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急急如律令
95年夏天我師範學校畢業,通常情況下師範生都是就近分配原則,在家鄉或鄰近的鄉村任教,一兩年後表現優異者可以調到鄉鎮所在的中心小學。那時附近幾個村都急缺教師,許多老一輩代課老師也到了更新換代的時候,所以我認定會分配在老家附近,老神在在地在家等著通知。
我十歲喪父,母親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由於積勞成疾身體不太好,所以我盡管成績優異,還是毫不猶豫地報考了師專,為的就是畢業後能夠在家鄉當老師,有更多時間照顧母親。現在終於到了我回報母親、孝敬母親的時候了。
八月初的時候,我收到了教育局的通知,然後我徹底傻了,我竟然被發配到了離家兩百公裏外一個名叫北坑的地方!
為什麽會跨區域遠調呢?後來經過我多方打聽,才知道我有個女同學的表哥在市教育局工作,而我曾經拒絕過這個女同學的約會,估計是這個原因惹的禍。現在為時已晚,就算托人送紅包也不可能改變了,至少也要去支教一年才可能改派,更重要的是我家境不好沒有錢走後門。
拖到了八月底,眼看就要開學了,在母親的一再安慰下我隻能強忍憤怒和鬱悶去報到。一路轉車換車,最後坐上一輛早該報廢的老爺爺中巴,沿著一條新修的土路“蹦極”,巔得骨頭都散了架。為了阻擋灰塵,悶熱的天氣卻把大部分車窗關上了,車廂裏擠得插針難入,除了人外還有雞鴨、農藥、化肥等等,發出刺鼻的惡臭混合著汽油味、汗臭味,熏得我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終於中巴在一個小村口停下了,我迫不及待地衝了出去,狠狠地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然後左右掃視。眼前全部都是低矮破舊的土牆瓦房,沒有一棟像樣的樓房,在夕陽餘暉渲染下顯得更加破舊和昏暗,帶著絕望般的簫瑟。
我的心情本來就很惡劣,看到這情形一顆就冷透了,這簡直就是回到解放前啊!古人說紅顏禍水,為什麽“光餅妹”也能禍害人?我那位女同學一張臉像被磚頭拍平了似的,還滿臉青春痘,整個就是一塊沾了芝麻的光餅!
“你是新來的張老師?”
有一個人從車頭那邊繞了過來,說的是本地方言,我勉強聽懂了。扭頭一看,是一個四十多歲略顯肥胖的男人,油光滿麵,一臉堆笑,眼睛微眯,眼角有較深的魚尾紋,感覺有點奸猾的味道。
我連回答的心情都沒有,隻是略點了點頭,那人熱情地來幫我拎包,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自我介紹。原來他是本村的書記,名叫陳建國,老校長到縣教育局開會去了,委托他迎接我,他已經等了好幾天了。
雖然書記大人親自迎接,我卻並沒有因為“高規格”的迎接而感動,很冷淡地說:“麻煩你了,請問學校在哪兒?”
