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急急如律令
華嚴寺來的高僧念經到了下半夜都沒有出現異常,後來有些困了就坐在蒲團上小睡一會兒。他們已經習慣了困的時候坐著睡,有的人甚至可以一邊念經一邊睡,一切都是正常的。但是天亮的時候,他們發現所有燈火都滅了,其中一個老和尚用念珠勒住了自己的脖子,已經沒有了氣息。
我看到那個鼓凸著眼睛,舌頭耷拉在外麵的老和尚屍體時,立即想到了女吊死鬼,感覺背上一陣陣發冷。很難想想一個人可以用念珠勒死自己,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也能不放開麽?顯然不是他自己的力量勒死了自己,或者是他當時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
也許這些和尚沒有金剛伏魔的手段,但無疑是有修養有德行的真和尚,居然連一點自保之力都沒有,由此可知那吊死鬼是何等厲害。
這個吊死鬼比我遇到的妖物還要凶殘得多,如果不是那個妖物護住了我,說不定第一夜就被吊死鬼拉走了,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我還應該感謝那妖物,現在那妖物又為他做了大媒……
死了人,和尚們當然不肯善罷甘休,吵吵鬧鬧,很快全村人都知道了,一時之間流言四起,人心惶惶,老陳的親戚和村幹部們都出來維持秩序。老陳急得差點噴血了,女兒受辱,猛鬼索命,一夜之間鬧出兩件大事,都是棘手之極,處理起來力不從心。人命關天,他也顧不上影響了,向鄉鎮派出所報了案,還給很多人打電話請求協助,包括老校長。
我主要的擔憂還是陳星,不娶她恐怕是不行了,真要娶她又覺得有些不甘心。倒不是說陳星不夠漂亮,實事上陳星長得很漂亮很可愛,家境也不錯,完全配得上我,隻是我無法接受這麽突然的、強加在我身上的婚姻。婚姻不代表愛情,可是婚姻怎能沒有愛情?一個現代知識份子,難道也要先結婚後談戀愛?
上午十點左右,老陳接到了一個電話,心情突然好了起來,神神秘秘地對我說:“救星來了,這下好了!”
“什麽救星?”
“這是機密!”老陳非常嚴肅地說,想了想覺得我現在是自己人了,於是又搭著我的肩頭說,“對你說還是可以的,但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有一個從北京來的高人,剛好在教育局從老校長那兒知道了我們這邊有麻煩,答應會過來處理。老校長一再交代了,千萬不能對別人說他是北京來的!”
我有些好笑,對於這偏遠山區的農民來說,北京是無比神聖、閃爍著金光的存在,北京來的人就相當於古代的欽差大臣,坐著八抬大轎,手拿尚方寶劍,斬奸除妄,神鬼辟易,所以老陳很激動。但是我很清醒,北京又不是龍虎山,不見得個個都能降妖捉鬼吧?如果又失手,今晚還會發生多可怕的事,我要怎樣才能擺脫妖物的魔爪?
老陳立即開始準備迎接貴賓,布置禮堂,殺豬宰羊,指派樂隊,集合孩子們穿戴整齊,拿上六一節表演用的紙花列隊迎接。
雖然報了警,鄉鎮派出所的警車並沒有來,眾人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下午快四點鍾,才有一輛小轎車拖著一屁股黃塵到來。早已等在路邊的鑼鼓隊立即賣力敲打,嗩呐聲驚天動地,塗成紅臉蛋的孩子們搖晃紙花參差不齊叫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老陳屁顛屁顛迎了過去,但車裏的人卻沒有下來,搖下一點兒車窗說了幾句話之後,老陳一臉尷尬回來,遣散眾人,一個都不許圍觀——顯然他的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村民差不多走光之後轎車駕駛座的門打開,跳出一個三十來歲的精壯漢子,臉容堅毅,眼神淩利,全身上下散發出爆炸般的力量感。副駕駛坐出來的是一個白頭發的瘦削老人,一副樸實謙和的樣子,這個人我在學校辦公室的照片上看到過,就是校長,也姓陳。
兩人下車後迅速拉開了後麵的車門,微彎腰做出恭請的姿勢。左邊出來的人五十多歲的樣子,身材適中,穿著絲質長衫,短發長須,麵帶溫和微笑,氣度不凡,隻是一雙劍眉顯得太粗了一些,飄逸之中帶著一點霸氣和殺氣。
右邊出來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身材頎長,穿淡黃色圓點褶邊長裙,輕靈如一隻飄飛的蝴蝶。她的頭發整齊地梳在後麵,額頭光潔飽滿,修眉入鬢,鳳眼生威,明豔照人,臉上雖然還帶著點孩童稚氣,卻已顯示出了明星般的耀眼和公主般的華貴氣質,令人不敢逼視。
我沒有多看她,不是不敢逼視,而是不喜歡她那高昂著的頭,北京來的也用不著眼高於頂吧?
陳校長有點謙卑地說:“陸老,先到村部去喝杯茶休息一下吧?”
“不必了,先辦正事要緊。”被稱為陸老的長須老者搖了搖頭,朝遠處左右掃視一眼,隨後眼光停在我身上,微露驚訝之色,接著快步向我走來,還是上下看個不停。
我有些心裏發毛,“欽差大人”為什麽一直看我,難道我身上有妖氣?
