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鬼車(七)

“是,我的確願意。可這同我躲避你有何關係?若是我死在了你的手下,言歡誰來撫養?你嗎?”

說到這裏,堯月忍不住笑了起來,自己說的話著實是好笑,“是我忘記了,是你口口聲聲,一舉一動都在用歡兒來威脅於我。我若是將希望寄托於你,當真是傻到了極點。”

鳴玉精致的眉眼間凝聚出一道深深的川字,猩紅在眼底蔓延,紫色重瞳加重,加深,有墨色在其中匯聚。

卻隻是片刻而已,他的紫色重瞳又恢複到了原樣,唇角微彎,極為不屑的樣子,“你也不是傻到無可救藥,就算是知道,又怎麽樣?我從來就不想瞞著你,你以為你能逃脫的了?我可保你,也可殺你。殺與不殺,不過都是我一念之間。”

說完,鳴玉拂袖而去。

自那日兩人不歡而散,堯月便就有一段時間的清淨。

不過是四五日的清冷而已,堯月所住的庭院之前就長出了茵茵的青草,台階處總是經過修剪精致的花草也因為花匠懶惰,失去了控製,四處伸出了枝丫,雖然生機勃勃,透出夏末的餘威,卻同這精修細琢的庭院格格不入。

鳴玉走之前,將門開著,可是那禁止外出的法術卻未解除,堯月隻能坐在堂中的圓桌邊,看著門前的門可羅雀,倒也覺得清淨。

她正發呆的時候,忽然聽得一聲小聲的叫喚,一個小腦袋從門後麵探了出來,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撲進了堯月的懷裏。

堯月將小言歡緊緊抱住,聽得小言歡奶聲奶氣得喚著自己“母親”,早已經壓在了心底的情緒又出來了,眼眶微微濕潤,卻又不得不強行壓製了下去,“歡兒乖,今日怎麽會自己一個人過來了?”

堯月將言歡拉開了自己的懷抱,將她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的看了,見小言歡臉色紅潤,臉頰粉嫩,個子又長得高了一些。

“今日青丘中設宴,大家都去看熱鬧了。我趁著機會,就溜了過來。反正現在丫鬟也不像是以前那樣總是跟著我了,她怕是以為我又去了書閣中。這可是我看了很久的機會呢!”

堯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言歡的發頂,知道她口中所說的那個不怎麽關注自己,怕是跟自己有關。看著自己院子中的清冷就知道了。

這寵妾不再受寵,妾的孩子又怎麽會再被人重視?

言歡忽然踮起腳尖,伸手勾住了堯月的脖子,“母親,我們走吧。這裏的人雖然對我們好,可是母親卻過的並不快活。”

堯月一怔,“歡兒……”

言歡的聲音中帶出了笑意,透著一絲狡黠,“母親無需擔憂,跟著歡兒走便是了。”

說完,言歡就拉著堯月往外走,這孩子抬手,在空中飛快飛舞,也不知道念了一句什麽,就拉著堯月往前一跨,就這樣輕輕鬆鬆地走出了大門。

言歡笑嗬嗬地回頭,“母親,歡兒這些日子不來看你,是因為歡兒在書閣之中發現了一本好書,上麵有各種法術,也有破解之法,恰好這禁術,歡兒也懂得,今日第一次用了,果然是將母親帶了出來。”

堯月早知道這個孩子聰明,卻不知道她竟然小小年紀將法術修煉到這個地步,不由得也對言歡讚賞地一笑。

言歡回以一笑,拉著堯月快步朝著平日的書閣之中走去。

這條路沿途都種滿了各色的花木,將庭院中裝點的綠意蔥蘢,竟像是春日,一點都不像是秋日將近的時節。

言歡在花木叢中黑晶石-鋪就的路上東繞西繞,步履快速,卻也從容,仿佛平日裏已經將青丘九尾狐族的宮中走了許多,已經十分熟悉了。

這一路行來,倒是一個外人都不曾遇見。

眼前轉到了鳴玉的書閣,言歡推開了門,將堯月帶了進去。

“母親,快些跟我過來,前些日子,歡兒在這個書閣之後的池塘裏,發現了一個密道。”

言歡反手將門關上,快步向前,推開了書閣裏的窗戶。

池塘裏長滿了睡蓮,懶散而又風情的綠葉鋪滿了整個池塘麵上。

這樣的池塘看著倒像是一個後期挖出來的池塘,不像是有活水注入,又怎麽會有密道通向了外麵?

