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大戲能一直傳唱必然是有自己的看家本事的。
寫戲本子的人某種程度上還是許婧的大大大大大前輩,許婧之前非但沒有敬畏之心,還膽敢在其上強拆亂蓋,許婧在某天聽著韓再芬老師的聲音入睡的時候就夢見一個麵目模糊的古裝人用毛筆敲她的頭說大膽!改稿就是你的報應!
許婧就被嚇醒了。
她在全新的版本,也就是三稿裏,填充那個已經接近完美的框架時,謹慎到幾乎刻板。
因為畢竟主體還是話劇,劇情還是新編,所以不可能完全和原版女駙馬一模一樣,其中的情節起始和發展轉折都是新的。但許婧在三稿裏保證能使用原唱段就是用原唱段,盡量不改詞,絕對不改身段,走位這個需要跟何易在商量一下,但也是能不改就不改。
甚至許婧放棄了一部分唱段和劇情存在的細微矛盾,那個不管,總之要明確這部戲開頭所有這些黃梅戲的部分都要給足誠意,讓觀眾看出來:雖然我們是個改編的話劇,但是我們對原作致以無上的敬意。以及後麵我們要瞎編了,所以想看原版的觀眾前麵就讓你們過足戲癮。
主打一個功能性。
許婧帶著鐐銬滿懷尊敬地把這部分改完之後讓顧琦幫她看,顧琦說有點生硬,但是從風險評估的角度來說,很安全。
許婧鬆口氣,那就先不管,反正隻是三稿,後麵還可以改!寫稿人最不怕的就是改稿!
之後她也一直保持寫完一幕戲就給顧琦看一次的規律,大概在不到兩周左右,寫完了三稿。
這次交給顧琦和殷筱曉一起通讀一遍,許婧已經做好了被殷筱曉吐槽的準備,但是意外地,這次反饋竟然都還不錯。
“起碼我要是杠精和黑子,一時半會兒從這裏頭是挑不出毛病的。”殷筱曉下結論。
許婧和顧琦長舒一口氣。
“要不要找衛茹也讀讀看?”顧琦為了保險起見問。
許婧想了想,“還是算了,衛茹就是看著咋呼,其實傻孩子一個,這方麵看筱曉就足夠了。”
殷筱曉眼睛一眯,“當我麵損我是吧?”
許婧趕緊賣乖,“不敢不敢,是讚美,是尊敬。”
不過三稿也有一個很顯著的問題,就是在文本上趨於平緩,台詞也比較平淡,即使劇本結構上做了起伏衝突,落實到文本上的體現並不明顯。
應該是許婧克製過頭了,整個人的寫稿狀態太緊繃,所以最後成品就是這個拘束的樣子。
許婧受教,有反饋比調整,於是花了三天,改好了四稿。
四稿讀起來整體比三稿上一個檔次,故事的連貫性更好,劇情節奏也做了調整,矛盾衝突也做得更加外顯。
放校園裏這可能就是最終成稿了。
但還沒完。
因為這次對女駙馬原版最大程度的保留,春紅這個角色回來了,顧琦在寫大綱的時候沒有把這個不影響主線劇情的小角色加進去,但是在三稿裏有意識地根據顧琦之前提的建議讓她在主線裏承擔了部分功能。
現在,是時候造星了。
這種特意為了某一類型的市場需求而創造的特定角色,在好萊塢商業大片中非常普遍,已經是一項非常成熟的技術了。
一個團隊裏一定要有個吊兒郎當的,一定要有個古板認真的,一定要有個潑辣性感的,一定要有個呆萌可愛的,最後還要有個犯傻的。
都是公式,都是模型。
許婧她們當然不至於把這一套都配齊了,但是可以參考其中一到兩個角色,給她們自己的角色疊BUFF,讓這些角色身上出現觀眾已經熟悉的、可以磕的特質。
這個艱巨的使命交給了春紅。
與此同時許婧終於回到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個人表達。
這時候許婧對待自己的劇本已經像鍾表匠對他的手表一樣爛熟於心,每一個部件是什麽功能該在什麽位置和其他什麽部件相連接她都清清楚楚。
她也完全清楚如何有的放矢,在最漫不經心又最能爆發出影響力的地方表達她的理念。
這比一開始她油門加足,不管三七二十一什麽地方都要加一點女性敘事直到影響了原本的故事情節要有效得多。
閱片量足夠多的人其實已經發現,目前市麵上很多女性電影很容易處在一個尷尬的位置,弄不清自己的表達應該如何呈現,於是最後大部分都變成了女同電影。
這並不是說女性電影人的創作力不夠好,而是女性電影理論和技法的發展還不夠充分。
電影誕生一百多年,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在拍“男人片”,整個類型電影的發展都是以男性為主體的。女性電影人想在這樣的環境裏找到自己的位置和自己的理論,應該給予足夠的時間來試驗。
而許婧認為電影與戲劇是有承接關係的,到如今分派成兩門不同的藝術,但是在人文表達上是絕對相通的。
許婧和其他所有打算在自己的作品中進行自我探索、自我表達的女性導演們一樣,都處在一個會犯錯、但也不怕犯錯,創作不停、表達不休的狀態。
許婧覺得這樣很好。
再生緣劇本創作的整個過程比許婧有記憶的任何事情都要痛苦和折磨,但許婧覺得這種折磨是必要的,是良性的,她會從這場曠日持久的折磨中吸取經驗。
也許下一次,下一部戲,這種折磨還會再來一遍,但是許婧不再害怕了,因為她已經摸清了這種折磨是怎麽一回事。這是理論和實踐的碰撞,是表達和現實的交鋒。許婧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今後還會有什麽表達的欲望,而現實裏又有什麽會成為這種欲望的阻礙。她對此好奇,因為好奇而不再畏懼。
劇本在三稿完成之後殷筱曉就同步開始篩選演員,對接嚴加晴那邊推來的黃梅戲劇團。
當許婧完成四稿、進行五稿的微調時,也正式開始對演員進行麵試。
但許婧在麵試前忽然突發奇想,叫了一個殷筱曉都意想不到的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