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承諾(二)

沈沐風靜靜聽完,許藍停住話之後,他什麽都沒說,她看著他毫無表情的麵容,心莫名的一緊。

他終於笑了,伸手按在她眉心褶皺上,慢慢的往兩邊撫平:“緊張了?你心裏其實並不想我給出嫌棄你家的答案,是不是?”

許藍側過臉,暗罵自己沒出息。

沈沐風道:“混亂的家庭,不管在上層建築,還是在底層市民,都普遍的存在,尤其是我處的圈子,這種事很常見,私生子女的傳聞層出不窮。很多家庭不過是維持著表麵的光鮮罷了。至於利用兒女換取利益,這樣做的家庭還少?多少父母安排的商業聯姻,不就是衝著利益去的?”

“他們豈止是用我換取利益!”想起那件讓她最為痛苦羞恥的事,她哭不出來,隻覺得全身血液湧向喉頭,手腳冰涼,嗓子卻腫得發疼,聲音沙啞,“剛上大學的時候,有個男生瘋狂的追我,他看上去是很討人喜歡的陽光少年,很讓人心動,我很快就喜歡上他了。可是他在甜言蜜語哄我和他上/床後不久,就把我甩了。我當時很蠢,以為是我自己做錯了什麽,去找他問原因,他把我趕走,後來……我看見我爸媽趕來,在他麵前點頭哈腰,然後把我帶回去,痛打了一頓。”

沈沐風怔住:“不打他,居然打你?”

許藍肩膀抖得厲害:“我那時才知道……和他交往之初我爸去找過他,想警告他一個普通男生不要沾惹我,我今後是用處的,可是,他根本不是什麽普通家庭的男孩,他家世不一般,為了低調,在學校用的是化名。他和我爸達成了協定,讓我爸媽成功的升了職,但不要妄想我能嫁入豪門,他不過是覺得我新鮮好看,玩一段時間罷了。玩膩了自然要甩,我居然去糾纏他,多不自量力,我爸媽生怕自己前途會因為他大少爺的不開心而泡湯,事業為重,我這個不知好歹的女兒,不教訓下怎麽行呢?”

沈沐風撫著她蒼白的臉:“別怕了,他們不給你做主,我給你撐腰就是,那人是誰?”

許藍說不出話,隻深深呼吸,藏在心底許久,數年來本能回避,提都難提的過往驟然被翻出來,就像撕開層層包裹的紗布,露出潰爛的傷口那樣,血淋淋,痛不可遏。

他把她擁入懷裏,一下一下的撫著她脊背:“好,你不想說就不說。放鬆,放鬆。”

過了許久,她呼吸終於恢複如常,他親親她的耳朵,道:“藍藍,這不是你的錯,我不會因此而嫌棄你。你父母做的事的確沒有底線,但是他們能力有限。如果他們借著我的名頭為非作歹,我也能製住他們,不至於影響沈家。你說的不利因素,對我來說真不算什麽。”停了停,又說,“你成長環境並不好,沒有養出個孤僻陰森的性格,個人素質很優秀,真的很不容易。藍藍,你這樣的人很難得,性子堅韌,百折不撓,能當大任,我不願意失去。”

許藍輕輕的推開他,說道:“謝謝你的誇獎。我也自暴自棄過,但是幸好我認識了楊悅,也認識了她爸媽。楊叔叔他們溫和寬厚,幽默有趣,對我非常的耐心,幾乎把我當成親女兒一樣看待,多虧他們的教導,我才沒有長歪。我從他們那裏見識到真正幸福的家庭是怎麽一回事,我想婚後的生活也像他們那樣,夫妻結婚幾十年也一樣默契十足,恩恩愛愛。以前之所以向你提出進一步發展的要求,不是因為想嫁入豪門,隻是覺得你我相處也算默契有趣,生活不會矛盾重重,也不會像一潭死水那樣毫無生機。可是我想錯了。”

沈沐風沉吟片刻,道:“藍藍,我們在一起的時候能過得這麽輕鬆愉快,這說明我們至少非常合得來,有形成默契,親密無間的基礎。有基礎,才有發展的可能,你能保證,離開我之後,遇上的人能像我這樣,讓你有稱心如意的感覺?”

許藍很想大聲的說好男人多的是,但是這麽多年來,她遇上的男人不少,追求她的也有好幾個,可是感覺總是不對。人好,未必合適她。

他繼續道:“我交往過的女人也很多,但是像你這樣的,鳳毛麟角,我們能遇上,已經很不容易。既然這樣,我們為什麽要錯過這樣的緣分?我們平心靜氣好好談談,把矛盾解決,然後開開心心在一起,比分開重新找人,獲得幸福的幾率不是大很多?”

“你想的幸福,和我想的幸福,也許並不一樣。”

沈沐風雙手按住她的肩膀,道:“即使不一樣,也差不了多少。你說的幸福生活,我也見識過。呂世哲兩口子你也認識,他們現在過的日子,不知道合乎你的要求不?”

