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的七月份,葫蘆村人迎來了高興的日子。村裏的部分土地被征用,村民們可以得到一筆數目可觀的征地款了!
這幾年,秦風市大部分土地都被征用了,現在葫蘆村也不例外。
有了這些征地款,手頭緊繃的村民暫時可以寬鬆一陣,過上幾天有錢人的日子。村民們拿著從村委會辦公室領來的支票,滿臉喜氣的邊走邊聊。村委會的喇叭也不知疲倦的喊個不停:“葫蘆村的村民注意啦!誰還沒有把支票領走,請馬上來領了!就剩你們幾戶了…….
金雁是在家中給雞喂食時聽到大喇叭通知的。結婚以後她就給家裏養了幾隻雞,一茬一茬換了不少品種,其中有隻大公雞很好看,紅紅的雞冠,金黃色的大爪子,不過它也特別霸道,總是耀武揚威揚著高傲的頭。金雁每天都要給雞喂食。她端著盛有雞食的塑料盆剛站住腳,雞們就都嘰嘰叫著圍了過來,那隻霸道的大公雞依舊很快過來把食盆占領,自顧自的大吃,爪子幾次踩翻食盆,雞食撒了一地,母雞們剛吃了一口地上的“撒食”,它立即用尖嘴對著母雞,衝著上去就是一口,嚇得所有的雞““四散逃串”不能進食。金雁拾起一根樹股枝,朝大公雞揚了兩下,對它的霸道行為來個“警告”,但無濟於事,再次“警告加處分”,大公雞的爪子才從食盆裏挪了出去……扔了樹股枝,看著那隻霸道的公雞,金雁若有所思,她洗了手,便去了村委會。
金雁的腳剛要邁進辦公室,冷不防被後麵的賈寶拉住:你女人家跑來幹啥?回去給娃做飯去!”
金雁臉唰的白了,站住腳,驚慌地看了一眼賈寶,小聲道:“剛吃了早飯,午飯還早呢,不急著做。”
“不做飯你也回去!聽見麽?”賈寶大吼:“叫你回去,你沒長耳朵!”
金雁不情願的轉過身子,慢慢地朝家的方向挪步,每挪一步,忍不住要回過頭去,訊速的朝大隊部門前瞄上一眼,看到有人領了款喜滋滋的,一副當家作主的神情,心裏不免湧起一絲羨慕。她隨意的把手插進衣兜,觸摸到兜裏一張毛票,想起賈寶一摞摞地輸錢,一次次把血汗錢輸得血本無歸,而她就隻有這幾張毛票了,明天連打油買鹽都不夠!萬一讓他再輸了…….她越想越擔心,想著想著腳步慢了下來,隨即回轉身,朝大隊部走。但老遠看見賈寶的身影,就又停住不敢前行了,慢騰騰走回村口,卻不想進村,假裝朝麵前一窩子雞看,心卻跑向了村委會。雞嘎嘎大叫著,有一隻公雞飛起來差點撞向她的身子,可能占了便宜,大公雞叫聲很歡,忽然好像又發現了“目標”,公雞於是轉過頭,用尖嘴對著一隻母雞一陣啄咬,強行壓在母雞身上與之**,啄下的雞毛隨處亂飛。”唉!又是一隻霸道的雞!母雞可憐的!”金雁想著就移了目光,朝村委會看去,同時兩隻腳也不由自主邁向那裏。
賈寶看見了金雁,他喊:“不是回去了麽,怎麽還在這兒?”金雁緊張的看著賈寶,把手從兜裏取出,握成拳頭放在胸前,鼓起勇氣似的:“這錢我領,我會給咱管好的,人家好多都是女人管錢呢……”說著又要向裏麵走。賈寶火了,撲上去一把揪住她的頭發狠勁地搖晃,金雁覺得頭皮都快被揪掉快從骨頭分離了,抱著頭發出一聲聲慘叫,一隻手本能地把賈寶的手臂拉離頭部,賈寶手鬆開她的頭發,卻並沒有善甘罷休,很快扯住她的衣領朝後一甩,嘴裏吼道:“你領錢就能長個花!滾回去!”金雁被甩倒了,仰麵八叉躺在地上。還沒等她拾起身子,賈寶已經進了村委會的門。
好多人過來把金雁扶起,金雁起來就要追趕賈寶。被大夥拉住,紛紛勸她回去。
“金雁,你兩口甭再加熱鬧了!為分錢的事不少家庭挑起內豇,今天已有八家打起來了,不是媳婦打了婆婆,就是丈夫打了媳婦,一家子窩裏鬥,誰氣誰呢!不就是幾個錢麽?也不怕外村人知道笑話咱?”
“金雁,人家大都是怕公婆把錢拿走了,你和賈寶兩口子誰拿錢還不是都一樣。他耍牌大不了把他自己那份輸了,你又管不了他。”
“分了錢本來是好事,沒想到竟引起婆媳不和、兄弟反目、父子分家。金雁,你有文化,甭為那點錢吵吵鬧鬧的。把剩下的地種好,比把地賣那點錢強啊!”
