他講言歡的事情,同他講自己後悔了,後悔戀上了鳴玉,後悔自己總是在情事上不能自拔,識人不清。

“還有五百道天雷,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了。”

青卿冷眼看著堯月在地上拚命的掙紮,一身華貴的赤色錦袍裹了塵土,卻不狼狽,染上了血跡,卻更加鮮豔。

這個女人,不過是平常的容貌,不過是笑起來的時候,勉力能入眼,怎麽就會讓鳴玉對她上了心,讓鳴玉移了情!

她冷言冷語地提醒著,堯月的臉色果然更加白了。

她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她就是特意候在這裏,看著堯月自投羅網,讓她在這裏眼睜睜地看著鬼車灰飛煙滅才夠。

不,還不夠。

青卿的麵上陰狠如水,沉重欲滴。

更厲害的還在後麵!

青卿將堯月提了起來,一改臉上的陰狠,端莊溫柔地笑著,“你是不是很離那個人近一些?”

堯月的臉上染了血跡,襯得一張臉更加慘白。

堯月咬住了唇,看著眼前這張笑吟吟的臉,實際心裏不知道又在動什麽樣的毒蠍計謀,卻又知曉自己現下是沒有任何辦法了。

她咬住了唇,掃了一眼一直不停歇的天雷,若是再這樣下去,鬼車就真的要灰飛煙滅了。

她雙眼一閉,兩行熱淚滾滾留下,深吸一口氣,下了很大的決心道:“求你,放開我,讓我過去。”

“什麽?”青卿站起來,站的離堯月遠了一些,背對著堯月,故意大聲說道,“你說什麽,我聽不見。”

堯月知道她這是故意刁難自己,揚起了聲音,用著自己最大的聲音極限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哦。”

青卿轉過身來,歪著頭看堯月,“求我就是你這樣的態度嗎?善水公主好骨氣啊。想來也是從來不知道求過人的。這樣上下兩片嘴皮子一碰,就想要我放過你,不是太容易了嗎?萬一鬆開你。你去做了什麽事情,九天可是會怪罪我這個當家的夫人沒有管好莽撞的小妾。給我家的狐君丟臉!”

堯月快速俯下身,頭砰地一下磕在了青石板麵上。

一連數十下,額頭上沾滿了血,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還是受刑的鬼車的。

血模糊了堯月的眼睛,溫熱的血液流進了她的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磕了多少個了,等到身後有人扶住自己的時候,眼裏早已經是漫天的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