眾人都發現了異常,但沒人敢開口,陸老走到我麵前,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繞到後麵去看,嘴裏自言自語:“可惜了,可惜了……”
我忍不住問:“什麽可惜了?”
“你有靈根,可惜虛度年華,已經筋骨僵硬,經脈滯塞,修道也沒有什麽前途了。”
我差點失笑,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當道士,有什麽好可惜的?當老師難道不比當個神棍強?不過我還是有點好奇,問他:“什麽是靈根?”
陸老似乎在猶豫著什麽,隨口道:“所謂靈根,就是通靈的能力,也就是溝通宇宙中靈氣的能力,可以簡單地理解為學習玄術的資質。你的資質是相當好的,可惜年紀太大了,要是早些年遇上我就好了。”
我隻是保持禮貌地笑了笑,沒有對老頭的自以為是表現出反感。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麽自己容易遇到靈異的事了,因為有“靈根”,容易感應到其他靈體的存在,鬼怪之類可能對我也比較感興趣,比如吸了我的精血可以得到我的靈根之類。
少女問:“爺爺,他的資質真的很高?”
陸老沒有回答她,而是說:“你們回避一下,我有話跟這位少年說。”
陳校長、陳書記、司機等人急忙走開,但少女站在原地沒動。陸老說:“我雖然沒有穿道裝,但實際上我是正宗傳承的道士,如今在ZF某個特別部門掛職,處理怪力亂神之事。雖說你年紀太大了一些,還是有培養的可能,你可願意跟我走?”
我搖了搖頭:“多謝老爺子好意,我覺得當教師挺好。”
少女皺眉道:“真是不知好歹,我爺爺乃是當今修道界泰山北鬥,他肯收你那是你十世修來的福氣……”
陸老舉手製止了孫女,笑道:“人各有誌,不能強求,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考慮一下。雖說跟了我也未必能光宗耀祖,出人頭地,但無論如何,哪怕是隻學一招半式也比當一個教師要強上幾十倍。”
陸老蔑視教師讓我有些反感,這跟指著和尚罵禿驢的道理是一樣的。也許他真有些本事,有些權柄,跟著他混個一官半職不難,這是離開這窮地方的捷徑。但是我感覺自己與陸老有很大的距離,人生觀生活習慣都有很大差異,跟他們在一起未必會開心。況且陸老剛才也說了,我年紀太大已經不適合修道了,要是沒學好受人白眼,一輩子都要受窩囊氣,寧為雞頭勿為牛後,何苦好高騖遠?
十年寒窗無人問,突然之間工作有了,未婚妻從天而降,首都來的貴人青眼有加,看起來似乎時來運轉了。可是工作的地點不理想,未婚妻是我不了解的人,貴人的施舍太讓人意外,這一切真是好運麽?這些東西我感覺都不靠譜。
“這個……這事對我來說太突然了,我要考慮一下。”我含糊地說。
陸老是何等樣的人,立即看出了我沒誠意,隻是不好當麵拒絕。他有些不悅,但也沒再說什麽,大概覺得我看到他的真本事後會改變主意。
少女因為爺爺很看重我,對我有些好奇,也有些不滿:“喂,你叫什麽名字?”
對待這種沒有教養的人,我直接無視,假裝沒有聽見。陸老瞪了孫女一眼:“再這樣無禮,以後不帶你出門了!”
陸老頗有古人氣度,所以我施以抱拳之禮:“我叫張玄明。”
陸老點點頭:“好名字,像是我輩中人。我叫陸成山,她是我孫女陸晴雯。”
少女嘟起了嘴:“沒有必要把我的名字告訴別人吧!”
陸成山沒理他,問我:“遇到邪物的就是你吧?從頭到尾給我細細說一遍。”
汗,當著陸晴雯的麵怎麽好意思詳細說?好在我口才不算太差,思緒也算敏捷,該詳細的詳細,該省略的省略,詳略得當地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陸成山聽完微微點頭,招手讓眾人過來,一起往學校走去。陸成山問:“以前有一個女子在學校裏麵自盡了,這是怎麽回事?”
陳校長和陳書記對視了一眼,陳校長說:“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好像有個女知青叫謝永芳,跟一個男知青好上了,後來男知青回城了,她沒有得到回去的名額,肚子又大了起來,羞於見人,就懸梁自盡了。”
陸晴雯怒道:“可惡,這個臭男人太不負責任了,幹脆把謝永芳的陰魂帶到他家去……”
陸成山瞪了孫女一眼,又問:“知道她埋在哪兒嗎?”
“這個……應該能找到吧。”
“找幾個人去挖出來,但不要亂動她的遺骸,挖出來了再叫我。”陸成山轉頭見陳書記還站在那兒,臉上有為難之色,不由笑道,“白天它不敢現身的,況且還有我在,你怕什麽?”
“是,是是。”陳書記連聲答應,急忙走了。
陳校長帶頭,眾人來到學校附近,但陸成山沒有進學校,而是左看看右看看,然後繞過學校走到後麵的亂墳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