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婧要寫日報這件事遭到了工作室裏所有人的集體嘲笑。

何易說他沒笑,衛茹說你嘴角翹翹。

衛茹笑得最大聲,許婧一聲不響,哀怨地看著她,控訴她,她很快就受不了了。

“行了行了,不笑了,我錯了。學姐你這麽長時間沒過來我還以為你在忙大事,偷摸著給我們搞了個大項目呢,沒想到你跟何易一個水平,糾結的事情都一樣。這毛病不是何易傳染給你的DEBUFF吧?”

何易很無辜,但當初畫不出來斷聯的陰影還在,孩子應激了,真的覺得可能是自己的錯,自覺在牆角罰站。

許婧認輸,“我們錯了,是我們水平不足,所以需要集體的力量。想想辦法吧,不然今年真沒活了。”

於是大家一起坐下來想辦法。

許婧已經把兩版日出的策劃發給大家看過了。她是局中人看不清,其他人倒是挺理解這個策劃為什麽讓她做不下去。

“因為沒什麽餘地了吧?日出這種經典名作看的是文本和演員,形式上已經做不出什麽新東西了。給實驗劇場的那個版本還行,但是掛日出的名號演出,肯定要挨罵,離經叛道。”

“我也覺得,沒什麽發揮空間,山海經就算是個兒童劇,自由度也高多了。”

既然提到山海經,大家就從山海經已經成功的經驗裏提煉一些可以再次利用的規律。

“山海經一打眼最吸引人的就是舞美,那新戲還要搞這種抽象的嗎?”

何易眨眨眼,“多層立體剪紙嗎?不了吧,連著用一種風格相當於給我們工作室貼標簽了:這個工作室隻做這個風格的舞美。口碑會變差吧,而且也把自己局限住了。還是看劇本,什麽劇本配什麽舞美。”

許婧點頭,“但是抽象的風格可以保留,我比較喜歡這種。”

衛茹揶揄,“萬一最後寫了一個現實主義的本子怎麽辦?”

許婧認真,“那就硬抽!”

就正劇來說現實主義題材其實是個好選擇,主流劇場的那些負責人給許婧提的意見其實是很靠譜的,婚戀題材,尤其是都市男女的婚戀題材經久不衰,否則《戀愛的犀牛》《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不會一場一場演了這麽多年。

婚戀故事其實並不俗套,延伸出去可以探討的內容很多,人的內容,愛的內容,人際關係的內容,社會背景的內容,其實是包羅萬象的。

工作室裏所有人,包括梁瑞這個二次元,大學期間起碼都看過一場孟京輝的戲。

大家就這個方向聊了聊當年第一次看戲的經曆。衛茹直言不諱戀愛的犀牛沒到第三場她就睡著了,根本不懂在講什麽。

梁瑞說她是山豬吃不了細糠,消化不了細膩複雜的感情。

但是大家普遍都覺得現在這種風格的劇目不能再做了,戀愛的犀牛還能賣是因為它是戀愛的犀牛,但他們這個年代的青年對感情的探索其實和孟京輝那個年代已經有很大差別了。

大段獨白,內省而固執的愛情。“深愛”這個行為在現代社會都變得難以想象了。

相比較那個年代,社會的最小單位仍然在繼續被切割細分,愛情也不再是最堅固的堡壘,靈魂的聖殿,很多人已經據守到自己的身體裏,跌宕熱烈的愛情不再被追捧,安全感變成了最炙手可熱的銷冠。

尤其因為經濟下行,當冒險已經不能獲得更大的收益,人們自然會轉向追求更加穩定、沒有波折的情感道路。孟京輝那個年代的社會主流是下海經商,現在則是考公考研。

“但是這種故事搬到戲劇舞台上沒人會喜歡看吧,考公愛情。”

大家都無奈地笑了。

許婧摸著下巴,“不一定,平淡的題材同樣可以刻畫深刻的問題,”

其他人驚恐地看著她,擔心她不會真的要做考公愛情吧。

許婧聳聳肩,“不過要契訶夫轉世來寫才能寫得精彩吧,我就這點水平,幹不來這麽艱難的活。”

這才鬆一口氣。

講到孟京輝,賴聲川也必須提一提。

所有人都看過的是《暗戀桃花源》。

衛茹這次倒是沒睡著了,她覺得桃花源的結構設置非常有意思,同一個舞台上陰差陽錯撞上的一出悲劇和一出喜劇,組成舞台上的奇觀和明線,而舞台下的暗線也令觀眾驚喜,她喜歡這種體驗。

衛茹提到結構設置,許婧就想到她曾在烏鎮戲劇節看過賴聲川的《夢遊》,實景和昆曲兩廂加持,觀眾被演員帶領著依次序穿過各個表演區域,整個體驗如夢似幻。而之後這個實驗性質的作品被完善成了《遊園·流芳》。

同樣是優秀的結構設置,一東一西,移步換景,講了一個西方也能聽懂的牡丹亭的故事,不管是不是出於對東方的獵奇,傳統的戲曲的審美在起源於西方的戲劇舞台上還是綻放出了非同尋常的浪漫。

由此許婧又一次發散聯想,想到的是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

她忽然說:“我們要不要做一個戲曲主題的劇?”

大家都愣住了,聽許婧解釋。

“戲曲主題,什麽戲我還沒想好,劇場做沉浸式的,最好可以互動,把我們做山海經的經驗用上。把一個傳統劇目做比較大膽的現代化改編,不一定要像牡丹亭那樣,用夢的形式,甚至劇本上也不需要解釋這種現代的內容從何而來,我們擅長的,舞美方麵,舞台置景,可以從這方麵來創造一個舞台上的獨立的空間,讓這種虛幻和改編從舞台結構上合理化……”

許婧講話的速度非常快,聲音也很輕,比起向其他人解釋更像在自言自語。

沒有人打斷她,大家都靜靜地等待,等待她從這些紛湧的混亂的接連不斷的想法中理出一條思緒。

衛茹和徐瑉對視了一眼,笑了笑。

她就說嘛,學姐怎麽可能卡殼成那樣,這不是跟她們坐一坐聊一聊,很快就有源源不斷的想法冒出來了。

她看也不是何易傳染的,就是童願那邊的辦公室克學姐,在那邊坐久了,學姐腦子都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