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急急如律令

我聽到很遠的地方傳來慘叫聲,師父和我媽等人聽力沒有我好,沒有聽到。我沒有遲疑,立即衝出家門,向慘叫聲傳來的方向跑去。

慘叫聲沒有停止,還在繼續傳來,而且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歇斯底裏:“痛死我了……不要打我啊……饒命啊……

我聽出來了,那是範強的聲音,聲音就是從他家裏傳出來的。開始我還以為是他老爸在狠狠抽他,但是快到他家門口時,我看到了許多人驚恐之極地從他家跑出來,像是有鬼在後麵追著他們一樣,於是我知道不可能是老範在打他。以範強的個性,被人打也絕對不至於發出這麽恐怖的慘叫聲,這些年老範也不敢打強大的兒子了。

我在範強家門口往裏麵看了一眼,範強躺在地上抽搐,淒厲慘叫,他父親老範在手忙腳亂地給他打針,勝玉婆掐著手指不停地往他身上比劃,但一點效果都沒有。

那一聲聲驚心動魄的慘叫,混合著瘋狂的狗吠聲,以及各種動物的**逃竄和驚叫聲,簡直像是世界末日到了。我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急忙往家裏跑,到了家裏迅速關上大門。

師父問我怎麽回事,我把看到的情形說了,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連連歎氣。

“怎麽會這樣?”奶奶膽戰心驚地問。

師父看了我一眼,又是搖頭又是歎氣,好一會兒才說:“早在半年前我就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但一直不知道問題在哪裏,我算了一卦,是大凶之兆,所以我一直不敢輕舉妄動,就是怕觸怒了那些邪物。之前我懷疑禍根是附體勝玉婆的東西,直到今天上午我還以為大樟樹是正神,是村子的守護神,沒想到大樟樹才是潛在的最大威脅,更沒想到會鬧成這個樣子。”

我有些不解:“一棵樹真有那麽大的能耐?”

“有!”師父非常嚴肅地說,“因為它活的時間很長,又能溝能天上地下靈氣,一旦成了氣候,比一般的妖物還要可怕。據《後漢書·五行誌》記載,‘建安二十五年正月,魏武(魏武帝曹操)在洛陽起建始殿,伐濯龍樹而血出,又掘徙梨,根傷而血出。魏武惡之,遂寢疾,是月崩’。《三國演義》裏麵也有類似記載,曹操為了造建始殿,要砍一棵大梨樹,刀斧不能入,他親自拿劍去砍,鮮血噴湧,晚上做夢有神人以劍砍他的頭,醒來後頭痛欲裂,最後因此死了。你想一想,曹操乃是一代梟雄,挾天子以令諸侯,縱橫天下殺人無數,連他都被一棵樹妨死了,更何況我們這樣的凡人百姓?”

《後漢書》是史書,記載的內容還是有一定可信度的,所以我無言反駁師父。其實這個問題不需要爭論,現在全村已經亂成一鍋粥了,範強也受到了可怕的懲罰,大樟樹已經顯示出它驚天的妖氛了。

我媽戰戰兢兢地問:“是範強得罪了它,它不會把別人怎麽樣吧?”

我立即搖頭,我能感受到它的怒氣有如滔天巨浪,沒有這麽容易解恨。師父也大搖其頭:“這是一個邪神,一旦觸怒了它,它就會瘋狂地報複所有人,就像一個性子暴躁又喝醉了酒的人,被一隻螞蟻咬了,必定把整窩螞蟻都踩死,甚至把所有見到的螞蟻都踩死。”

我一家人包括我都被嚇壞了,這是要雞犬不留麽?

外麵突然傳來敲門聲,以及勝玉婆嘶啞的嚎叫聲:“先生救命,生先救命啊……我給你跪下了,隻要救了我兒子,你要我做什麽都行,你的大恩大德,我這世報不了,下輩子再做牛做馬報答你……”

師父走到大門邊,歎氣道:“不是我不救你兒子,而是我也救不了,很早我就對你說過了,王母娘娘也好,何仙姑也好,真正的神仙是沒空理你的,跟你溝通的就是邪物,你卻不肯信我。”

勝玉婆在外麵跪下磕頭,頭叩在石板上呯呯直響,苦苦哀求。我師父就是個濫好人,並沒有趁機罵她、數落她,隻是再次聲明自己沒那個能力,然後又問:“你知道那棵大樟樹是什麽來頭嗎?”

“我不知道……”勝玉婆遲疑了一下,“它對我好像有些敵意,並且喜歡血食供養,所以……所以我找借口進行大祭,沒想到它享用之後又想要……”

師父問:“它到底是什麽東西?”

“很高很大,紅光衝天,我真的不知道它是什麽來頭啊。先生,救救我兒子,求求你了!”

