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見龍在田 第四百一十二章 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有個真實的故事。
俄羅斯富商板車斯基來華考察投資,被一眾官員捧在手心裏,享受爺爺一般的待遇。回頭發表感慨道,在俄羅斯投資,卻被地方官員當賊防著——你來投資創造就業機會,居心叵測啊!下回選民們選你不選我……
爺爺其實不算什麽,輩分高點而已,還是國民吧?至少說明了俄羅斯的投資環境比較差。
板車斯基喝多了烈性酒,不知道更多事。前些年棒子國二星公司來華投資,多個省份硬搶,起著哄互相拆台,較著勁兒開出更優厚的條件。
所謂條件,無非是賣了屬於國家的資源,送了屬於人民的土地,造就了超國民的待遇。
超國民待遇其實也不算什麽,法律還規定了“兩免三減半”呢!再說了,法律規定的超國民,也不僅僅是為洋大人破例。
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藏滿蒙回以降的五十五朵,壓在最大朵的枝頭上。漢民族一直在為爭取平等待遇而不努力奮鬥……
扯遠了?人老了,就是滿腦子的故事。
送走郭大中,孫繼宗並沒有著急回辦公室,而是站在單邊走廊上,手把欄杆看風景。這欄杆是直徑十公分的鐵管塗了綠漆。綠漆多有剝落,鐵管鏽跡斑斑。
“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力推舉郭大中上位嗎?”孫繼宗突然回頭問於根順。
“為什麽?”於根順也隻好陪著孫繼宗看風景。
此時平農正值暑假,有七八個學生在遠處的球場上踢球。這球場不太給力,連棵草都沒有,跑起來塵土飛揚。好在學生們並不在意這個,大呼小叫的,渾身使不完的勁兒。
對這些官場秘辛,於根順還真是沒有太大興趣。這也就是一直成熟不起來的原因乃至表現吧?見孫繼宗一臉的蕭瑟,一嘴的苦笑,於根順卻也不妨問問,姑且聽聽。
“因為郭大中膽子不大,能力一般,也算是循規蹈矩吧。”孫繼宗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哦。”於根順好像是聽明白了。也就是說,郭大中即使壞事,也壞不到哪裏去?那些傷天害理禍國殃民之輩,哪個不是膽大包天能力超卓的?
可是,孫繼宗和錢樹誌競爭多年,雖然不能百戰不殆,至少也是知己知彼吧。怎麽會特意推舉一個無能之輩來繼任呢?送上門去讓錢樹誌打臉嗎?以於根順對孫繼宗的了解,這明顯不科學。
雖然事有先例。於根順研究過建國以來的社會主義發展史。本朝開國太祖,先後兩度選擇繼位者失敗後,就是做出了類似的決定。
結果已經成為曆史,有能者太宗,取彼而代之。
倒也不好要求孫繼宗比太祖更明智。
還是不對。與太祖不同,既然無人可用,誰又強求孫繼宗必須推薦繼任者來著?以孫繼宗之灑脫,完全可以高高掛起。
更何況,孫繼宗之強推郭大中,還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的。
更何況,太祖所選繼任者,至少算是個厚道人吧,兩個凡是不動搖。而郭大中連厚道都做不到,孫繼宗不會不清楚。雖然可以用之為辦公室主任。
那麽,孫繼宗到底所為何來?
“就這?”於根順搖了搖頭,對孫繼宗的解釋不夠滿意。
“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要求一定的連續性吧。而當今現狀,最缺的也就是連續性。”孫繼宗笑了笑。好吧,糊弄不住你小子。
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九十年代以後,政績特別是經濟發展方麵的政績,成為考核各級領導幹部升遷的重要依據。
這一切,板車斯基當然不會知道。而俄羅斯地方官員所顧慮的選票,也不在中國地方官員的考慮之內。
重視政績,本來也是好事。至少改善了投資環境,促進了經濟發展,特別是各項報表數字。
可是,走到極處變惡果。
直接惡果就是不斷另起爐灶,扔下一地雞毛。
以滄海為例,巴世仁的前任,是某國老之子,確定發展母親灣對岸,設立國家級經濟開發區,兩岸比翼齊飛。市級行政機構東遷的同時,計劃從水麵和地下兩條線溝通兩岸,建設大滄海。對岸的農村迅速變成都市,呈現欣欣向榮勝景。
而巴世仁主政後,確定發展靈山一線,靈山高科技產業園由此發軔。對岸建設未成,卻已被棄如敝帚。跨海大橋和海底隧道,更是胎死腹中。
待到王永平主政,又確定了環灣發展藍色跨越……
每個發展戰略,都是轟轟烈烈,伴以行政區劃調整,全市人民上下一心,滄海的明天會更美好。
不推倒前任路線,如何顯示本官之偉光正?好吧,就算前任也有點點偉光正,那成績也記不到本官頭上不是?誰肯替別人作了嫁衣裳……
都是政績惹的禍。
前任是對的,繼任也是對的,多少官帑卻因此靡費,誰在乎?
