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急急如律令

我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不知去過多少地方,總之陸成山找過很多人,有隱居的老道、高僧,也有知名的中醫大師、外國專家,但都沒人能治好我。

從他們的交談中我知道了自己的一些情況,陸成山施法擊散妖狐魂魄的同時,把我的魂魄也震散了,雖然他及時住手,沒把我當場震死,但我的魂魄已經不完整,與妖狐的魂魄摻雜在一起,相互糾結不能分離了。

人身有三魂七魄,三魂藏於精神之中,七魄藏於軀體之內,三魂中的人魂通過七魄中的天衝魄和靈慧魄控製思想和智慧,通過氣魄、力魄和中樞魄控製全身的動作,通過精魄和英魄控製精血和體質狀態。這是一個很複雜的過程,牽一發而動全身,隻要有一魂或一魄失效,都會造成嚴重後果。

我失去了二魂四魄,僅剩的一魂二魄還被妖狐壓製著,所以完全無法動彈,如果不是我意誌堅定,想要再見到母親一麵,可能連最後一點聽力和思考能力都要泯滅了。

妖狐的魂魄遠比我強大得多,但它首當其衝被陸成山打散了二魂四魄,受創嚴重也處於癱瘓狀態,還要與我爭奪控製權,所以它也動不了我的身體,就這麽僵住了,說簡單一點,我變成植物人了,隻能靠輸營養液維持生命。

破壞容易建設難,打散一個人的魂魄不難,重新聚集魂魄就太難了,把一人一妖的魂魄打散混在一起再想分開重聚就更是難上加難。打個比方,把一瓶黑墨水和一瓶紅墨水同時倒進水杯裏,攪拌之後再想無損地分離出來是非常困難的,而分離靈魂要比分離墨水更困難千萬倍。

更重要的是玄學沒落了,真正有本事的人非常少,現在所謂有本事的人,水平還不如幾百年前侍奉的道童,所以也就沒有人能夠解決疑難雜症了。至於新興的科學,連魂魄存在不存在都不能確定,更何況是治療?

多次治療無效,陸沉山終於失去耐心了,恰好他掛職的部門有一個緊急任務,於是借機脫身,通過相關部門把我送回老家。

那一天有十幾個民政部和教育局的領導送我回家,浩浩****排場很大,很給麵子,他們說我在上課時突然中風了,屬於醫學上不可治愈病例。出於人道主義,以及國家對優秀教師的關懷,民政部和教育局給予五萬元的補助。另外我是“因公受傷,光榮退休”,給予獎狀和證書,每月可以領到退休金……

反正我已經不能講話了,隨他們怎麽編吧。

我母親沒有聽完故事就昏倒了,孤兒寡母生活不容易,她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艱難供我上學,好不容易盼到了出頭之日,結果生龍活虎的兒子豎著出去橫著回來了,連治療的希望都沒有了。這一刻她的心被撕得粉碎,墜落無底深淵,一個沒文化的農村婦女,此時除了哭泣之外還能做什麽?

左鄰右舍和同村的好心人紛紛來看望我,但除了搖頭歎息,說幾句安慰的話,送上一點心意,也無法提供更多幫助了。

最後家裏隻剩下我媽,我奶奶,我叔叔和嬸嬸。我爺爺已經過世了,奶奶是本地人,現在跟我叔叔生活在一起,而我叔叔和嬸嬸都是老實人,孩子在讀高中,家中也不富裕,幫不了什麽大忙,隻能陪著我媽流淚歎氣。

我母親本是政和縣一個大地主的女兒,不過我母親出生的時候,作為“土豪劣紳”的外祖父已經是被批鬥的階級敵人,所有財產被沒收,生活艱難。後來遇到了六零年大饑荒,家裏有七八個小孩,眼看活不下去了,隻好把我母親賣掉。

我母親後來吃了很多苦頭,對此耿耿於懷,那麽多個兄弟姐妹,為什麽偏就賣她?父母偏心,也就不能怪她絕情,所以後來雖然找到了親人,她卻不願意與娘家的人來往。我考上師範學校時,曾向幾個舅舅借錢,結果求爺爺告奶奶總共才借到五百塊錢,這讓我和母親都很傷自尊,之後就更少與這些親戚來往了。

簡而言之,我直係的親戚中沒有當官或大富之人,出了這樣的事沒人能幫我,更不可能追查真相向陸成山算賬。

我昏沉了一會兒,不知過了多久神智清醒時,聽到了奶奶陪著一個人進來,那人一路咳嗽,氣短急促,隻聽這咳嗽聲我就知道來的是什麽人了。此人五六十歲,頭發稀疏油膩貼在頭頂上,臉色蠟黃,細眉毛小眼睛,尖鼻子招風耳,長相猥瑣,為人更是齷齪,衣服上麵總有一層厚厚的油汙,臭氣熏人,神鬼皆懼。

這老頭不僅髒,還有病,是會傳染人的肺結核病,走到哪裏都咳個不停,隨地吐痰。得了這樣的病他還是煙不離手,幾根手指都被熏成了焦黃色。更讓人厭惡的是他好吃懶做,總愛賴在別人家裏蹭吃的,嘴裏說著客氣話,下手絕不留情,有時還用他那長著寸許長指甲的“黑雞爪”直接抓東西吃,自從讀了魯迅先生的《孔乙己》之後,我都是稱呼此君為孔乙己。

我曾經聽說過孔乙己是個陰陽先生,村裏一些神神叨叨的老人常與他湊在一起,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他抓了什麽鬼降了什麽妖,毫無疑問是個騙吃騙喝的神棍,也許是我奶奶急瘋了才想到把他請來吧?