師父沉聲道:“我是真的沒有能力救你兒子,隻怕不止是你家,全村人都要受災秧了,我要是有那個能力,不需要你求我早已動手了。”

勝玉婆轉而開始求我、我媽和奶奶,我媽和奶奶臉上有不忍之色,我卻毫不客氣回敬她:“求我有個屁有,我就是有能力也不會救你兒子,難道你忘了你是怎麽坑害我的?你一再造謠陷害我我可以無視,你唆使外村的蝴蝶幫來打砸搶燒我可以原諒,但是你用邪法害我,如果不是我命大早就死了,還有可能今天救你兒子嗎?你害死了阿桐,還能讓他複活嗎?你兒子是兒子,別人的兒子就不是兒子嗎?”

勝玉婆沒聲音了,但很快又跳腳大罵,什麽短命鬼、遭雷劈、全家不得好死之類,惡毒到了極點,我都不好意思複述。她完全忘了她是怎麽害人的,也忘了全村人都因為她兒子的胡作非為陷入危險,在她眼裏隻有別人對不起她,與她意見相反的都是壞人,都該死。

我給了師父一個鄙視的眼神:“師父,善良是有底線的,瘋狗就是瘋狗,千萬不要因為它搖了幾下尾巴就以為它不咬人了。”

師父有些慚愧,但不是因為被我“教訓”慚愧,而是因為自己心太軟,忘了大是大非。

勝玉婆咒罵了一會兒,換了一種聲調開始念咒語,同時對著我的大門比比劃劃。她沒什麽文化,但此刻念的卻是文詞晦澀的古文,發音有點像戲台上的“說白”,應該是一種古代語言。我師父很緊張,也開始對著大門掐訣法、念咒語,不過他念的大多是急急如律令、破、赦之類,聲音威嚴而堅定。

我瞪大了眼睛,但什麽都沒有看到,真實的鬥法就是這樣有點玄乎但一點都不精彩……如果看到精彩,估計有人已經瘋了或者死了。

勝玉婆折騰了幾分鍾,咒罵著走了,我緊張地望著師父,他籲了一口氣:“沒什麽事,她用的大多是詛咒人的法門,會讓人疾病纏身,氣運衰弱,家宅不寧之類。這類咒法的原理就像是在你家畫上一個記號,引來各種不好的東西,所以隻要把記號擦掉就沒事了,她身體也很虛弱了,而且她身上的邪物也受到了壓製,對我們沒有什麽威脅了。但是那個樹神……樹妖,真的不是我可以對付的,唉!”

我靈機一動:“明天報警,叫公安來處理,他們代表的是國法,這樹妖再猖狂,也不能與國法和國運對抗吧?”

師父點了點頭:“可以試試,但不一定有用。”

要等到明天才報警的原因,是因為現在家家閉戶,我沒地方打電話了。那時還沒有“有困難找警察”這種說法,隻有殺人、搶劫之類的大事件才會打電話到公安局,沒出人命民警一般不會連夜趕來,我認為晚上打是沒用的。

其實勝玉婆在我家門口大鬧時,老範已經打了報警電話和急救電話,後來警車和救護車也來了,但是卻沒有進村。據說民警快到我們村子時遇到怪事了,明明知道村子就在前麵一兩公裏的地方,警車走了大半個小時也沒到,筆直的路麵看不到一點轉彎,比高速公路還要直。等他們驚覺不對勁刹車時,車子已經衝進了路邊的稻田裏並陷住了……

再後來電話變成了忙音,全村所有電話都打不通,少數幾部手機(全球通)也沒了信號,所以也就沒人知道民警同誌們後來去哪裏了。

再說我在家裏,聽到後院裏傳來混亂的雞叫聲,急忙打開後門出去看,隻見還剩下的四隻雞都在拍打著翅膀蹬著腿垂死掙紮,一邊尖叫一邊噴出血來,甩得到處是血。這場麵相當嚇人,我頭皮發麻,不知該怎麽辦,就在這時屋裏傳來了我媽的驚叫聲。

我大吃一驚,以最快的速度衝進家裏,隻見我媽在天井的兔籠邊抱著一隻大白兔,大白兔正在用力掙紮,眼耳口鼻都在往外流血。還有一隻大白兔在籠子裏也發出尖銳的慘叫聲,不停地用頭衝撞籠子、在地上打滾,七竅流血,我有生以來從來沒有聽到過兔子叫得這麽大聲這麽慘。

不僅僅是我家的畜生遭殃,我聽到了鄰居甚至更遠人家的雞鴨豬狗在慘叫,還有許多人的驚叫,怪叫,這情景簡直就是傳說中的修羅地獄。這時我真的有些痛恨自己的耳朵太好使了,聽覺範圍比別人大得多,聲音也更立體更有層次感,這才叫活受罪。

“雞犬不留,雞犬不留……”師父突然怪叫起來,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聲音在顫抖,人也在顫抖。

“你能不能不要添亂!”我怒吼,我不知道為什麽變得焦躁,控製不住想要發火,“你總是忍讓,忍讓,要是早一點出手,根本不會弄到這個地步,現在快想辦法解決問題!”

師父一副絕望的樣子:“除了把樹砍倒,沒有別的辦法了。”

靠,這也能叫辦法,現在人人自身難保,誰敢去砍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