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金雁就告別了梁妮,來到了城裏。新建的人工湖碧波**漾,遠遠看去寶盆洗翻碎金萬點。這兒顯然是秦風市一道美麗的風景線,湖邊,不時回**著幸福的笑聲,岸邊樹上的鳥兒成雙成對地飛上飛下, 孩子的手被父母一左一右地牽著,歡快地跑來蹦去。看著一對對情侶從她身邊經過,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散亂而漂浮,幽深莫測的浮現在金雁的眼前,使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婚姻:
賈寶確實太不像話了,越來越讓她傷透了心,她沒黑沒明的操勞,對他知冷知熱,好吃好喝先盡他,衣服先給他買,怎麽就感化不了他呢?前段時間,他在賭場被人打了,她急得什麽似的,急急忙忙就去那裏看他——----那天,金雁正在菜田裏忙活著。她是個閑不住的人,一有空就去地裏侍弄莊稼。田間一行行、一壟壟、一畦畦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條,黃瓜、西紅柿等都被她細心地從溫室苗**移栽進塑料大棚裏,接下來鋤草、噴花、打芽、插杆、綁蔓噴藥,催紅等一係列活路都靠她一個人一樣樣幹,也夠忙乎的。賈寶個子高,偶爾鑽進棚裏就喊腰貓不下,塑料大棚裏的活就指望不住他。今年陽光和雨水都比往年充足,西芹、茼蒿、油麥菜、香菜生菜等大棚蔬菜生機盎然鬱鬱蔥蔥,葫蘆、西紅柿、黃瓜果大質優,豐收在望。
金雁正在棚裏摘西紅柿,她彎著腰,從樹股杈間靈活地摘下一個有一個泛紅的果實,輕輕放到籃子裏。
“金雁,快,歡歡他爸在賭場讓人打了!”有人朝她喊道。”打了?在哪兒?”金雁立即放下手中正在幹的活,來不及洗手就朝賭場飛奔而去。
原來賈寶在賭場裏為了一張牌和別人打了起來,對方叫來一幫人幫忙,狠狠打了他一頓後便揚長而去。
賈寶衣衫不整,散亂的頭發上沾滿了塵土、草屑,鼻孔裏流著殷紅的血,他隨便用手往兩腮上一抹,臉上就花了一道。他捂著被打落了兩顆牙的嘴,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發現自己的一隻鞋在撕打中飛不見了,便用眼光在賭場裏四下搜尋,沒有發現自己的鞋,卻看見妻子金雁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
“她爸,誰打的?要緊不?”金雁張口就問。
“看你,大驚小怪的,牌場上打架是常事。”賈寶倒顯得滿不在乎,他繼續說:“打牌人沒血,打打罵罵又揭牌咧!”
金雁從角落裏找見了賈寶那隻鞋。她攙扶著鼻青臉腫頭爛嘴歪的丈夫回到了家。
連續幾天,金雁守在賈寶身邊,盤上盤下的侍候,耐心細致的照顧他。還專門割了幾斤肉、買了雞蛋給賈寶補身體。賈寶舒服地躺在炕上,吃著妻子端來的可口飯菜,不住地感歎:還是自己家裏好啊!他信誓旦旦地對熬紅了雙眼的金雁說:還是我老婆對我好!金雁,你太好了,你的好處我記下了,以後再也不去賭場了。”
可沒等他頭上的傷好利索,竟又去了賭場,而且一賭就是幾天幾夜,輸了錢回來還照樣在金雁身上撒氣。無奈之下,金雁曾一次次找人從正麵和側麵來勸說賈寶改邪歸正,但卻總是事與願違,賈寶真的是扶不起的阿鬥,反而更加趾高氣揚,他毫不在乎地說:“沒想到還有人上門求咱呢。這些人真是狗逮老鼠多管閑事,他們說話還不如放個屁,也不看我聽不!”勸說他的人隻能搖頭歎息:“唉!這賈寶還是個強種!強球就不鑽尿壺子麽,瘦狗扶不到壟坎上一堆泥捏不出個佛像來,戳一百刀都沒血,咱管不了不管了!。
“看來賈寶真的不可救藥了,自己跟著他連一點快樂都沒有,病了累了都很難聽到他一句溫馨的話。也許自己不該這樣硬撐著,就像那年生歡歡時一樣,硬撐出來的坦然神態,其結果讓她吃了很多苦,也險些傷了孩子。還是妹妹銀雁說的對, 自我安慰其實就是自欺欺人,自己是不應把自己搞得這樣苦,自己應該去尋找新的生活,應該和他賈寶離婚呀!
