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雲熙的廚藝是很好的，這一點沈皓禎完全承認。

她的這個技能，別說是林疏影達不到，就連外頭大部分的飯店，專門的廚子，都未必能達到這個水準。

當然了，外麵的廚子達不到她的水準，很大程度是因為對於食材的選擇和處理上不如她精細。

總的來說，她幾乎是長輩心目中的完美媳婦人選。

也正是因為這樣，即使她年紀比沈皓禎大了三歲，他母親在世的時候，依然在心裏認定了馮雲熙才應該是她的兒媳婦，說什麽都不願意承認林疏影。

她手裏的保溫盒散發著誘人的食物的香味。

這是熟悉的味道，沈皓禎確實有很多年沒有品嚐過了。

很久很久以前，他母親還在的世的時候，常常生病，總是腰痛腿痛。有時候他母親去買了菜回來，便感覺身體不適，難以繼續做什麽家務了。

他放學回來便幫著擇菜洗菜，但是他母親非常寵著他，不肯叫他進廚房。她不管身體有多不適，總是自己親自來炒菜的。

等他收拾好了以後，如果剛好馮雲熙來了，他母親就得閑片刻，就由她來掌勺。

於是她也和他們一起吃飯，一張小桌子，三個人圍著坐，食物的香氣嫋嫋，是人間的滋味。

後來母親去世以後，就再也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馮雲熙進了門，徑直往餐廳裏走去，把自己帶來的保溫盒放在餐桌上，小心翼翼地從裏麵拿出那些美味的菜肴來。

她在這裏，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樣，找了碗筷拿出來，然後招呼沈皓禎吃飯，“皓禎，快來，還熱著呢。可惜阿姨不在了，這都是她以前愛吃的。”

沈皓禎還站在原地沒說話，她又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一起，準備吃飯的時候，我剛好端湯過來，沈姨坐在桌前，一抬手，差點碰翻了我的湯，還好我端得穩，隻是手背上燙著了一小塊，沒把湯潑翻。

當時沈姨嚇了一大跳，生怕燙著了你，她說，可惜桌子太小，房子也太小，處處都伸不開手腳，才會動一動都要碰著人。她還說，要是以後能有錢，買一套大房子就好了，我們都住到大房子裏去。”

她說著環顧四周，“是啊，皓禎，現在你可以買大房子了，可惜沈姨命不好，沒能住到大房子裏來了。要不然，後半生得過得多舒坦！”

沈皓禎走過來。

那種熟悉的香味籠罩了他。

在那個瞬間，他一下子好像回到了母親還在世的時候，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時代。

那時候他們母子擠在一套很小的一居室裏，母親睡臥室，他睡客廳，廚房衛生間都很小很簡陋。

就這樣簡陋的小房子，都不是他們家的。

他父親去世，然後紀鬆明把他們母子給趕出紀家的時候，他們一無所有。

當時他們家的餐廳，就是一張小方桌，白天用來吃飯，晚上把碗筷都收拾完了以後，這就是沈皓禎的書桌。

母親常常感歎說家裏房子太小，要是以後自己能有錢買上大房子，住上寬敞的大房子，不知道該有多好。

可是後來他賺到了錢以後，回去打算給母親買一套大房子改善生活質量。可是母親說，住慣了。

這大半輩子都住在這套小房子裏，馮雲熙才奶奶去世的時候，還把這套房子留給了他們母子，這套房子幾乎承載了他整個少年時代，成為了鐫刻在他骨子裏的過往時光。

最終她也沒有搬離那套小房子，一直到她去世，也還是在這套小房子裏走的。

馮雲熙忽然提起這個，更是勾起了他對於母親的感情，讓他難以自持。

人還是和從前一樣的人，飯菜也還是和從前一樣的味道。

馮雲熙像以前那樣溫柔地替他拉開椅子，看他坐了下來，又替他盛湯盛飯。

恍惚間，就好像母親依然坐在對麵，微笑著看著他一樣。

回憶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他喝了一口湯，仿佛回到了少年時代，想起了母親的許多好處來。

隻可惜，她現在已經去了，永遠不會再回來。

在某個瞬間，沈皓禎幾乎以為自己一抬頭，就能看到母親坐在自己對麵，微笑著給他夾菜，然後叫他多吃一點了。

他這麽倉促的一抬頭，卻隻看到了眉眼含笑看著他的馮雲熙。

不是當初那個穿著白色棉布裙子，卻腳踩一雙運動鞋，紮著兩個麻花辮的小姐姐了。

這是三十歲的馮雲熙，滿身都散發著成熟而溫柔的光輝，就像一個熟透了的果實，帶著甜蜜和香濃的**。

他忽然醒悟過來。

再多的回憶，再多的懷念，其實都已經是過去式了。

時過境遷，無從留戀。

他把湯碗緩緩地放下，然後問道：“你這次到海城來，真的隻是為了旅行的麽？”

這一句話，馮雲熙斟酌了半天該怎麽回答。

如果直接否認，說自己確實隻是來旅行的，那這幾天的事又顯得有些刻意了。

沈皓禎又不傻，自己最近的種種表現，可以分明看出來，她有其他目的。

而且，她這麽一否認，自己後麵的話也就沒法說了。

但她要是承認，又顯得自己太有心機了。一開始假裝不經意，現在又承認自己是帶著目的而來的，這麽明顯的欲擒故縱，也不像回事。

她自己低頭喝著湯，一麵緩緩說道：“也是，也不是。我想過來走走，但也是回來看你。闊別多年，看看你過得可還好。過去我們說過很多次，等有空了就回來看你，所以這次我終於下定了決心，我回來了。我想你了，也想沈姨。沈姨還在的時候，對我真好。”

“看我？”

馮雲熙點了點頭，沒有再說別的。

他們確實認識的年頭已經很久了，久到每說一句話，都好像帶著沉重的年代的烙印，能引起許多的回憶。

這是連林疏影都無從比擬的。

馮雲熙又問道：“我打算去給沈姨掃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沈皓禎低頭吃了點東西，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道：“孩子的事，是真的麽，你當初真的有生下過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