“就是的,為分錢,有人臨時插上幾個樹股枝,冒充果樹,竟也賠得果樹的價錢。現在西劉村二百多名村民因青苗賠償問題正圍攻鄉政府大院,說是賠償不公。早知這樣還不如不賣地呢。”
“咱們走,金雁。這麽多人勸你,就甭生氣了.管他呢,隻要有你吃的穿的就行哩!為這點事不值得上崗上線。”大家七嘴八舌的勸說著。金雁頭上被揪掉頭發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疼得她忘了拍掉粘在衣服上的塵土草屑,任由它們在那裏舞動。她一臉茫然,難道自己也像別人一樣僅僅再爭那點征地款嗎?好像不是啊…….
…….
拿到支票的賈寶這幾天可紅火了,臉上好像也有了光氣,時不時還會吼幾句板路不全的秦腔;“栽柏栽鬆莫栽花,養兒莫養女娃娃。”他的身後老是跟著一群要帳的。他也老愛用一隻手將衣服往上一撩,露出光光的胸脯,說話時他喜歡用手把胸脯拍打得啪啪作響,說出的話也越發顯得鏗鏘有力:“放心!兄弟說話算數,兄弟其實也是背鍋兒上樹————(錢)前短。甭怕,有了錢絕對還你!”
可賭場,他還是照去不誤。
下午,賈寶從銀行取了錢,正坐在炕上盤算要給賭友還錢的數目,敲門聲這時嘟嘟地響了起來。賈寶聽見有人叫門,以為是叫他玩牌的。這幾天地裏活多,像他這樣玩大牌的人很難湊齊一桌。大部分都是小打小鬧,手氣好了贏得也少,牛年馬月才能把本撈回來?他對此“小牌”不感興趣,這時趁手頭也有幾個,生怕錯過“大牌”機會,於是來不及穿鞋,來不及收拾桌上的錢票,跳下炕,老遠就喊:“來了來了!是叫我贏錢?好,我下三個袍子……..”
門開了,賈寶失望極了,隻見女兒賈歡歡走進屋來,開口就問他:爸,我媽呢?
“你媽去地裏還沒有回來。”賈寶說完,就見歡歡兩排黑密的睫毛向下垂著,眼睛緊盯著桌子上的錢票,一步步向他走來。那女子的眼光像是要吸走那些錢似的,他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將桌上的錢票用手一攬,迅速裝進一個小塑料袋裏。誰知歡歡竟上前一把把塑料袋奪在手中。賈寶猝不及防,驚訝地瞪著歡歡:“你,你幹啥?”見女兒死死地抓著塑料袋,他馬上繃緊了臉,眼球像是要迸出來,氣急敗壞地大吼一聲:“鬆手!把錢給我!”
歡歡呆立著:“爸,我就是為這事才回來的。這錢得讓我媽拿著,你萬一拿去輸了,我和樂樂的學費又要到處去借了。”
“把錢給我!聽見了麽?”賈寶喊著,聲音比剛才更大,見歡歡無動於衷,沒有把錢給他的意思,他一時血脈噴張,惱怒地抓起桌上的熱水瓶朝地上扔去,熱水瓶刹那間呯地炸響,沙啞的破碎聲陡然響起,碎片和水四處迸濺,一點點向外冒著熱氣。賈寶抬起腳,咯碴咯嚓在碎片上踩了兩腳,雙眼噴出怒火。
歡歡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大眼睛裏滿是驚恐和委屈的淚光,但隻是一會兒,那種膽怯的神情很快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大無畏的不可動搖的神情。她揚起頭,神情篤定地看著父親。
賈寶見硬的不成,便換了副麵孔央求女兒:“乖女子,把錢給爸,爸說好不去耍錢了,行不?好女子,乖乖娃,把錢給爸,嗯?“見女兒仍無動於衷,賈寶急了:”喔,好女子,哦,親女子,快把錢給爸呀!快,把錢給爸、、、、、、”
“不行!這些話你去給我媽說去,看我媽願意給你不。”歡歡手把錢袋攥得更緊,似乎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賈寶臉色由晴轉陰,繼而惱羞成怒,伸手對著女兒就是一耳光。歡歡驚叫一聲,用一隻手捂住臉,一雙淚眼看著父親,很快的,她又把手放下來,站直身子,倔強地甩了一下頭發:“你打吧,你就是愛打人,從我記事起,就開始看你打我媽,但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把錢交給你的!”
