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婧認為顧琦應該回來上班的理由有很多。

顧琦喜歡上班，顧琦擅長上班，顧琦在不在英英身邊對英英影響不大，顧琦在家對她自己影響很大……

許婧一個都不用說，因為在她說回來上班的時候，顧琦眼中就已經閃現了強烈的動搖。

她後悔了。

她以為自己的決定和付出能換來一個好結果，結果並沒有，她的決定和付出隻是一些沒有科學依據的一廂情願，結果也證明確實沒有效果。

很殘酷，但人生就是這樣，越是在危險的時刻你越容易做出一些不假思索的衝動的決定，然後用幾倍甚至一生的漫長時間來後悔。

不是說顧琦不可以辭職，她如果說我賺夠本了我要去享受生活或者進軍另一個行業了，那隨便辭；但是她不應該把辭職和英英的病情關聯起來，好像辭職之後全職照顧英英，英英就能被她的“愛”感化而奇跡般好轉起來。

這讓辭職這個行為變得太沉重了，潛移默化中辭職等於好轉，而如果這個好轉沒有發生，顧琦又該怎麽審視自己放棄事業這個決定的意義在哪裏呢？她肯定是沒法接受辭職其實沒有任何幫助也沒有任何意義，所以隻能消極地否認，消極地等待英英好轉的那天，並在等待中失去修正錯誤的勇氣。

現在被許婧這麽輕而易舉地點出來，你不用否認，不用等待，不用被這個錯誤拖一輩子，你可以修正它，很簡單的，辭職既然不對，你再回去上班就行了。

“可是英英……”顧琦囁嚅。

“英英不需要你全天的陪伴，這你也知道。”

許婧看出來顧琦動搖了，很多她之前不敢說的話就能說了。

“而且你想過沒有，你再這樣下去，沒等英英好起來，你就先沒了，那英英以後該怎麽辦？”

這是許婧最擔心的。顧琦急刹車撞的那一下，受傷的是她媽，但是這個行為是明確的自傷自殘，離自殺沒有那麽遙遠。

許婧就是因為這個才焦慮自己必須抓緊時間為顧琦做點什麽。

顧琦也知道自己的情況，她隻是假裝一切正常。

對因為精神健康問題而產生求死意願的人來說，死亡不是目的，而是日常裏一次又一次不起眼的衝動，這股衝動湧上來的時候，當事人想的不是我會死，我要去死，而是，我隻是試一試，不一定會死。

這是自欺欺人，是已經病變的大腦在誘騙身體走向死亡。

顧琦沒有告訴許婧，她知道自己的情況，她確實已經處在危險的最邊緣。

“你知道嗎，”顧琦忽然說，“互助會裏有不少家庭其實跟我們家很像，夫妻高薪高知，求醫多年，完全接受孩子的情況，並做好長期治療的準備。為了更好地照顧孩子，通常母親都會放棄工作全職在家，我們有的時候也會聊天，也會吹牛，說自己之前做過什麽什麽項目，不然還能說什麽呢，孩子的情況都不好，聊兩句大家都難過起來，還不如聊聊我們自己。但是聊自己，開頭很開心，後麵還是會難過。大家都受不了這個壓力，可是又能怎麽辦呢？能跟誰說呢？丈夫一個人挑全家的經濟擔子，壓力已經很大了，再跟他說一些我們的壓力，好像確實不應該。後來有些人實在頂不住了，她們就會選擇生二胎。”

許婧瞪大了眼睛。

“不可思議是不是，我們的想法是，家裏已經這麽大壓力了，還生，生下來萬一又病了呢？就算沒生病，又要照顧大的又要照顧小的，不是更辛苦，壓力更大？怎麽想都沒道理。但是這種情況居然是普遍的，不光我們這個互助會，其他城市的那些，全職媽媽最後都會加入生產大軍，我聽說過有的人生完二胎生三胎，結果第三胎懷了個三胞胎，她居然還想要生下來。這些女人瘋了吧？可是等她們生完，我去陪過幾個，她們生完之後明明那麽虛弱，那麽累，看起來卻比之前和我們一起熬的時候要健康得多，麵色也好了。”

“那是懷孕生產自動分泌的激素……”許婧小聲說。

顧琦笑了笑，“就算是激素也好啊，她們起碼真的擺脫了之前那種絕望的狀態。沒遇到你之前，我其實也想過要不要再生一個。”

許婧猛地看向顧琦，大氣都不敢喘。

“但是我放不下英英。我不相信自己，我覺得我不是個好母親，我擔心如果我真的生了一個健康的孩子，我會拿這個孩子和英英比較，我怕我愛這個孩子比英英更多，那英英以後該怎麽辦。”

顧琦說完，沉默了一陣，又說：“回去上班，我能回哪裏去？前司老板對我再好，交接出去的東西空出來的位置早就有人填了，我再想回去，不是招人恨，還讓老板為難嗎。”

許婧一想也是，經濟不好，上哪兒找靠譜的公司給你空降女高管。

她勸顧琦回去上班的時候什麽也沒想，隻是本能覺得顧琦不該再在家呆下去，必須出去換換腦子，隻有這一個想法，別的什麽具體細節都沒有。

但就是這麽水到渠成，靈光一閃，許婧的話都來不及過腦子，脫口就出來了：“那你來我們公司吧。”

顧琦愣住了。

許婧也愣住了。

讓顧琦來童願？童願配嗎？這是幫她還是害她啊？

許婧的第一反應是問：“你在前司的年薪是多少？”

問完馬上搖頭，“算了你別說了，我們肯定給不起那麽多。”

但是馬上又想到另一個優勢，“但是你可以帶英英來上班，楊東健年後就不來這邊了，辦公室基本就是空的。你要是有別的擔心，辦公室可以做特殊裝修，增加私密性。”

然後又想到，“而且童願就在星匯樓上，星匯的山海經不會停演，你周末可以帶英英去看。”

越說許婧越覺得這個主意好，水到渠成，渾然天成。楊東健走了，顧琦來了，童願轉型做發行，每一環都扣上了。顧琦來童願上班是天命！

許婧的眼睛越來越亮。顧琦看著她，不明白她在想什麽，但是莫名地，感覺心裏有一塊搖搖欲墜的大石頭，緩緩地沉進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