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他為什麽不想活?

從鄭醫生辦公室往外走時,我問鄭醫生:“鄭醫生,從醫學上看,他究竟是得了什麽病?”

鄭醫生搖頭:“不能確診。根據記錄,找到他時有嚴重脫水現象,神知不清,持續四十度以上高溫,所有抗生素無效,偶然醒來時有明顯暴力傾向……送到這裏之後,我們檢測到了一種從來沒有見過的病毒,可能具有傳染性。根據我們會診的結果,應該是感染了一種獸類病毒,所以具有一定的獸化現象和極強的攻擊性。但是病毒絕對不可能帶有記憶,讓他學會了古代語言,所以……”

陸成山在一邊接著說:“他的症狀像是中邪,但是我們看不到靈體附在他身上,用過各種驅邪除魔、安神定魂之法均無效。本教雖然式微,但於各類驅邪咒法、治病符水還是有些家底的,可是……唉!”

小雪在我心裏嘀咕了一句:“很簡單的事,曾經有邪靈附在他身上,還有一點殘念留在他心裏,所以他會說古代語言。現在邪靈已經沒有在他身上了,但是他的腦子和身體已經被弄壞了,法術咒語當然救不了他。”

我愣了一下,這話很有道理啊!

兩人見我突然停下發愣,急忙問:“你有什麽看法?”“你想到什麽了?”

我說:“他可能曾經被邪物附體,大腦和身體都受到了一定的同化,所以迷糊中能說出幾句古代語言,身體也有一些獸化現像。中邪其實有兩種,一種是外邪附身,也就是妖魔鬼怪附體,擾亂了自身平衡;還有一種是內邪,比如人的**會導致做出瘋狂的事,就算是一種輕微內邪。現在他的大腦和身體都受到了一定的破壞,無法修複和平衡,由外邪轉為內邪,屬於自身問題,所以大部分符咒無效了。”

陸成山精神一振:“有道理,這麽說你有辦法?”

“試過了才知道。”

鄭醫生卻搖頭:“專業不同,觀點也不同,我認為是病毒影響……冒昧地問一句,小張你今年幾歲了?”

我知道她是驚訝我的一頭白發,陸成山又對我這麽客氣,有些想不通。我不想深談這個問題,所以笑道:“我已經一百多歲了,鶴發童顏,頭發正在從白轉黑。”

鄭醫生愕然,隨即露出微笑,她當然看出我是在說笑,苦中作樂。

走到病房門口,我停下了腳步:“陸道長可以回避一下麽?我希望監控也關掉,不過可以錄音,鄭醫生也可以在旁邊。”

陸成山當然明白各派都有禁忌,施法時忌外人旁觀,點頭同意了。鄭醫生叫人關了臨控,設置錄音設備,然後與另一個醫生幫我穿上了防化服,然後我們一起走了進去,拉上了所有窗簾。

我們走到床邊,我可以感應到病人心跳很快,體內陽火極盛,盛而不正,乃是邪火。嚴密的防化服讓我很不舒服並且嚴重影響了我的感知力,但我也沒膽量脫下來,於是叫小雪出去細看。

小雪以無形靈體出現,把手探進了病人的頭內——我是感覺她把手伸進去了,然後我感應到了無邊的黑暗和極度的狂亂,心裏充滿了憤怒和悔恨,有如狂風暴雨掀起無數驚濤駭浪。突然之間一切狂暴消失了,不知從哪裏傳來極為蒼涼的歌聲,或者是哭聲,縹緲飄忽,聽不懂內容,但可以分辯出是男音,悲淒令人肝腸寸斷。

我感覺自己被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扯到了很深很遠的黑暗中,恐懼和絕望有如泰山壓頂將要把我壓得粉碎,恍惚中有一群高大凶猛的黑影向我撲來,我下意識地逃避……

一切幻影消失,我還在病房內,感覺像是經曆了千萬年之久,但實際上可能隻過了一秒鍾。我問小雪:“這是他的記憶嗎?”

“可能是他的感受,也有可能是邪物殘留在他心裏的殘念。我可以肯定他曾經被強大的邪物附體,但是他身上現在沒有邪氣,他的邪火是他自己造成的,我也不知道要怎麽救他,就像是一團亂麻,或者是……一座已經倒塌的磚瓦房,全亂了。”

我叫小雪再次試探病人的思維,很快我又感應到了狂暴邪惡的念頭,像是一群惡狼撲向獵物,撕咬、吞噬,要用無數的血肉來止渴。可能是受到小雪的意念刺激,病人突然醒了,那種狂亂的感覺更加明顯,然後小雪對他的感應中斷了。

“嗷……跑,跑……”病人開始狂叫,奮力掙紮。

鄭醫生急忙問:“要注射鎮定劑嗎?”

