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咖啡館裏, 一桌兩人,氣氛有些劍拔弩張。
大概是不想“家醜外揚”,陳玉枝特意支開徐嘉清去買東西了, 然後一臉氣勢洶洶盯著林微雲。
“我辛辛苦苦從湖市趕過來看你!你就給我看這個?三天前領的證?”
林微雲點了點頭,然後一臉淡定地收起結婚證, 再招來服務員點了三杯咖啡, 順道吩咐另一杯晚點兒再上。
陳玉枝氣得脖子都青筋暴起了,聲音刺耳:“你結婚這麽大的事情,為什麽不跟我說?”
“您當年結婚, 也沒跟我說一聲呀。”
林微雲攪拌著杯裏的咖啡,淡定從容反問。
陳玉枝瞬時被懟得啞口無言, 許久才找回自己的氣勢:“你跟我能一樣嗎?你才多大年紀?知道人家家裏的情況嗎?就這樣糟蹋自己?”
林微雲抬頭,一臉認真:“首先, 我已經成年了,其次, 我倆單身、未婚未育且身世清白,哪裏是糟蹋了?”
她這一字一句, 說得很清楚。
陳玉枝卻仿佛被激怒了一般, 也顧不得周圍有沒有人,直接提高了聲音質問:“你就為了氣我,隨便找個人嫁了?”
“他不是隨便的人, 是阿奶幫我定下的婚約。”
聞言,陳玉枝一瞬間愣住了:“你說什麽?你阿奶什麽時候給你定了婚約?我怎麽不知道?”
“您當然不會知道了,畢竟阿奶臨終前, 您也不在。”
“林微雲!”陳玉枝臉上有痛苦與悔恨交織, 眼裏蓄著淚水:“當初是媽媽不對,媽媽不該拋下你, 可是你不能這樣糟作踐自己啊!”
“我現在過得很好,隻要您不逼我,不出現在我眼前,我過得比誰都好。”
陳玉枝含著淚望著女兒,隻覺得她眼裏的涼薄,像是一把利刃,穿進自己的心髒,痛苦撕扯著。
她不禁渾身顫抖著。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樣恨媽媽?就因為我跟你爸爸離婚?還是你爸爸去世那一年,媽媽沒有帶你走?”
“是你不願意跟媽媽走啊,是你不願意啊,媽媽後來一直想要你回到媽媽身邊……”
麵對陳玉枝的聲淚俱下,林微雲隻是咬牙切齒,將拳頭握得更緊了些。
在新家和舊女兒麵前,她已然做了選擇,要不是後麵她懷上了孕,順利生下一個女兒,她還會記得自己有個孤苦無依的女兒嗎?
林微雲自嘲一笑。
作為
一個母親,她究竟是怎樣做到這樣問心無愧的?
如果當初,不是自己親眼看到那一幕,或許她這些話,林微雲就當真了,然後感動得一塌糊塗,跟她走了吧。
可是,陳玉枝永遠也不會知道,那段不堪的真相,是她這個做女兒的,第一個發現。
溫庭深過來的時候,便是看到這樣一幕景象。
女人歇斯底裏哭訴,對麵的女孩卻一臉麻木望著她,眼裏是憎惡、冷漠,還有一絲憐憫。
她也在壓抑,在憤怒,卻什麽都沒有做,隻是冷冷看著眼前的人呢,不知道在想什麽。
“微雲。”
他溫聲喚了一聲。
林微雲愣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看向他,冷冽的目光裏有幾分微不可見的厭世。
這是他不曾見過的林微雲。
他快步走過去。
陳玉枝見到風塵仆仆趕來的男人,風度翩翩氣質不凡,與剛剛結婚證上的男人一模一樣。
她抽了一張紙巾抹掉眼淚,平息了語氣,抬頭定定看過去:“你就是溫庭深?”
然後細細打量。
溫庭深上前,在林微雲身邊坐下,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無措的手,再抬眸看向陳玉枝,聲音寡淡。
“抱歉,由於種種原因,我跟微雲結婚沒有提前通知您。”
他禮貌周正,隻是麵上卻沒有一絲歉意。
陳玉枝現在隻關心他的身世,問道:“溫先生是哪裏人?既然是阿雲的奶奶定下的人,想必也是南溪鎮的?”
溫庭深回:“家母姓吳,跟林家是鄰居,外祖父與微雲爺爺奶奶,曾是至交。”
“姓吳……”
陳玉枝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隔壁鄰居一家是姓吳來著。
隻不過她嫁到林家那麽多年,也沒聽人提起過這家人,更不知道什麽時候,林微雲跟吳家的外孫有過婚約。
“既然是鄰居,那我得找個時間,登門跟你父母見個麵。”
“外祖父最近病了,恐怕不方便見客。”溫庭深看向林微雲,目光柔情,眸色漆黑如墨,“有時間,我會安排。”
怎麽劇情好像偏離中心了?