一股怒氣漫上賈寶心頭,他狠狠一腳踢向桌子,桌子立刻發出一聲駭人的悶響。
歡歡用手背倔強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傷心地嗚咽著。
賈寶看到女兒那雙幽怨的眼睛,再次揚起的手垂了下來:“你氣死我了!你…….”此時他麵對態度堅決的女兒,似乎顯得束手無策。
女兒是漸漸地長大了,賈寶卻隱隱約約感到女兒越來越不尊重他了,甚至非常讓他拗手。小女兒樂樂那回喝了安眠藥,就著實讓他吃了一驚,歡歡那天跑到賭場裏找他,亂使性子更使他丟盡了臉麵。
那天,歡歡看過了樂樂,從醫院裏出來,就去賭場裏找尋父親。一路上,她的腦海裏像過電影一樣盡是父親毆打母親的畫麵:
————父親冷著臉,手腳並用,在母親的胳膊上、腿上、肩膀上一下一下砸著踢著,母親蜷縮在屋門一角,遍體鱗傷,縮在那兒瑟瑟發抖。
——————母親抱著頭,驚恐地向後退著,躲避著父親的拳腳,但父親還是一腳踏在母親身上,母親就倒在地上,母親身子試圖離開冰涼的地麵,可她直不起身,隻能搖擺著一隻手,流著淚痛苦地朝父親求饒。
——一一母親招架不住,捂著肚子滿地打滾,額頭上的汗珠一顆顆滾落。
…….
歡歡想著就到了賭場門口,沒走進去就聽見父親和賭友說話的聲音:我婆娘敢說我?我打她就往死裏打,咱老爺們還能讓娘們家管住……..
賭場裏烏煙瘴氣,麻將打得正歡,紙牌甩得挾雷帶電。賭徒們不時發出的一聲聲驚呼或浪聲大笑此起彼伏,震得人頭皮發麻。歡歡循著說話聲看去,看見父親一邊啃著手裏的方便麵,一邊在全神貫注看著麵前的牌桌,思謀著怎樣出牌。她叫了聲爸,賈寶沒吭聲,她又大聲叫了聲,賈寶仍然沒言語,她一急,就拉了一下賈寶的衣服,賈寶這才偏過頭,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女兒,厲聲說道:“幹啥?你,回去!是你媽讓你來叫我?回去!聽見了麽?
歡歡看見父親一頭蓬亂的頭發像擀氈一樣髒兮兮的撲在頭上,幹燥的嘴唇上炸開了一層薄皮,胡子拉碴,臉好象幾天未洗,一副邋裏邋遢的樣子。心裏似乎明白了母親為何反對父親來這裏的原因。這裏空氣汙濁,還滿是噪音,父親究竟迷戀這裏什麽呢?記得母親曾說過父親過去不是這樣又髒又醜的模樣。看來,母親說的哪個高大俊樣的父親已經毀滅在賭場裏了,青春年華也在這裏消磨貽盡。是沒黑沒明、毫無節製的賭博害了父親呀。母親不想讓父親把這個家也因此毀了,才冒著挨打的風險勸阻他。可父親怎麽就不聽一句呢?
“爸!趕緊回,咱家裏出了事,是真的,爸!”歡歡不由得又催促了父親一聲。
賈寶用手狠狠在桌子上一拍:“跟你媽一樣,煩死人了!給我馬上滾回去!”說完拿起一邊的礦泉水瓶子,揚起脖子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又低頭繼續碼起牌來,招呼賭友:“該我坐莊,色子都擲了,輪到你抓牌了…抓牌,快,抓牌…”
歡歡見父親沒事似的,又如癡如醉地打起牌來,就抓起桌上的麻將朝一邊甩去,眼光中透出一種失望和不稷:“爸,你幾天都沒回家了,是這牌把你打瓜了吧!把這牌早些燒了、扔了……“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向歡歡掃來。賈寶漲紅了臉,他氣急敗壞,一巴掌扇向女兒:“你給我滾回去!把你這娃今日叫車撞死我連屍首都不收,都是你媽把你慣的……“他說話的聲音震得整個屋子都嗡嗡作響。旁邊幾個人趕緊過來勸阻,拉住賈寶的胳膊讓他息怒:“算了算了,大人和娃計較啥……”賈寶胳膊掄著,掙脫著:碎碎的都把人能害死,你們放開我,我打——”
歡歡哆嗦了一下,用手把垂到額前的一繕鬢發撩到耳後,又把臉上打疼的地方摸了摸。長長的睫毛垂下,眼裏卻早已淚水盈盈:“爸,樂樂她,她喝了….…”
賈寶想到這兒,不禁感歎道:“這小小的娃娃厲害著呢,比她媽厲害得多!
這幾年,賈寶發覺兩個女兒越來越不聽他的話了,說話的口氣有時也沒大沒小的。其實他現在也想和女兒好好相處,畢竟自己這輩子就隻能指望這兩個女娃娃養老送終了,再不喜歡也沒辦法。但這倆女子好像根本不知他的心也不領他的情,說話還老是向著她媽。一見他打她媽,她倆就又哭又鬧。唉!大人沒嫌,這娃娃倒不樂意了。自己愛娃的心如今都沒法去使,誰知道兩個女兒是不是受她媽背地裏教唆的。
管他呢,反正這錢自己還要向她媽要的,她媽敢不給麽?算了,今兒不跟女兒計較了,改日找她媽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