“先等一下。”

我觀察著病人的變化,隨著他的發狂,體內溫度也在上升,邪火越來越盛。我伸手虛按病人的丹田處,隔空發出一點陰性靈氣透入他的體內,想要中和他的邪火。但很快我就發現這個方法行不通,我輸入的陰氣少了會被他壓下去,輸入的陰氣多了會直接消耗他的真氣,等到他的真氣消耗完,他也就死了,他現在全靠一口真氣維持著沒有死。

“公子,如果他真的是受到病毒影響,也許馨語可以壓製,還能恢複他的生理機能。”

我沒有更好的方法了,隻好同意小雪的建議,使出了我壓箱底的絕招。

玉兔馨語變成一團清冷聖潔的白光,罩住了病人的整個身體,鄭醫生雖然很驚訝,但沒有說什麽,更沒有阻止。

太陰之精具有恢複傷勢,緩解毒素,驅除邪穢的功效,無論這個病人是邪氣攻心還是病毒影響都應該有些效果。

果然,兩三分鍾後,病人掙紮得不是那麽厲害了,嚎叫之聲也不是那麽歇斯底裏。五分鍾後,他不再連續掙紮和吼叫,隻是像做噩夢一樣突然掙紮叫喊、抽搐,漸有清醒趨勢。

“體溫在下降,心率漸趨於正常,血壓也接近了正常值,腦電**動範圍也減小了……”鄭醫生看著各種儀器上的數據,既欣喜又震驚,“這,這是什麽法術,太神奇了。”

我笑了笑,沒有多解釋,馨語真是太給力了。

病人臉上的赤紅之色已經退去,變得極為蒼白,冒出了大量冷汗,看上去感覺很虛弱和衰老。其實他不算老,年紀肯定比陸成山小,五官長得也不錯,但現在看起來卻像是快要斷氣的人一樣,氣色非常差。

我有些擔心,在他瘋狂的這段時間,他的精氣神都耗盡了,元氣大傷,既使現在能治好,也活不了多久了。

病人閉著眼睛,但眼皮之內的眼珠子不時動一下,可能他已經醒了,正在想什麽事。突然他的眼睛睜開了,雖然還有許多紅絲,但眼瞳已經恢複成黑色。他先是茫然,然後是恐懼,其中又有憤怒或悲嗆的味道,總之他的表情很複雜和古怪,我很難形容。他的眼光落到我身上,用嘶啞低沉的聲音說:“你不該救我……”

我以為我聽錯了,望向鄭醫生,鄭醫生也在驚訝地望著我,顯然我們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要去,去……廢墟!”

我急忙問:“為什麽?”

病人閉上了眼睛,臉容因痛苦和恐懼而扭曲,沒有回答我的話。

鄭醫生問:“其他隊員呢?他們還活著嗎?”

病人身體一震,猛地瞪大了眼睛,又露出之前那種瘋狂的樣子,狂吼著:“不要去,永遠不要靠近那個鬼地方!”吼完他的身體猛地向後一挺,所有儀器都發出急促嘀嘀聲,原本是曲線的圖譜變成了直線,原本跳動的數字也不再跳動了。

鄭醫生飛快地去拿出一支針劑,掀開被褥在病人的心髒附近紮了下去,然後又迅速扯開他的上衣,拿起心髒除顫儀電擊……電擊時,病人的全身還會顫抖,但是儀器上麵的數據並沒有變化,電擊三次之後,鄭醫生歎息一聲:“無法搶救了。”

我當然知道無法搶救,因為病人是以真氣震斷自己心脈自殺而死,任何搶救手段都沒有用,但是我不讓她試的話,她肯定不相信。

我救活了他,他卻自殺了,這算哪門子道理?

我想不通,同時也很不安,究竟是什麽樣的遭遇,讓一個多年修道意誌堅定的人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作為一個修道者,便是看見了地獄裏麵的千萬惡鬼,天外來的十萬邪魔也不會這麽恐懼啊。

小雪說:“可能他遇到了旱魃幻化的人。”

我不讚同小雪的看法,如果真的是遇到旱魃,他就不可能再被找回來了。那麽到底是什麽讓他如此恐懼?其他考古隊員是生是死?

“呯”的一聲門被撞開,陸成山沒有穿防化服直接闖了進來,急忙問:“怎麽回事?”原來他在隔壁聽“現場直播”的聲音,發覺不妙直接就跑進來了。

小雪及時收了馨語躲進我身體裏麵,我不忍心說,但卻不得不說:“他真氣逆衝,自斷心脈。”

“什麽?”陸成山衝到床邊愣住了。

“可能他敵不過內心的恐懼,沒有勇氣再活下去了。”我這樣解釋,但我自己都覺得有些牽強。

陸成山唏噓不己,眼睛發紅:“他是我多年道友,甚為知己,曾經多次並肩作戰,想不到……”

我道了聲節哀順便,先出去了,我已經盡力了,他不想活我也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