他們設定的匹諾曹計劃明明不是這樣的呀!怎麽還給她們留機會了?
林微雲瞪著眼睛盯著溫庭深,拇指在他虎口處扣了扣。
因為每日練琵琶,她沒有留指甲,這種扣法根本沒有威懾力,圓潤的指腹軟軟劃過肌膚,反而惹得男人嘴角的寵溺更深,目光深深望著她,溫情款款。
“我與微雲相識三年,因為外公病重,家裏人催得急,希望我們早日成家,所以才匆忙領了證,阿姨若有什麽不滿,可以直接跟我說。”
說罷,他拿出一張名片,給陳玉枝遞了過去。
陳玉枝接過名片一看,怔了兩秒:“華寧集團……執行總裁?”
她沒想到,眼前年紀輕輕的男人,竟然已經是一家公司的總裁,也不敢相信,林微雲突然之間就找了這麽好的一個男人。
她看他的眼神當即變了,笑著說:“好,你有時間再安排。”
這場交談,從原本的氣氛僵持,到最後出乎意料的和氣,溫庭深遊刃有餘的回答,已經讓陳玉枝相信了他們兩人的婚約,甚至因為他的身份,對他有些敬畏,反而沒有剛剛麵對林微雲的高高在上,捏著那張名片,唯諾地點頭。
林微雲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想離開。
溫庭深也跟著起來,自然而然握著她的手,對陳玉枝說道:“我跟微雲晚上還有事,您如果沒有落腳點,我可以讓人給您安排酒店?”
陳玉枝也算是老江湖了,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她現在也不想得罪這個女婿,隻說:“我等會兒就回湖市了,你們去忙吧。”
走出咖啡廳,徐嘉清一臉愁容站在門口,低低喊了一句:“阿雲。”
溫庭深低眸看向林微雲:“有些事情,拖著還不如一次性解決。”
林微雲思量片刻,輕輕點頭。
“五分鍾,我在車裏等你。”
說罷,溫庭深鬆開她的手,往不遠處的黑武士走去。
五分鍾,很短。
但對林微雲來說,卻十分漫長。
她很厭惡見到跟陳女士有關的人,哪怕這個人,曾與她一同長大,如哥哥般存在。
一別七年,徐嘉清上一次見到林微雲,還是在出國前,他偷偷回了一趟南溪,想找她問清楚,為什麽不願意去徐家。
也是在那一天,他才知道,自己父親做了對不起林微雲的事情,隻是當時他不願意相信。
“阿雲,這麽多年,我欠你一句道歉。”
“我不需要。”林微雲迎上他的目光:“我也不會接受,如果你真覺得良心不安,就麻煩說服陳女士,讓你們徐家的人,少來惡心我!”
徐嘉清點頭:“阿姨那邊我會去說的,阿雲,也希望你一切都好,我會離開海城的。”
他原本回國,就是想替父親贖罪,但既然如今她已經嫁人,有了新的生活,他就不該再出現。
林微雲抿了抿唇,既然得了他的承諾,也就無話可說了。
她看了眼手機時間,便抬步離開了。
徐嘉清呆呆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看著她走向那輛黑色蘭博基尼,對上後座位上男人凜冽的目光,有些失落地低下頭。
有些東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遺憾的是,那些從未表白於心口的話,再也沒有任何立場說出。
——
回國際公館的路上,林微雲表情很是不爽,但因為有司機在,她不想跟溫庭深多說,隻能板著臉看向車窗外。
直到回了家,她跟在溫庭深身後進了屋,忍不住問:“你剛剛,為什麽不按照我們之前的計劃來?還對她那樣客氣?”
溫庭深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往沙發走去。
“我不覺得,毫無地位的家庭主婦身份,會讓她不再糾纏你,或許,她會想辦法讓我們離婚。”
“啊?”林微雲一頭霧水,走過去:“你在說什麽?”
為什麽會擔心陳玉枝讓他們離婚?
溫庭深抬眸,一臉平靜地看她:“她始終是你母親。”
“不是……”林微雲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跟陳玉枝的關係,隻是有些焦急,“你就不該表現得那樣好,不然她以後就粘著你吸你的血,到時候你想甩都甩不掉!”
“為什麽這麽說?”
林微雲欲言又止,隻因那些事情太過不恥,她甚至沒有勇氣說出來。
“林微雲,我原本以為,她隻是想逼你結婚,但如今看來,並非如此,你們之間,還有其他的問題。”
他目光微抬:“這些問題,不方便跟我說嗎?”
然而林微雲很是抵觸提起陳玉枝,咬著唇死死盯著他,像是在掙紮著什麽。
“你不需要知道那麽多,隻管聽我的,無視她就行了。”她隻是想讓陳玉枝知道自己已婚,且在夫家毫無地位,以後不再打她的主意就好了。
溫庭深稍頓,目光落在她煞白的臉上,語氣不自覺放溫柔了些:“可我們現在是夫妻,一條船上的關係,很多事情要一起麵對,我需要知道真相。”
林微雲一愣。
合約夫妻,也算夫妻關係嗎?
