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虎跟隨三少有十年之久了,從沒見過甚至不敢想象他的三少會有現在他看見的神情,眼睛裏像挖了一個大洞湧出漫無邊際的黑。才響過不久的手機鈴聲再度響起,鍾虎拿出手機遞到陸子翊麵前,“三少,陸相洲的電話,第三遍了。”

陸子翊站在電梯門前,後背挺得筆直。

冷冷地回首,看著閃爍的屏幕,陰鷙的長眸慢慢眯起,他麵無表情接過手機下一動作揚起手。

手機砸在門前盆栽一米高的花盆上,支離破碎。突如其來巨大的聲響,招來大廳零星兩三個等電梯的人的側目。一個枚紅色的錦盒,跟著他的動作從手心脫出。

鍾虎彎腰,眼疾手快撿起錦盒和從盒子裏跳出的戒指。

陸子翊低著頭,怔忪看著閃眼的戒指,恍無意識地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鍾虎心驚,“三少……”

從鍾虎手裏拿回戒指,陸子翊低著頭,拇指輕輕拂了拂冰冷的戒麵。高挺的身影突然一晃踉蹌著向後退幾步,天旋地轉,兩腿一軟,他再也站不住,靠著電梯門口牆壁坐倒在地。

他佝僂起筆挺的背,劇烈地喘息,潮熱的**狼狽地從緊眯的眸子裏滾出。

寬大的手慢慢蒙住臉,喘息聲混雜著別的聲音,粗啞地被從喉嚨裏擠出來。

「死了一回,再活過來肯定不能和從前一樣了。」、「生來順遂的陸三少怎麽可能會懂。有時候為了活著,什麽都可以做。」、「就這麽過啊,一天一天數著日子過日子。有時候,挺想念江城的鬼天氣和家鄉菜。不過回不來,就隻有等。」、「陸子翊,你別折騰了,就算你是真心喜歡我,我也不可能再回頭了。」、「你不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你現在做了什麽,而是你從來都沒有做過。」、「我會嫁給他,那是因為他對我來說是最好的伴侶,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喂,那個人怎麽了?生病了還是家裏死人了?”

“不會吧,看樣子是有錢人。”

“錢又不是萬能的,喬布斯那麽有錢還不死那麽早。”

“先生,您沒事吧?”經過的護士跑過來,職業性地去扶他。

“滾開。”陸子翊拂開她的手,“滾。”

小護士被推開,不知所措轉過頭去看鍾虎,他怎麽了?

“三少,不是你的錯。”鍾虎喉嚨一陣刺痛。

在他看著,總是宛如神一般站立的男人,就那樣坐在那裏。穿著價值不菲的西裝,坐在醫院人來人往的大廳角落裏,他甚至控製不住低啞的粗喘。

“你那時候是情非得已,也是為了小夫人好,她會了解。”鍾虎彎腰,想要扶他起來,可他沉得可怕,就好像一塊失去了生命力的石頭。

陸子翊西裝口袋裏的手機也在響,他抬起頭,紅的眼睛緩緩看向聲音的來源。手無力抬起兩次,要拿出手機,又狼狽地拂過衣料垂下。

“抱歉,三少。”鍾虎幫他拿出手機,“是史先生。”

史傑也在醫院附近,他就過來。

鍾虎深歎了口氣,隻能站起來,擋住來自四麵看熱鬧的目光,他不能讓人看見三少困窘的模樣。

“他沒事吧?”沉穩的男聲在他身後問。

宋安七吃過藥睡著了,傅明安聽楚凱說了外麵的**,出來看看。

鍾虎不友善地瞪著他,防備擋在他麵前,“這和傅先生你無關。”

傅明安笑了,“我沒說和我有關。”

電梯門開開合合,叮當——有人從他們對麵的電梯出來。

史傑第一個看見的人是傅明安,“明安,你怎麽在這裏?”確切說,怎麽會在江城這個地方。

傅明安慢悠悠側身,一愣,挑了下眉,“史傑,好久沒見了。又有官司還是講座?”

“私事。”史傑拍拍他的肩,目光四下掃了一圈。低頭看見電梯前的陸子翊,眼色轉暗,皺眉詢問地看向鍾虎,“怎麽回事?”

“史傑,”傅明安拉住他,怪異的眼神掃了一下身後的人,“你……和他認識?”