更重要的是,言歡如何會知道這樣的密道?

言歡已經爬上了窗台,趴在窗戶弦上對著堯月招招手,示意她快些過去。

堯月走過去,拉住要往下跳的言歡,“歡兒告訴母親,你是如何知道這裏有這樣一個密道的?”

言歡被堯月改變了顏色的墨色眸子一轉,狡黠地一笑,“歡兒是偷聽來的,我總是在這個書閣中看書,安安靜靜地躲在角落裏,我人小,縮在了書櫃後麵,有人進來了,以為這裏無人,便將這個池塘的秘密在無意中說了出來。”

堯月卻不怎麽相信,緊緊盯著言歡的表情,“真的嗎?這樣巧?”

言歡抬起了頭,眸光直直看進堯月的眼中,“母親這是不信我?”

堯月聽了一愣,這個孩子的臉雖然驕傲地揚起,眼神卻出賣了她,透出一絲受傷,眼圈都已經紅了。

堯月搖搖頭,伸手捏了捏言歡胖嘟嘟的小臉,“母親這是怕你被欺負了。”

言歡一愣,垂下了頭,低聲地道,“歡兒怎麽會被人欺負?就算是一時被欺負,我也不會永遠被欺負的不是?”

堯月一笑,“說的對,我們不會永遠過著這樣的日子!”

正在此時,門外處響起了說話的聲音,顯然是有人朝著書閣來了,馬上就要推開了書閣的門。

堯月立刻將言歡抱住,兩個人往池塘裏一躍,輕飄飄地浸入了池塘的睡蓮葉子中。

池塘距離著窗戶的位置很近,不過是幾丈的距離,若是俯下身來,幾乎都可以摘起睡蓮花。

堯月抱著言歡往水下剛剛藏好,就聽到了剛才跳下來的窗戶邊有人說話的聲音。

“怎麽還未將那個龍女除去?”

這聲音裏充滿了煞氣。

“一直未曾得到機會罷了。”

這個聲音嬌弱,十分熟悉,正是神鳥族公主青卿,堯月曾經的丫鬟青鳥的聲音。

堯月懷裏的言歡抬起了頭,瞪大了眼睛看著堯月,眸光中都是怒氣,因為在水裏,講話出不了聲音。

可是堯月卻看懂了她說的那句話的口型。

“母親,他們是在說你!”

堯月倒未曾想到這麽多,隻是安撫地摸了摸言歡的發頂,示意她稍安勿躁。

既然撞見了這兩人的秘密對話,那就不要錯過吧,好好聽著他們說完,看看他們想要得到一個怎麽樣的機會。

“未曾得到機會?是不是青丘帝君一直護著?我早聽說了,這個狐君鳴玉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主,單看他重生之後,那些個雷厲風行的手段,偌大的臨淵就被徹底的清洗,就憑著這一件事,就讓九尾狐族重新興起,得到了九天天帝的重視。幸好你當年慧眼識珠。不過說到這裏,當年我們就已經讓你解除了這一門親事,你卻又堅持著。本以為你同他的情意深重,再加上你將他救醒的恩情,他應該將你捧在手心裏寵著,疼著。可是為何我瞧著你同他相處,卻覺得不像是那麽一回事。現在又莫名其妙多了一個龍女的寵妾,這個鳴玉究竟在想些什麽?他莫不是曉得了當年的那些事情,所以才會娶了那個龍女做妾,冷落了你?”

青卿冷笑了兩聲,“不過是圖著兩日新鮮罷了,現在帝君不是已經膩了嗎?先前整日裏的寵著,現在卻又整日都不再踏足那個龍女堯月的庭院了。”

“所以你就遲遲不下手?趁著這個機會,斬草除根,何況那個寵妾能不動聲色地勾著鳴玉在外麵生下一個孩子,你以為是什麽輕易好相與的角色?讓一個女人莫名其妙無聲無息的死了,你才好安心。至於那個孩子,一個母親不被寵愛的孩子,還不是隨著你拿捏?”