有那麽一刻,林微雲覺得自己總是捉摸不透溫庭深的心思。
如果說這場婚姻好比登上了一條通往未知的船,她賭上所有攀登上來,卻後知後覺發現,船上到處都是鮮花。
而他,是那個販賣鮮花的人。
接觸越深,他對她的**力就越大。
“反正,她以後要是來找你,你別理就是了,要是逼得急了,你跟我說,我自己會處理。”
林微雲不自然地低下頭,說完就上樓回了臥室。
她才決定遠離他的溫柔鄉,自然也不想因為陳玉枝的事情,與他牽扯越深,是她一開始沒有坦誠,把問題看得太簡單了。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溫庭深坐在沙發靜了許久,
陷入沉思。
直到夜幕降臨,鍾姨過來做好了飯,以為小兩口吵架了,便小心翼翼建議:“先生,女孩子都要哄的,有什麽事,你耐心跟她好好說就是了,千萬別冷戰。”
溫庭深淡然點頭。
他沒想過跟她冷戰。
待鍾姨離開後,溫庭深上樓來到次臥門口,措辭了片刻,敲了敲房門。
“下來吃飯了。”
“剛剛是我的錯,沒有考慮你的心情,你若不想說,可以選擇不說。”
“以後,都聽你的。”
溫庭深又敲了兩下門,裏麵依舊沒有動靜。
“林微雲?”
這次,他沒有遲疑,轉了下門柄,好在裏麵沒有反鎖。
溫庭深推門而入,裏麵漆黑一片,隱隱傳來一些哭泣聲。
如那晚她喝醉了,在林家哭得歇斯底裏又壓抑低沉。
“林微雲?”
溫庭深開了門口的小夜燈,走到床邊,看到小姑娘蜷著身子,抱著枕頭**著,任憑他喊也沒有反應。
直到拿開枕頭,看到她緊閉的雙眼,鼻翼掛著淚珠,才知道,大概是陷入了夢魘。
他俯身坐在床邊,伸手順了順她淩亂的發,語氣溫柔,喊她名字。
“林微雲。”
如是喊了好一會兒,林微雲緩緩睜開眼眸,眼前燈光朦朧,她一時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隻是耳邊溫柔的聲音,讓她瞬間淚崩,伸手抱住了近在咫尺的人,委屈至極喊了一聲。
“老林!”
溫庭深微頓。
這是第二次,她誤把自己當做了她父親。
他無奈,卻也心疼至極。
伸手撫著她的後腦勺,輕輕拍了拍,一下又一下,十分耐心安撫,然而懷裏的女孩卻哭得更凶猛,仿佛積壓許久的洪水傾瀉而出,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溫熱濕濡。
“我好難受……阿爸,我好難受!你說的我做不到……她不愛你,也不愛我,一點兒也不愛我……”
胸前的衣領被她用力扯著,頂端兩顆扣子直接拉扯開,滾燙的淚珠掉落在他鎖骨、心口。
溫庭深屏了屏呼吸,喉結微動,克製又冷欲:“林微雲,是我。”
低沉磁啞的聲音,直擊天靈蓋,正沉浸在他溫暖懷抱的林微雲身子猛然一顫,抬起迷蒙的眸子,借著橙色的燈光,看清了那張臉。
她傻愣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思緒。
不是老林……
“對……對不起……”她紅著眼,淚珠將落未落掛在臉頰上,眼神空洞望著他,仿佛沒了靈魂的瓷娃娃,而後想起什麽來,小心翼翼後退,又似戀戀不舍。
溫庭深眼睫稍垂,幾乎是沒有多想,覆在她後腦勺的掌心微微用了些力,沒讓她後退開。
就這樣被他曖昧不明地摁在懷裏。
兩人靜靜貼著,感受著彼此的溫度和氣息縈繞著。
“林微雲。”
“嗯?”林微雲抽噎了兩下,怔怔抬頭。
這個角度,隻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結。
她忽然發現,自己很喜歡聽他叫她的全名,沉沉的,有一種鄭重、帶著偏愛的親近,讓她能感覺到自己被人看到的存在,心情也會跟著莫名好起來。
就如此刻,被他擁在懷裏,夢裏那些難過和委屈,瞬間就從心底消失了。
溫庭深下巴輕抵著她眉心,嗓音低磁。
“知道契約雙方應該遵守的原則嗎?”
林微雲感受著那一絲絲溫度從他下巴傳至她眉心,內心的冰冷仿佛被這溫度融化一川河水,蓄在眼眶。
“知道,自由平等、誠實信用。”
溫庭深歎息一聲,冷峻的下巴似有若無在她眉心摩挲了兩下,動作溫柔寵溺至極。
“還有互相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