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顧琦修改過的宣發方案對方家俊這邊還是造成了一定困難的。

方家俊本來很清楚知道嚴加晴給的命題是曆史女性題材，要做女性力量，他的想法很簡單，我截胡，然後給你潑髒水，讓你起不來。

甚至他自己劇裏的那段女教師獨白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安排的。

許婧都看得出來割裂的劇情，方家俊本人作為導演肯定也看得出來，但是他不在乎，還有點故意為之。

首先當然是因為他本身對女性力量這個話題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寫不出什麽有實際意義的內容，自然隻能寫點口號了。

其次是，一旦涉及到具體問題，就很容易出紕漏，本身女性議題就是一個爭議非常大的話題，想要挑點毛病太容易了，方家俊自己都是打算這麽來給許婧找茬的，更不可能讓自己的戲犯這個毛病。

從這個角度來說，反而是越空洞、越口號式的內容越安全，隻要說點漂亮的、模棱兩可的話就能達到非常不錯的效果。

他把自己的戲設計得滴水不漏，然後就隻要靜候許婧那邊宣發上戲，去看一場，隨便挑個什麽毛病說她們是假女權、扣一個煽動性別對立之類的帽子就行了。

結果沒想到，從宣發開始，許婧那邊就沒有按套路走，全在宣傳傳統戲曲和舞美，一個字關於女性力量的都沒有。

這就難辦了。

因為表麵上他們沒有競爭關係，還得裝著和和氣氣的樣子，這就使得方家俊其實是處在一個“又當又立”的狀態：他既要把髒水給許婧潑了，又不能讓人一眼看出來是他幹的。這就需要許婧她們自己暴露短板，而在方家俊之前的構想中，這個短板就是她們對於女性力量的大肆宣傳。

很多東西就是這麽離譜，你不宣傳，別人就允許你存在，甚至覺得你這個東西挺有價值；但隻要你一宣傳，別人就看你不順眼，覺得你在沒事找事，宣傳那麽大聲幹什麽，想造反嗎？

本質上還是主流群體對於弱勢群體的強勢地位，弱勢群體的聲音是好還是壞，並不以弱勢群體自身而定，定性的權力依然在主流群體手裏。

看你不順眼，你就是壞；你老老實實地聽話配合，就賞你一張“良民證”。

這也是弱勢群體內部經常容易陷入自我檢討的原因。是不是我的主張太極端了？是不是我的表達方式有問題？是不是我做的內容讓主流誤解了？

隻有弱勢群體、隻有下位者才需要不停地解釋自己，而主流群體、上位者就完全不需要，他的存在就是合理。

方家俊雖然一點都不了解女性議題，平時看起來也不是一個非常極端的人，但他成長至今，對自己的性別所擁有的特權其實一清二楚，所以才會為許婧設計了這樣的陷阱。他本能地知道自己在許婧她們麵前的優勢在哪裏。

隻要你說話，我就能說你是錯的。

但是現在的情況是，不知道許婧那邊的宣發是太無能了隻會打“傳統戲曲”這種一點也沒有網感一點也不沾熱點的牌，還是她們刻意避開了女性議題，總之方家俊這邊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到特別好的招數來對付這個情況。

但這裏就涉及到另一個問題：上位者犯錯的成本比下位者低太多了。

所以就算許婧那邊目前暫時還沒有露出破綻，方家俊這邊也可以試探著找幾個突破口，甚至可以虛空立靶虛空擊破。就算罵錯了，也不一定能查到他身上，就算查到了，大不了也就罰酒三杯，他也不會真的因為這個事情就臭了。

所以很快方家俊就跟他的宣發團隊協商好了新的策略，陰招來了。

《再生緣》上線後社交媒體上的熱度其實並不高，因為本身大部分觀眾都是逛博物館順帶來看場戲的，絕大多數網絡上的內容都是返圖誇舞台漂亮物料有趣，真正涉及到詳細討論具體情節的其實非常少。

這也是顧琦的目標，追求的是路人緣，把這場戲當做一個大眾服務營銷。

但是很快就有奇怪的批評的聲音出現。

說這些批評奇怪是因為，他們是從不尊重傳統戲曲的角度來指責《再生緣》的。

“唱的什麽東西？難聽死了！以為老黃梅戲迷都死了嗎？”

“這走位一點規矩都沒有，知不知道什麽叫長幼尊卑？哪有女角色站大邊的！”

“草台班子，演什麽戲都不知道，春紅找這麽大個的女演員，你家丫鬟吃激素長的啊？往小姐身邊一站跟坦克一樣，懂不懂什麽叫傳統之美？”

“隻有我一個人覺得這種舞台很不倫不類嗎？以前戲曲的老布景多好看啊，都是傳統，現在這都是什麽啊，審美降級了，還是回去看老戲吧。”

“禮崩樂壞！細數市博話劇《再生緣》七宗罪！”

這一批人打得旗號非常響亮，尊重傳統，保護傳統，一切都要按傳統的規矩來，道德高地被牢牢把持住了。

還有一點審美高地被占領。這點許婧和顧琦都沒料到，何易的舞美居然也有一天會被說不好看。

這條評論還是衛茹截圖發到群裏特意艾特何易的，連發了三張捧腹大笑滿地打滾的表情包。

何易馬上發了一個眼淚汪汪委屈巴巴的表情包，下一秒就被衛茹審判：太茶了，撤回，你是不是想搏學姐同情。

於是何易撤回，然後發了那張手指自己一臉懵逼“我？”的表情包。

衛茹笑得更厲害了。

這些差評為了廣泛傳播都帶了圖，有的甚至有視頻，那個細數七宗罪的甚至做了個長視頻，並在最後大喊“不要以為黃梅戲沒有粉絲就可以亂來了”呼籲其他黃梅戲愛好者都不要去看《再生緣》。

許婧摸下巴，“講道理，如果隻是普通觀眾，看完覺得不好，下次不來看不就行了，一部話劇而已，能把人氣到做十七分鍾的視頻？這不是一看就是有組織行為嗎？”

殷筱曉搖頭，“你不懂了，現在是視頻時代，現在的小孩兒做視頻就跟你以前去豆瓣寫長評一樣，都是捎帶手的事情，有沒有組織還真不一定。現在手機剪輯視頻很方便了，不像以前要用Pr或者VEGAS。”

“你忘了FINAL CUT。”

“我是窮鬼，用不起蘋果。”

許婧樂。

顧琦難得也來說俏皮話，“應該說，普通觀眾看戲看到演員唱得不好，當場就喝倒彩讓人下去了，戲迷可嚴格了，有火氣覺得不值票錢，當場就發泄了，哪兒還會等到看完回來吐槽。”

殷筱曉點頭，“呐，這個就叫專業。”

顧琦能有心情說這些也是因為，情況還在掌握當中，這些差評還在意料之內，她已經準備好反擊的武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