“帝君確實挺寵愛那個孩子的。”青卿的聲音有些感歎。

“不能留!孩子而已,哪一天掉入了池塘或是被山林中的猛獸吃掉,不過都是天意罷了。”

“這怎麽可以?那個孩子,還那麽小!帝君那麽歡喜那個孩子,怕是會傷心的。”

“你又不是不能生!說到孩子,你同帝君成親這幾百年了,怎麽還不見你有任何動靜?你必須為著我們神鳥一族著想,讓青丘下一任的帝君的身上帶著我們神鳥一族的血緣!努力些,不要總是這般沒有出息,你到底能不能做好這些事情?不要再給我們神鳥一族丟臉了!”

青卿似乎很久都沒有再做聲,就在堯月以往這兩個人已經離開了窗邊的時候,就聽到了青卿幽怨的聲音,“其實,成親這樣久,帝君他從未碰過我。他不碰我,我又如何能生下孩子?我又不是二姐姐,不像二姐姐這樣有手段,有了孩子。”

“你!”

那個煞氣重重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好像是有人打擾到了他們,兩個人立刻就離開了。

等了一會,再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堯月才敢浮出了池塘,剛才還開著的窗子也被人關上了。

言歡輕聲喚了堯月一聲,示意堯月趕緊離開。

堯月便拋開了剛才聽見那些話之後的思緒,根據著言歡所指示的,遊到了池塘對岸,果然看到了那一處有一朵盛開在水底的白色睡蓮。

這池塘水麵上的睡蓮早已經開過季節了,這水底盛開著這朵睡蓮,明顯不太正常。

言歡伸手將那朵睡蓮往右邊一拽,岸邊就出現了一個暗道,有活水往池塘裏麵灌了進來。周邊的睡蓮根底隨著這活水的灌入輕輕搖曳。

幸好剛才沒有心急火燎的輕舉妄動,若是貿然打開了暗道,必然是要叫剛才在窗戶邊上說話的人發現的。

而那兩個人明顯就是分外看不慣自己,竟是要將自己除掉才罷休。

堯月將言歡護佑在自己身後,逆著那股活水,往外遊走著。

出來的時候,卻是到了另外一處河流裏麵。

“母親,我們應該是已經出了狐族的宮城,你看看那裏的台城柳,說明我們已經到了青丘同外界的邊緣了。”

堯月順著言歡揚起的手指向看去,果然是楊柳依依,山林綿延,不見那些仿造著人間的房屋建築,也不見任何的喧囂繁華。

言歡十分高興,在草地上來回跑了幾圈,這才抱住了堯月,興奮地大喊,“母親,我們自由了!我們去尋父親吧!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去尋我的父親嗎?”

堯月臉上的笑意一僵。

言歡這樣努力地看書學習,修煉法術,不僅僅是想著逃出來,更是希望能夠早日找到父親吧。

可是,鬼車已經死了,她去哪裏給這個孩子尋找到一個父親?

堯月忍不住緊咬住了下唇,蹲下身,雙手扶住了小言歡的雙肩。

有些事情總是要告訴言歡的。

她總是不可能永遠欺騙著這個孩子。

忍住胸口裏陡然間蔓延出來的緊張,堯月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抬起眼睛,張開了嘴,“歡兒,母親對不住你。母親想要告訴你一件事,我們可能不能去尋找你父親了。”

似是被這突然凝重的氣氛感染,過於早熟的言歡臉上鮮嫩的笑意也淡了下去,睜大了一雙墨色的眸子,專注地盯著堯月。

野外突然驟然起了一陣狂風,呼呼地呼嘯著穿過了兩人身邊的樹木,刮得樹葉嘩嘩作響。

兩人都突然間沉默了下來,默契地等著這種讓人厭煩的樹葉子搖晃的聲音停止下來。

可是心已經生了煩躁,風靜與不靜,又有何要緊?

隻不過兩人都在醞釀,一個在醞釀著如何開口,一個卻是心念百轉。

“因為,你父親,他,已經死了。”

她一說完,這惱人的風聲就忽然間停止了下來,在空曠的荒野之中,清晰的敲打在了言歡幼稚的心頭。

言歡卻突然間一笑,“絕不可能!”

堯月一怔,心口裏絞痛起來,自己傷到了這個孩子,眼眶立時就紅了。

“母親,真的,我知道父親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