我聽到了奶奶和母親恭敬地叫他先生,請他坐下又是端茶又是敬煙。孔乙己口稱不用客氣,卻很享受地坐在那裏全盤接受了款待,接著問我為什麽會這樣,經曆了什麽事,但我媽和我奶奶一句都回答不上,她們根本不知道我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孔乙己開始翻看我的眼睛,然後按著脈門很久,接著又摸頭骨,最後他焦黃的“鹵雞爪”停在我的額頭上,一股惡心的氣息透入了腦海內……

我居然感覺到了他的手!

我突然有點激動,這麽久以來,我除了聽覺外沒有任何其他感覺,但是剛才我明明感覺到了他按著我的脈門,現在又能感覺到他的氣息進入我的頭部,是我的身體開始好轉了,還是他有與眾不同的能力?

“先生,有辦法嗎?”奶奶緊張而惶恐地問。

孔乙己開始不停地咳唔,然後歎氣,過了很久才說:“非常嚴重,你們把他生辰八字給我看看。”

母親急忙報出我的出生年月日時,孔乙己掐著指頭念念有詞,很久都沒有動靜,我嚴重懷疑他是在拖時間,想著怎麽糊弄我家裏人,我的病是被陸成山打出來的,關我出生年月鳥事?雖然我見過了吊死鬼和狐狸精,對於神棍我還是很排斥的,更何況是這樣一個猥瑣到了極點的神棍。

“如果是在前些年,我病得沒有這麽重,可能還有辦法……”孔乙己終於開口了,但卻是在給我下死亡通知書。

母親和奶奶卻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苦苦哀求,許諾重金答謝,果然老神棍又改口了:“從八字、麵相和骨骼來看,還是有救的,我可以試一試,不過有一味藥引難求……”

奶奶急忙問什麽藥引,哪怕是要她的老命她也願意。

孔乙己遲疑著說:“要是我沒有看錯的話,他的魂魄沒有歸位,又有個妖精附在了他身上,如果救他,妖精也會重聚魂魄,那時候能不能活命,不是我說了算,而是看它的心情了……”

我媽和我奶奶目瞪口呆,遇上這種事她們哪裏知道怎麽辦?而我則有些震驚,孔乙己居然能夠大體上說出我的病因和病症,這可不是一般的神棍啊!我像是夜色中看到了一點星光,於絕望之中又看到了一點希望。

孔乙己……不,以後我還是他叫真名吧,周潭,周先生。

周潭似乎在自言自語:“天魂和地魂雖然不在體內,但人還活著就不會真的散掉,魂歸故裏,應該還能招回來;七魄散了四魄,卻都在體內,也還有重聚的可能。其他藥都好找,就是一味九轉還陽草難找……”

我媽急忙問:“什麽是九轉還陽草?”

“還陽草也叫還魂草、長生草、見水還陽草,長生不死,曬幹了浸水就能複活。普通的還陽草很容易找,但我要的是生長在極高絕壁上死過九次生過九次以上的還陽草,我們這附近幾百裏內,隻有仙岩頂上的絕壁可能有。”

我媽和我奶奶立即愣住了。

我知道仙岩是什麽地方,那兒現在還屬於原始森林,山勢奇險,特別是山頂四麵懸崖絕壁,僅有一個地方可以攀爬上去。據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女道士在山峰絕頂之上修道成仙,屢顯神跡,於是有人在絕頂之上建了一座小廟,供奉神像,稱為仙娘,那座山也因此被稱為仙岩。

仙岩絕頂的石壁上生長著一種檀香,生長緩慢,百年才長成小樹,千年老樹也僅有樹心裏麵一點兒是真正檀香,所以非常珍貴。方圓幾百裏內誰不知道那檀香樹值錢?至今依然沒人敢下手,第一是因為絕壁太難攀爬,第二是曾經有貪心的偷盜者和采藥人莫名其妙從懸崖上摔下去了。百米高崖墜落,好幾次都沒死人,隻是重傷,於是越傳越神,誰還敢去?

現在周潭要仙岩頂上的九轉還陽草做藥引,當然愁死我一家人了。

周潭笑了笑:“有一個人去必定能采來,此人也隻有張嬸你能請得動。隻要他肯去,先在廟裏焚香禱告,說明是為了救命之用,不要貪心采挖其他東西,應該不會出事。”

奶奶急忙問:“你是說叫老林子去?”

“對,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