離婚!這個念頭近來無數次在她麵前悠忽閃過,但都被她一次又一次的給掐滅了,她如今站在城市的大街上,思前想後,覺得自己現在還是在外麵好,她於是不再急著回家,而是打算先在城裏找個活幹。
金雁來到公用電話機旁,她想給李鳳打個電話。因為她知道李鳳就住在離此不遠的地方,她一抬頭,發現一旁的勞務介紹所門口擁著很多人,同時她還看見了門口掛著的五顏六色大小不等的牌子,她看了看,見上麵都是些求職招工的信息,就轉身走了進去。勞務介紹所的負責人得知金雁是來找活幹的,就指著一位抱小孩的婦女對她說:你給她家做保姆咋樣?”那女的見金雁說話細聲細氣,幹淨利索的樣子,立即抱著孩子走到金雁跟前,語氣誠懇地說:“我急著要人照看小孩,大姐你就幫我這個忙吧。”那女人慈眉善日,眉毛彎彎的,眼睛很大,皮膚白暫。看樣子約摸不到三十歲。她懷裏的小孩一直在嘿嘿笑著。金雁想了一會就決定先去她家看看再說。
她跟著那女人來到了水廠家屬院,上樓敲開門,一個瘦高個男人上下打量過金雁,就問那女的:“沒看脾氣好不?可別像以前那個,老打咱明明?”女的不耐煩的揮了下手:“去去去!我都看了勞務登記了,人家可是鄉下來的,還生養過兩個孩子呢。”那男人就帶她們走了進去。問明金雁的情況後,他便做自我介紹:“我叫黨小軍。”然後又指著女人和孩子:“這是我的兒子明明、妻子香蘭。我明天出差。你的任務主要是給我們看孩子,我這個兒子十歲了,他還不會說話,吃飯也得你來喂他。你一定要整天看著他,否則出了事由你負責......“金雁打量著明明:這孩子長的很漂亮,皮膚白嫩嫩的,雙眼皮,大眼睛,睫毛又黑又長,黑亮的頭發自然卷曲著。隻是臉色有些青黃,目光有些呆滯,他不停地在媽媽懷裏衝著金雁傻笑。這麽漂亮的孩子咋是這個樣子呀!金雁不由得可憐起這個孩子來。她伸出手輕輕摸著明明的頭發,明明也不躲閃,嘿嘿笑著就撲進金雁的懷裏,金雁摟抱著他,但一會兒明明卻又要往腳地上溜,金雁緊緊地拉著他不敢鬆手,明明於是開始撕扯金雁的衣服,在金雁身上亂抓亂咬。無奈,金雁隻好又將他送回香蘭的懷裏。在遞過明明的瞬間,金雁發現香蘭的眼睛紅紅的,好象還有淚光閃爍。香蘭偶爾的笑聲中似乎也夾雜著一絲淒楚。金雁心想:這女人可能心裏也不舒坦吧,說不定也有難言的苦楚呢!就不免生出一種憐憫。他決定住下來幫香蘭照看明明。
果不然,半個月後,金雁聽到了香蘭痛苦的訴說。
在那個風和日麗的午後,香蘭對金雁說:“金雁姐,我下午不上班,咱們帶明明去公園吧。
金雁抱著明明在前麵走走停停,她在等黨小軍和香蘭一塊走。
她看見香蘭一個人走出了門,黨小軍卻並沒有跟著來。
黨小軍依然呆在自己的小屋裏。自從金雁來到他家的第一天起,她就發現這個瘦的皮包骨頭的男人很奇怪,他說去上班,常常和香蘭一塊出門,但半路上卻總是一個人溜回來,不聲不響鑽進小屋,緊緊關上房門。等到香蘭下班的時間一到,他就打開門悄無聲息地出門去了。那回他說去出差,可金雁卻發現他一直就把自己關在小屋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時還打電話叫來幾個和他一樣瘦的人,這些人也和黨小軍一樣不高聲言語,隻靜靜地呆在房子裏,金雁猜不出他們關上門在幹什麽。
直到後來,金雁才知道,黨小軍是個煙鬼,他大多時間是把自己關在房子裏吸毒。
金雁此時緊緊拉住明明的手,和香蘭慢慢地走在公園的小徑上。明明仍然一個勁地咧嘴傻笑。金雁稍一鬆手,他便搖晃著跑開去,那兒危險就往那兒跑,要不幹脆就抓起手頭的東西朝嘴裏塞,隻要沒人管,他似乎什麽能塞進嘴裏的東西都吃,折騰得金雁和香蘭都是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香蘭,咋給娃不去醫院看看呢?現在醫學發達著哩。”金雁忍不住問香蘭。
“哪能沒去醫院看呢?大小醫院都去過了…….娃現在的情況比原先還好點了…….這娃可憐呐,你不知道,他曾經多麽健康聰明……..”
