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賈寶走了,她的抽泣就變成了嚎啕大哭。哭著,淚流著,鬱悶傷心漸漸得以發泄,腦子就清醒,趕緊打消了死的念頭:“不能啊!自己死了,父母、女兒能受得了嗎?”於是她把眼睛閉上,不再看那斷肢的樹。

賈寶走到門口,剛想給大門上鎖,忽然看見老丈人肖華義來了。他一驚:雖然剛才是因為金雁和男人說了話,但他在旁邊觀察,確實覺得不怪金雁,隻不過他心裏有點不痛快就打了她。這怎麽能說得過老丈人呢?再說金雁要是一生氣,向她爸抖起自己的老底來,可是沒好處的呀。自己還是躲開為好。他於是不自然地和老人打了聲招呼,信口敷衍了兩句,一閃身溜得無影無蹤。

肖華義對賈寶的舉動心生疑慮,但他沒有細想,也沒有多問,就朝屋裏走去。他隻想快點見到自己的女兒。

一走進裏屋,就聽見了從後院裏傳來的壓抑而悲傷的哭聲。肖華義的心隨之猛烈地扭在一起,好像有把鋒利的尖刀在一下一下戳他的肉。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後院大哭的女兒。隻見女兒躺在地上,身下潮濕的泥土透著冷氣,她痛苦地蜷曲著,鼻子和嘴巴周圍血跡點點,額頭上的傷口在向外滲血-.....老人的心不禁一陣陣抽搐,隨著女兒淒哀的哭聲顫栗不止,憂鬱在他臉上開始一點點漾開。他淒楚地看著女兒,嘴裏喃喃地叫著金雁的名字,似乎也要哭出聲來了。

“金雁,金雁!爸叫我娃哩,我娃你聽見哩麽?”

女兒不應,仍然悲悲戚戚地哭著。肖華義顫顫巍巍地俯下身子,伸出自己青筋突暴的手輕輕放在女兒冰涼的手背上,難過地說:“金雁,我娃咋了?手上咋都有血呢?爸來看你了,你有啥事就跟爸說。不要這樣哭了,你這樣哭爸咋受啊?爸受不了啊!”

正在大哭的金雁忽然感到冰冷的手上有了一些暖意,聽到熟悉的說話聲,她立馬止住了哭泣。看清楚身旁的父親,她的心不由得抽緊了一下,下意識的做著掩飾,哽咽著,聲音沙啞地叫了一聲:“爸!”

“爸,這麽遠的路,你咋來了?” 金雁強咽淚水:“爸,怎麽不打個電話說一聲,好讓我去接您。”邊說邊吃力地活動身子試圖起身,可不管怎樣努力,都沒有將身子脫離冰涼的地麵,身上的疼痛使她無法獨自起坐。

肖華義心都要碎了,他不忍再看,顫抖著將金雁扶起,又扶著她緩緩地坐在椅子上,,貓腰過去把歪在一旁的皮鞋拿給女兒,他沒有回答女兒突如其來的問話,而是反問女兒:“ 是誰欺負你了?是不是賈寶? ?咹?!是不是他打你了?你說,你說呀…….肯定是!這個畜生…..”“沒有!爸…….”金雁試圖搪塞。肖華義伸手拍打著沾在女兒身上的灰土,暴起的青筋如幾條青蟲爬動在他手背上:“你是嫌我看見了你這個樣子吧。你是怕我們知道嗎?你還要瞞著我們,一個人承受到什麽時候呀!”

可憐的金雁,此時仍然不想讓父母知道自己的苦楚,她的心裏已被悲哀、惆悵和惘然充溢著。她想:這回糟了,又要讓父母難過了。她心裏直怨父親來得不是時侯。她強忍悲傷,迅速擦幹淨手上臉上的血跡,極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對父親說:“爸,您甭擔心,沒有人打我,是我想娃和咱家人了才難受地哭呢,與賈寶就沒關係……“父親揚手止住了她的話:“你連哄人都不會!你臉上的傷是咋弄的?你不用怕我和你媽知道。我們早把世事看開了。”他說完站起身來,用那雙因悲憤而不住顫抖的手激動地在腿上拍打著,說道:“娃呀,你為啥定定立在那兒讓他打?你不會跑嗎?你不會喊人?讓人家把你打瓜了、打死了,我跟你媽就不難受了嗎?”肖華義說著, 一股辛酸順著鼻管直往上衝,不禁哽咽難語,渾濁、淒苦的淚水唰唰而下,點點滴滴地飛灑下來。