到如今,滄海原本具有的優勢逐漸耗盡,失去太多大好機緣,在副省級城市排名中節節敗退。倒是剩了個旅遊度假風景名勝別人搶不去,“海山名山第一”麽。
何止是滄海。繼任者全盤否定前任,徹底推倒重來,各地政壇幾乎沒有例外。
沒有例外倒也是說得過於絕對。整體上沒有例外,小項目上的例外也是有的。
曆任桑田省主政者,在大麵積另起爐灶的同時,都把公路建設視為重點項目之一。成效也是顯著,桑田省的高速公路、國道、省級公路,乃至村村公路通,各項指標無一不是全國之首。
要想富,先修路。公路建設創造了桑田發展的基礎性條件,也是決定性條件。
“我想說的是,如果巴世仁和王永平都是按照前任的發展戰略走下去,滄海本來可以更美好。甚至是隨便什麽戰略。”孫繼宗講完了故事。
這些故事對於根順來說,確實是很新鮮。躬耕於南陽,卻有隆中對,出師一表真名世。
道理其實很簡單。於根順也曾經聽任豹講起過,前任司令員喜歡草,把艦隊大院種得綠油油的。新司令員上任後,卻喜歡樹。於是草皮全部掀了,種了滿院子的大樹。
何止是艦隊大院。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現狀全艦隊各基層單位,哪個不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當時任豹隻是發個牢騷,於根順隻是聽個笑話,反正哪回見任豹都要灌他個缽滿盆滿。
現在才想到,草也好,樹也好,那都是錢啊……
“你是說,郭大中會按照你確定的路線走下去,保持發展的連續性?”於根順終於整理出了思路。這天南地北古今中外的,好大一通故事。
至於孫繼宗到底是個什麽路線,於根順還真是不太清楚。想來,除了藏馬山這一畝三分地,於根順就管它是否惡浪淘天了。
“嗯。”孫繼宗點了點頭,似乎還沒從故事中完全脫離出來。
“性格決定命運,郭大中的一切,全在算計當中。還有顧大同的影響,平陽三足鼎立,倒是保持了穩定性。換個更強勢的縣長,可能做不到這點吧。外麵還有我的支持……”於根順替孫繼宗總結陳詞。
“別太把自己當回事,我推舉郭大中時,還沒你什麽事呢!”孫繼宗嗤之以鼻。
“事實可不就那麽個事實嗎?孫主任運籌帷幄,料事如神的!”於根順倒是臉皮三尺厚。老頭子今天有點話癆的說,可能是情緒不佳吧。原來顧大同之退出,對平陽之影響,還真是不小。這廝也太不負責任了!
大概孫繼宗當時預計,顧大同至少會呆上三兩年調了正縣級才走的吧?誰知道,這事就算是顧大同本人,都做不得主。
事情邪門的,剛想到顧大同,就聽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於根順打開手機,頓時傳來顧大同的咆哮,“我在家裏,你給我滾過來!”
“就滾就滾!也不管人家在哪……”於根順嘟囔了兩句,趕緊給掛了,惹不起。
“嗬嗬,去吧!”孫繼宗也聽出了顧大同的聲音。能這麽跟於根順說話的領導,大概也就是顧大同了。
“哦,回頭再來下棋。”於根順肚子裏裝滿了官司。本來是來聽孫繼宗指點迷津的,結果卻是沒有最迷,隻有更迷。
於根順還沒走出幾步,卻又聽孫繼宗喊了一句,“忘了說了,風管委升格容易,王思平入常卻難。”
“啊?!”於根順頓時站住了腳步。這不是一回事嗎?經濟數據好一點的鄉鎮,黨委書記也有入常的。何況副縣級的風管委?
“郭大中奔走一通,終不過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孫繼宗臉上有些蕭瑟,像是對這個話題厭倦之極,卻又不得不說。
“如果我所料不錯,郭大中的提議會順利上會,風管委升格也會順利通過。但因為時間關係,一攬子人事問題,還是下次會議再專題研究吧。”孫繼宗當了多年的縣委書記,常委會的主持者,和錢樹誌也是多年的對手了。幾乎能想象出錢樹誌主持會議時的神態。
夕陽照過來,皺紋溝溝壑壑醒目,孫繼宗真是老了。
“那你為何支持郭大中這麽幹?”於根順多少有些喪氣。
“我能預料結果,卻無力左右之。另外,我也沒有想清楚,郭大中為什麽對王思平青眼有加?好像沒什麽道理。”孫繼宗再次麵露苦笑。誰能在乎一個退位縣委書記心中的苦澀?這苦澀卻不是為了個人。
“哦。”其實於根順問完之後,就已經想通了。入常難嗎?那麽,升副縣就不難?沒準縣裏另派風管委主任,順便塞進七八個人來。王思平和於根順即使位置不變,卻也被擠到了一邊。
“還有一點我得提醒你,風景區管理委員會其實有兩種組織架構的。一種是藏馬山當前這種,算是政景合一,風管委本身就是一級政府。另一種卻是隻管風景區,不管民政,另有政府組織的。”孫繼宗低頭回了辦公室。
“啊?!”於根順這回是真傻了——沒有最糟糕,隻有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