香蘭永遠也忘不了明明一歲兩個月時候的摸樣。
那時的明明,粉嘟嘟的臉,肉呼呼的小手,一雙黑如烏珠的大眼睛透出活波的神韻,長睫毛忽閃著,靈活的一對眼珠子滴溜溜轉動,好像在考慮什麽計謀。他的小胳膊白嫩白嫩的,總愛搭在母親香蘭的肩上,小嘴不時在母親臉上親吻著,奶聲奶氣地叫著媽媽,香蘭抹一把兒子沾在她臉上的鼻涕,樂得臉成了一朵花,她不厭其煩地鼓動兒子再叫幾聲媽媽,兒子很快甜甜地叫著,小口一張一合,樣子可愛極了。
香蘭怎麽也不會想到幾年後這一切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清楚的記得,兒子一歲零兩個月的時候,她和黨小軍離婚了。那對她來說,實在是出於無奈。
幾年前,黨小軍結識了一幫大煙鬼,和他們常聚集在一起抽大煙,為此,差一點讓剛剛建立的小家庭傾家**產。香蘭痛苦極了,隻好和他離了婚。
離婚時,黨小軍不惜一切代價爭取到明明的撫養權。香蘭隻好一次性付清兒子的撫養費後,滿臉淚水吻別了可愛的兒子。
離婚不久,香蘭去了遙遠的省城雲南。
在一次偶然的相遇中,她和雲南一位叫袁峰的汽車司機相愛,不久便結了婚。
幾年後,她回秦風市探親,第一件事就去看望兒子。
兒子被黨小軍關在一個隻有一堆玩具的房子裏,表情呆滯,眼光毫無生氣,喉嚨裏不時發出嗚嗚的怪叫,嘴角淌出一串串長長的涎水,拉屎尿尿也不知道蹲下。已經五、六歲了,還穿著開襠褲。屋子裏的玩具被他踢踏壞了許多。他隻是一刻不停地在房間裏歪歪斜斜地跑動著,根本不去注意每一個來看他的人。
香蘭驚呆了,她痛苦萬分地抱著兒子,搖晃著:“明明,叫媽媽,你咋不叫媽媽了呢?”明明隻是傻笑,毫不理會母親瘋了般的哭喊。”為什麽會成了這個樣子?”香蘭轉向黨小軍,手指著黨小軍的額頭,氣憤地質問:“你說呀!你把我哪個會叫媽媽的兒子弄哪兒去了?你告訴我,快告訴我!”香蘭悲痛欲絕,泣不成聲。
黨小軍無力地搖著頭,不敢正視香蘭的眼睛。
“都怨我呀!”黨小軍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悲鳴。
原來,黨小軍和香蘭離婚後,就更加瘋狂地吸毒。他喜歡把自己關進房間裏,盡情去體驗那種騰雲駕霧的美妙感覺。他和毒品相依相吻,沉浸其中可以忘記一切,竟然連睡在**的兒子也忘了。兩歲的兒子睡醒後,看見床頭的窗戶大開著,就爬了過去,好奇地瞪大眼睛向窗外看著......
當黨小軍聽到嗵的一聲響,隨後傳來兒子的慘叫聲時,一切都晚了!兒子已經從開著的窗戶跌到樓下去了。
好不容易搭救回兒子的一條命,卻已傻呆呆不成樣子。
生氣勃勃、活波可愛的兒子瞬間變成了這個樣子,黨小軍痛苦的連聲音都變了。他男子漢的淚水也都快流成了小溪。
他想到了明明的媽媽香蘭。但找了幾年,都沒有一絲她的音迅。他隻好帶著明明四處求醫,跑遍周圍各大醫院,用了不少藥,可明明的病還是毫無起色。他的錢花光了,把親戚朋友都借遍了。正一籌莫展時,香蘭回來看兒子了。
黨小軍邊哭邊說:“都怪我,我是個罪人,我害了咱兒子。你有氣就朝我發吧,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怪你。你打吧,我絕不還手!”說著抓起香蘭的手臂,在自己身上捶打。香蘭抽出手臂,狠狠地甩了一下,隻管無遮無攔、肆無忌憚地號啕大哭:“明明呀,媽要是知道你會是這樣,當初就不會丟下你的。你這個煙鬼爸爸!是他,是他不管你。媽不該把你丟給他啊。媽光知道為自己著想,光知道離婚可以解脫自己,怎麽就沒考慮你呢?媽太自私了!媽要給你找最好的大夫!媽要......“明明似乎聽懂了媽媽的哭喊,他停止了傻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媽媽,伸出手在媽媽臉上摸來摸去,待香蘭把他抱在懷中,他卻又是一副傻呆呆的模樣。
香蘭把兒子帶去了雲南,到處找醫生給兒子看病。呆傻的兒子把家裏也鬧得一團糟。熱水瓶打了一個又一個,屎尿糊得滿屋子都是。丈夫袁鋒生氣了,一跺腳和香蘭離了婚。
二次離婚的香蘭無奈隻好又帶著兒子回到了秦風市。黨小軍聞知,苦苦哀求她回家裏住。香蘭便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坐在了黨小軍接她回去的車上。不久,她發現黨小軍“舊病複發“。經曆了無數痛苦的她心碎了,勸慰自己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心思都用在給兒子治病上。……..
香蘭講到這裏,抹了一下臉上的淚,然後感激地看著金雁:“金雁姐,我第一次見你就看出你是個好人,你不怕髒不嫌累給我們照看明明,我真不知道怎樣來感謝你!”金雁看著她和明明,心裏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