幾天前,他隱隱約約偷聽到三個兒子的談話,好象說賈寶賭輸了錢不準金雁說他,一不高興就對金雁大打出手。還說金雁不讓告訴父母。他於是開始坐臥不安。得知女兒回家了,今早一起來,他就帶著老伴從廟裏給女兒求回的護身符來看女兒。

現在他又看到了女兒又紅又腫的臉。不禁又是一陣心酸,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踉踉蹌蹌朝屋外就走:“我找他賈寶說理去!我…….““爸,爸您不要去了——”金雁喊著,可她怎麽也阻擋不住激憤的父親。

肖華義走到屋門口,才被門口的一群鄉黨們拉住,大夥也都是聽到金雁的哭聲趕來勸她的。這幾年左鄰右舍已經知道了賈寶打金雁的事,心中也很同情她。肖華義仍然氣鼓鼓的,蒼老的聲音顫抖著,明顯透著悲戚,如一頭老牛受傷後痛苦的哀鳴:“你們放開我!我去問他為啥要打我娃?打了為啥還連管都不管......“他幾乎是哭喊著說出這幾句話的。說著使勁地掙脫眾人拉他的手,氣衝衝地向門外走去。大家又一次將他拉住,七嘴八舌勸說他:“那賭鬼還不知道跑哪噠去了,您還能尋著?”“您老消消氣,為這不成器的東西生氣劃不著。”肖華義被大夥重新拉進屋裏坐在椅子上,椅子被他壓得咯吱咯吱響。他滿臉慍怒地聽著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數落賈寶的不是:

“光知道耍錢,金雁就不敢說麽。”

“就不知道過日子,還嫌倆娃不是男娃,倆女子長大全憑金雁一個人拉扯咧。”

“賈寶這幾年把金雁打紮了,你們娘家人怎麽也不來管管?金雁可憐恓惶的。”

……..

肖華義頭一次聽說女兒這幾年的苦情異狀,他眉頭緊皺,臉上的肌肉艱難地抽撞了一下, 呼吸變得越發濁重,兩條腿也失控地抖了起來,端在手裏的水杯開始劇烈晃動,杯子裏的水朝外不停地溢灑著。他眼裏透出深深的哀戚,淒聲問金雁:“那你一直咋給我們說的?你不是說賈寶對你好的很麽?你,你說,你為啥要這樣哄我和你媽?”

金雁使勁咬住嘴唇,還是控製不住自己,像個孩子一樣嗚嗚地哭了起來。她的心此時像被貓抓了般難受。總想讓父母為自己高興,沒承想如今卻......她看著父親,嘴唇哆嗦著,哽咽難語。肖華義步履蹣跚地走到女兒身邊,神情憂威地與女兒對望著。看到金雁額頭上的傷,他的心又**了一下,心一軟,伸手給女兒輕輕擦著臉上的淚:“金雁呐,你長這麽大,爸都沒舍得打你一下。小時侯,你哥把你惹哭了,爸不問一句,拉住你哥就是一番數落。爸那個時候就不讓任何人欺負你。爸看你那時的性格也不軟弱麽,誰知你結了婚咋就……娃呀!你這是………..”

肖華義說不下去了,他的聲音又一次哽咽,淚水溢滿了他的眼眶。

“爸!都怪我光看賈寶的長相,沒想到他比張濤當初還要粗暴蠻橫。我打腫臉裝胖子是死要麵子活受罪呀!”

金雁撲進父親的懷裏,傷心地哭著、哭著。在這一刻裏,在偉大的父愛麵前,她才感到自己多麽需要溫情和關愛。她啜泣著繼續對父親說:“爸,我過去退婚讓您和我媽受夠了罪,後來我就一直不想讓你們為我操心,不忍心讓你們難受。我也還怕肖家村人笑話我呀!”

肖華義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唉!肖家村誰現在還記那些事呐?世事在不停地變著呢。你如今也都是大人了,遇事也能自個兒做主了,實在覺得沒法過,就分開各過各的吧!爸知道,這也是你苦得席席兒才想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