許藍沒說話,但他通過她的表情得到了答案,順水推舟:“我決定和你結婚,是拿他們的生活,和其他聯姻家庭的生活對比之後,覺得選擇過這樣的生活,我才不會過得一團糟。能帶給我這樣生活的人,目前看來隻有你一個人。而對於你,和我在一起了,不提物質和事業上的好處,就從你心理需要來說,你不必再擔心被你父母推去和不像樣的人相親,也不用害怕被人算計,無人依靠。藍藍,婚後,我會像以前我們在一起時那樣對你,不會隻給你一個好看的名分,我會盡力和你培養感情。”他說著,湊近了她,額頭貼著她的額頭,目光變得溫柔而誘/惑,“你那麽好,吸引我並不難,你不願意試一試?”

許藍心砰砰的跳了起來,麵色陰晴不定,手指攥緊了又鬆開,反複數次,低喃道:“可是……誰知道呢?比我好的女人多的是,我怎能保證激發你的感情?”

“但是,我想娶你,這說明你在我這裏的地位已經不一樣了。”他拉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

他的心跳一下一下震擊著她的掌心,讓她本人的心跳也紊亂了起來,良久,她說:“結婚也不止是你我過日子,你家情況這麽複雜,看樣子,沈夫人對我極其不滿,你……”

沈沐風想起母親提起許藍時眉眼間掩飾不住的輕蔑,臉色一沉,思忖片刻道:“我家人為何關係如此緊張,容我以後找機會慢慢和你解釋,一時是說不清楚的。但是這點你不必擔心,她的確對你不滿,但她自視甚高,不可能像你電視劇裏看到的那些惡婆婆那樣下作。我不會不分青紅皂白讓你容忍她,隻要你有理,我一定站在你這邊。”他握緊她的手,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慢,“夫妻一體,家庭才和睦,我明白這個道理,我會一直和你站在一起。而且,婚後我和你另有居所,很多矛盾避開之後,自然化解,頂多我會時常接爸爸過來住一下,他一直喜歡你,你有什麽好擔心的?”

許藍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遲遲不言,他亦不好催她,攬住她的肩膀,陪她一起沉默。

窗外墨藍的夜空忽然有一點亮眼的光自下而上升起,到了頂空,驀地炸開,綻放出如赤色花朵一般的焰火,沈沐風低頭掃了一眼手表,用被子把她裹得嚴嚴實實,打橫抱起來,推開玻璃門,坐到陽台秋千式的大椅子上,貼著她的耳朵說:“看,跨年了。”

煙花一朵接一朵的綻放,點亮了夜空,五彩斑斕,美不勝收,她漆黑的雙眸映出絢麗的顏色,嘴角輕輕揚起,露出孩童般喜悅的笑。

沈沐風把她抱得更緊,焰火表演結束,他看著她意猶未盡的臉,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子:“喜歡?我們結婚的當晚,也可以放焰火,我讓下麵的人整理出頂尖焰火廠商的精品,列個單子給你,到時候你選你喜歡的,怎樣?”

許藍笑容緩緩斂去,閉上了眼睛:“我還要再想想,沈沐風,我現在沒法給你答案。”

他無奈,抱著她站了起來:“放過焰火空氣不好,我們回房間吧。”

許藍躺回了g上,他去浴室洗了個澡,鑽進被子摟住她不著片縷的身體。麵對自己所熟悉的溫暖柔滑的她,他心裏焦灼難耐,可她身體繃著,明顯在抗拒他,他也不好強迫,隻能把頭埋在她肩窩,呼吸著她的香氣。

“沈沐風。”她忽然開了口。

他趕緊回答:“怎麽了?”

“那些鬱金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把準備許久的答案說了出去:“那是我的一個故人最喜歡的花。她已經逝去多年。她的死,和我家相關,我一直覺得很愧疚,所以在她的忌日,我心情很不好。”

“那……為什麽不許我碰這個花?”

“迷信,那位故人本就有點迷信,那是給她的祭品,聽說被女人碰了,會不大好……我想,還是尊重她生前的想法的好。”他說得有些艱難,底氣很虛。

許藍心中隱約不安,想對這莫名其妙的忌諱評論兩句,可是死者為大,她終究是什麽都沒說。

這一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兩人即使心亂如麻,也很快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許藍已經平靜了許多,去樓下自助餐廳吃了早飯,退房返回了自己家裏。

又過了半個月,沈沐風等答案等得焦心,正想找她的時候,她約了他。

她瘦了一點,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他一邊問她是否生病,一邊讓服務生送來補氣血的紅棗茶。

許藍雙手握著杯子,盯著紅褐色**發了一會兒怔,神情變得堅毅起來,道:“沈沐風,我答應你。”

沈沐風一顆心終於落地,他笑了。

許藍道:“我喜歡你,你說得對,你我有幸福的基礎,為什麽不試一試?我決定試一試,也許你會喜歡上我的。但是,我想你答應我一件事。”

他握住她的手,拉到自己唇邊吻了一下,問:“什麽事?”

“如果我過得難受,希望你能放下所謂豪門的臉麵,和我離婚。我們好說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