老陳忙道:“學校就在後麵,還有幾天才開學,現在沒人住。你一路辛苦了,先到我家吃飯過夜,床鋪都給你準備好了。”
“不用了,還是先去學校看看吧。”我不想打擾人家,也不喜歡在陌生人家裏過夜,並且我更關心學校是什麽樣子。
“還是先去我家,你看天都黑了,學校裏麵兩個月沒人住了,到處是灰塵,連開水都沒有,有些不方便……”老陳極力勸說著,眼神有些閃爍。
我心想大概是學校太破舊,所以不讓我立即去吧?越是這樣我更要先去看看。老陳拗不過我,隻好帶著我沿著一條小路進村,邊走邊介紹村裏的情況,當然都是挑好的方麵說。
村子後麵的山腳下有一棟孤零零的兩層建築,呈一個“凹”字型,離村子有兩三百米遠。走近了我才發現,教學樓雖然是這兒少有的磚木結構,卻非常破舊,屋頂的瓦片有很多修補過的痕跡,門窗上麵的大部分玻璃都已經失蹤了,取而代之的是橫七豎八亂釘的木板。磚牆泥灰斑駁脫落,上麵模糊不清的標語寫的是歡迎知青下鄉之類,教學樓前麵有幾株老柳樹,坎坷不平的泥土操場上僅有一根毛竹旗杆。
唉,還沒來之前我就已經料到目的地會很偏僻和貧困,卻沒想到學校殘破到如此程度。更重要的是這裏離家鄉真的太遠了……
“條件是艱苦了一些,但是很快就會改變的,我們已經在努力了,老校長這次進城就是爭取更多撥款。隻有教育才能改變落後的麵貌,村裏也會大力支持的……”老陳見我的臉色很不好看,在旁邊嘮叨著,但這些空話沒有任何安慰效果,反而讓我更沮喪和心煩。
教學樓的東西兩側各搭建了一間小屋,分別是食堂和廁所,主建築的中間部分是教室,凹字型兩頭的轉折部分是老師的辦公室和宿舍。老陳打開二樓的一個房間,裏麵有木架床、桌子和兩張椅子,草席、毛毯、熱水壺、電風扇之類都是嶄新的。看樣子老陳也沒說假話,學校對我於的到來還是挺重視的。
放下行李之後,老陳硬拉著我去他家吃飯,另外已經有幾個村幹部在他家等著了。桌上有紅燒豬蹄、鹵豬耳朵、糖醋魚,清燉老母雞……菜肴很豐盛,主人很熱情,客廳裏啤酒箱堆成了小山,然而這一切並不能讓我心情好轉多少。
酒逢知己才能千杯少,我跟這些人話不投機自然是不多喝的,實在架不住他們苦勸才勉強喝了幾杯,匆匆填飽肚子就起身告辭。
老陳急忙按住了我的肩頭:“再喝幾杯,反正還沒開學,喝醉了也沒關係,今晚就在我家睡。”
我連連搖手:“真的不能喝了,多有打擾了,我回宿舍去。”
老陳已經喝了不少酒,滿臉通紅,醉眼蒙矓,還是拉著我不鬆手:“學校裏麵好久沒住人,真的不太方便。你要是不嫌棄以後就住我家,我家有的是房間……”
老陳的妻子剛好在一邊,用方言嘀咕了一句,我沒有聽懂她說的是什麽,但顯然是不滿意老陳最後一句話,我就更不想留下了。另幾個村幹部也紛紛邀請我去他們家過夜,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更不想在這裏留下什麽交情和感情,所以都婉拒了。
出門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黑,老陳隻送到門口就回去了,裏麵很快傳出了吆五喝六的猜拳聲和嬉鬧聲,看樣子我的到來給了他們撮一頓的好機會。
走在路上時,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老陳的挽留不完全是出於熱情,而是不希望我住在學校,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可是為什麽不讓我住在學校呢?又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可以偷……
此時是夏末初秋,南方的天氣還是很炎熱,晚風吹來還有些發燙,但是我走到學校操場時,一陣冷風迎麵吹來,卻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手臂上明顯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奇怪了,學校附近怎麽特別冷?前一次我跟老陳過來時,就發現學校附近特別涼爽,當時也沒怎麽在意,但現在不是涼,而是明顯的陰冷感覺,這種感覺讓我覺得不舒服,還有一種隱隱的不安。
轉頭四顧,夜色已經開始降臨,遠方的大山有如洪荒巨獸蹲伏著,各種夜蟲在聲嘶力竭地鳴叫,柳樹在晚風中來回擺動,像個披頭散發的女妖。
“吱——呀!”