史傑已經走了幾步突然回頭,“聽我媽說,你要結婚了。”

傅明安得意地笑著點頭,“對啊,沒想到吧,隻比你晚了三年。”當年,他們那群人連他自己都認為他這一生不會結婚了。

“新娘子聽說是這裏人?”史傑表情有些僵。

“別猜了,我想你應該認識。”傅明安意有所指地將視線投向地上的人。

果然是,“安七?”見到傅明安點頭,史傑臉色特外難看。多年的兄弟感情,此時此刻,他應該說聲恭喜,但這太諷刺了。心不在焉地朝傅明安揮了揮手,他走上前蹲下,關切地搭住陸子翊的肩,“子翊,能站得起來嗎?我現在必須帶你去你媽那兒。”

陸子翊點點頭,撐著他搖搖晃晃地靠著牆壁站起身,克製地避開史傑的攙扶,“我沒事。”

史傑伸手,替他按下始終按不下去的電梯按鈕。

“陸子翊,”傅明安在後麵突然開口,“她是答應我以結婚為前提交往後才去學的做菜。她說,能夠為丈夫做飯是妻子應該有的責任。她很遺憾直到離婚都沒有為她前夫做出一頓能吃的晚餐。所以,她沒什麽可欠你——”

“夠了,明安。”

史傑慍怒地把話打斷,“有時間我們聊聊。”

夜色陰涼,坐進車裏後座,史傑取下眼鏡,捏了捏晴明穴。閉眼沉默了會兒,又戴上,去看身邊的人,“子翊,你該告訴我那個人是傅明安。”

陸子翊閉著眼,陷在寬大的座椅裏。漠然的神色,除了泛紅的眼睛,他還是那個世紀末日來臨也仍麵不改色的男人。

“是誰有區別嗎?傑,我現在不想談。”

當然有區別,那個人是傅明安。史傑盯著他指上緊捏著的戒指,“非她不可嗎?”

陸子翊抿緊的唇抽了一下,“傑,我媽怎麽樣了?”

“情況不太好,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史傑歎了口氣,商量的語氣,“要不要通知——”

陸子翊霍然張開眼,漆黑的眼不帶一絲情緒,“請你不要,我媽交代過。”

是史傑預料中的答案。史傑看著這張和他母親有七八分相似的臉,慢慢泛起抹苦笑,母子都是一樣地倔。多少年了,他早分不清,這算是好亦或是不幸?

江城的盛夏來得短,立秋後不過十來天氣溫便開始驟降。

趁著病發,傅明安安排做了胃鏡檢查,檢查結果良好,隻有些輕微出血現象。

做完檢查,宋安七照例又吐了兩天,吃了五天的流食。一周將過,才慢慢恢複了精神,能坐起來自己吃點清淡的東西。

病房裏,傅明安剛下飛機過來,放下行李,拿了浴袍去衛生間衝涼。

他是三天前她好些了才回去,有一種養胃的藥國內沒得賣,他托了朋友在國外買了拿回來。他回去取,順便處理點需要他親自出麵的公事。傍晚七點二十,這個點兒他一定是沒有吃晚飯。他和陸子翊一樣,都吃不慣飛機餐。

宋安七無所事事躺病**看了會兒電視新聞,估摸他快洗完了,她下床換好衣服梳好頭發。

一個蘋果剛削好皮,他一身清爽走出來,自動地接過她手上蘋果咬了一口,“在等我?”

“嗯,不過我已經吃過飯了。”宋安七很識相地回答。

醫生都說她現在的胃,脆弱得像六七十老頭老太太的胃,三餐再不準時吃,舊病複發隻是時間早晚問題。

痛過一次,她學乖了。

“我坐會兒,等下陪我出去吃飯。”傅明安散漫坐進沙發裏,讓她去把行李箱裏的胃藥拿出來,先吃一顆。

手中蘋果吃了大半,突然想起來,“蘋果誰買來的?”

“我沒吃,一位朋友探病帶來的,順便圖個吉利,他不知道我不能吃。”宋安七拉開行李箱拉鏈,背對著他,看見小包裝好的藥笑了一下,“史傑,你認識嗎?他問起你。”

垂眸看一眼蘋果,傅明安微皺起眉,“他來幹什麽?”

宋安七抬起下巴,坦然地點點茶幾下麵的櫃子,“他說他送點藥過來,沒坐到十分鍾就走了。”連話都沒說上兩句。

不知道這藥是不是真有那麽靈,他們竟然選到一塊兒去了。

“我們兩家走得近,我和他從小就認識。不過他和他爸這幾年都忙,所以你還沒見過。他媽媽上次來家裏,還和你說過話,會說德語那老太太。”將蘋果核丟進垃圾桶,傅明安扯開濕紙巾擦幹淨手,抬起頭問,“他和陸子翊什麽關係?”

史傑和陸子翊……?

“他們認識,關係似乎還很不錯。”

宋安七放好藥,坐回他身邊,跪坐起身抓起他搭在肩上的毛巾攏住濕發。早點擦幹頭發,他也能早些換衣服出去吃晚飯。

“我覺得,他們不止朋友那麽簡單。”

史傑對陸子翊特別好,好到近乎達到了一種縱容的程度。而對於陸子翊,史傑是鮮少的他信任的人之一。

傅明安舒服地眯起眼,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陸子翊母親叫什麽名字?”

“歐寧。”宋安七停下動作,低下頭瞧他,“你認識嗎?”

“沒聽說過。”傅明安摟住她的腰,抱她到身前。很瘦的一團,跟抱著一隻貓沒有太大區別,“史傑有一個姐姐,不過不叫這個名字。況且,她不是會喜歡有婦之夫的人。”

“很優秀?”宋安七好奇地問,因為他話裏讚賞的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