教室裏傳來一聲令人牙齒發酸的尖銳聲響,嚇得我一顆心提到了喉嚨,緊接著又“呯”的一聲巨響,嚇得我的心髒差點蹦了出來。
原來是教室裏麵有一扇窗戶沒有關好,被風吹動轉軸發出的聲音,最後一下響聲是窗戶關上了。我回過神來後忍不住在心裏咒罵了一聲,同時也小小鄙視了一下自己,未免太膽小了吧?
我定了定神,沿著教學樓中央的樓梯上去,再沿著教室外麵的走廊去宿舍。二樓是木地板,已經嚴重磨損鬆動,走在上麵發出讓人心驚肉跳的咯吱聲,教室的門被頑童拆掉了一些木板,黑洞洞像張開的巨獸嘴巴……媽的,這氣氛真的有點不對頭!
我掏出鑰匙開了掛鎖,拉了一下門邊的開關,電燈亮了,也不知是瓦數太低還是電壓嚴重不足,燈泡發出的光芒很昏暗。
屋裏有些悶,所以我拉開了窗戶的插銷,推開北邊的窗戶讓空氣對流,同時也往窗外看了一眼……我擦,眼前居然是一大片墳墓!
學校就在山腳下,後麵是一個山坡,因為距離很近,雖然夜色朦朧還是可以看到山坡上墳頭一個挨著一個。有的墳頭上還擺著許多花圈,可能是日曬雨淋全變成了白花,也可能是光線不足看起來都是白色的,顯得特別刺眼,特別詭異。
我的心呯呯亂跳,終於知道老陳為什麽一再勸我不要在學校過夜了,這裏肯定有些問題!如果之前知道學校後麵是亂墳崗,十有八九我會接受老陳的邀請,現在已經拒絕了人家,怎麽好意思再回頭?
不就是亂墳崗嘛,小時候去砍柴就經常路過家鄉的那片亂墳崗,沒什麽大不了!為人師表,滿腹科學,可不能被幾個墳墓給嚇壞了,丟了人民教師的臉,所以我決定無視它,開始整理行囊。
山區的傍晚黑得快,西邊的最後一縷光線消失,夜色完全降臨了,我無意中往窗外看了一眼,發現山坡上有一點似藍又似綠的光芒,忽隱忽現,飄飄****。
鬼火!
我吃了一驚,這玩意我早就聽說過,但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所謂“鬼火”實際上是磷火,是屍體腐爛時分解出的磷化氫產生自燃,但是身臨其境,又是第一次看到,我還是覺得毛骨悚然。也許是疑心生暗鬼,我感覺墳地那邊好像有許多眼睛在看著我,嚇得我急忙關上窗戶房門。
這裏遠離村莊,空****的破學校裏隻有我一個人,旁邊就是亂墳崗,怎麽可能不怕?不過我知道現在不能害怕,越害怕就越容易遇到“髒東西”,心正氣壯鬼怪就不敢近身,所以自古就有“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的說法。
讀書人一身正氣,怕什麽鬼怪來著!
關好門窗,適應了燈光之後,我感覺踏實了一些,拉開背包的拉鏈開始整理東西。在這種時候做一些事情來分散注意力,不去想不該想的事,可以緩解緊張的精神,最好再唱唱歌或者背古詩之類,顯示自己很淡定、很從容。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我開始背誦白居易的《琵琶行》,但是才念兩句就吃驚地停下來了。途經鄉鎮的時候,我買了三個蘋果,吃了一個還剩兩個用塑料袋裝著放在背包裏,現在塑料袋裏卻隻有一個蘋果!
那個時候雖然經濟好轉了,但在偏遠山村水果還是稀罕東西,我的家境也不好,很少買水果,所以對剩下的兩個蘋果還是很重視的。塑料袋的結是我親手打的,沒有鬆動,塑料袋沒有破洞,背包沒人動過,窗戶是從裏麵插上的,房門是鎖著的,蘋果怎麽可能消失?
我不信這個邪,把背包裏麵的東西全倒在**,結果還是沒有蘋果,我頓時一陣脊背發冷,感覺好像有一個人站在我的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