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金雁就告別了玉娥一家,坐上了從馬甲屯開往葫蘆鎮的公交車。
下車後,見法院還沒上班,她便在周圍隨便走著。
不知不覺她就走到不遠處的大橋上。思緒瞬間也像大橋上跑動的汽車一樣四處馳騁,記憶之門無聲無息地悄然打開,她眯起眼恍惚打量著遙遠往事,過去的、現在的,或遠或近的往事紛至遝來,如淡淡的花瓣雨在心頭飄過,卻留下揮之不去的芬芳。
她想起曾經也是在這裏,大女兒歡歡挽著她的胳膊,鮮花般燦爛地笑著,白淨細長的手指向身旁的同事們指點著周圍的景色。有兩個跟隨在身邊的外國同事不住地用英語問著她什麽。歡歡也用英語回答他們。那時歡歡大學畢業,已經在深圳一家外資企業工作一年了。金雁聽不大懂女兒和外國人說什麽,但她從女兒眉飛色舞的神態中,知道女兒在誇自己的家鄉好。金發碧眼的外國人翹起大拇指不住點頭:“ok !這裏真是太美了,詩意的棲居地!”歡歡渾身上下已經看不到任何一點農村姑娘的痕跡。纖纖細腰,嫋嫋婷婷,一頭漂亮的長發瀑布般垂在肩上,看上去漂亮迷人。從身旁經過的人幾乎都要朝她看幾眼。
金雁知道,歡歡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她身後也不乏追求者。但女兒好象不在乎自己的婚姻戀愛問題。每次提起這事,她都不置可否:“我不嫁人!”金雁看女兒目光躲藏,兩睫毛垂下來,臉紅紅的,以為她是害羞,就沒有過多去問。可現在女兒年齡越來越大了,和她同齡的人大多已經有了歸宿,而她至今仍孑身一人。不免為女兒操起心來:“這孩子咋搞的,都這麽大的人了,咋還不想嫁人呢?”二女兒樂樂在溫州靳秀的公司打工,按說她也到了婚嫁年齡。雖然同樣長得嬌豔如花、俊俏秀麗,可她也說不想嫁人。上次人家給她介紹對象,她一口就回絕了。這兩個女子到底怎麽想的呢?真是愁壞人了!
幾年前,樂樂初中畢業沒有考上高中,但她不想回那個讓她心有餘悸的家,父母之間每一次戰爭都會牽動她脆弱的神經,就向金雁提出複讀一年再考。誰知還是沒有考上。無奈隻好回鄉務農。
金雁盡量不在樂樂麵前和賈寶吵鬧,她怕這個心靈脆弱的孩子再受到剌激,怕她會承受不了。
但金雁還是無法避免的被賈寶一次次毒打,一次次被樂樂看在眼裏。金雁記憶最深的就是女兒驚懼萬分無比恐怖的嚎叫:“爸,別打我媽了啊!”,聲音裏充滿了驚慌、乞求和悲傷。這句話也是樂樂說得最多的話,金雁每每想起,就如同什麽東西卡在心口,讓她胸悶心顫,心疼難受得半天緩不過來。樂樂曾說看到打架心裏就恐慌,她也和母親一樣害怕一切喧嘩的聲音,害怕看所有的鬥毆。那時候她像被雷霆驚嚇了一樣,總是不自覺地四處隱藏自己的身子,一會朝桌子底下躲,一會用被子蒙住頭,渾身打顫,失聲驚叫,痛苦的樣子溢於言表。有幾次她竟對著父母大聲喊道:“求你們別打架了,讓我安寧一會行不行嗎?”現在的樂樂整天愁眉不展,沉默寡言,性格孤僻內向。似乎對一切都沒了興趣。金雁看在眼裏,急在心上。想起樂樂那次自殺的經曆,不免又為她擔起心來:不能讓樂樂老這樣下去呀。她是那樣脆弱,那樣的不堪一擊。得想辦法給她找個活幹,興許離開家她的心情會好起來。去哪兒給她找活幹呢?一籌莫展時,她想起靳秀幾個月前的來信,靳秀信上談到她的公司規模越來越大,又招了一批員工。
何不讓樂樂去靳秀的公司打工呢?在那兒有老同學靳秀照管,自己也能放心。她給靳秀打去了電話。靳秀聽說樂樂要來,高興的什麽似的。連連催著讓樂樂快點去。
樂樂去溫州那天,金雁的腿被賈寶打傷了。樂樂隻好流著眼淚,一個人提著笨重的行李箱坐上了南下的火車。
臨出門時,樂樂朝金雁看著:“媽,我走了.....“樂樂沒有說下去,她哭了!
樂樂走後,金雁也哭了,她哭得很傷心。”這孩子可憐呐!”她說。
樂樂打一生下來,賈寶就不喜歡,甚至很少抱過。還常常在樂樂麵前指桑罵槐地說一些不好聽的話:“一個個都跑世上幹啥來了?想要的不來,不想要的偏來了。你要是個男子娃,誰還能不愛你嗎?”樂樂更多的時候是看到父母打架。她常常睜著一雙驚恐無比的眼睛,失魂落魄地在一旁哭著、喊著。
自從樂樂去了溫州後,金雁就沒停止過對她的思念和牽掛。
前幾天她給樂樂打電話,樂樂聲音很低沉,好象情緒不太好。她問了幾次,娃都說沒事。
要是真的沒事就好了。
這兩個女子都叫人放心不下。賈寶也不管娃,娃有事也不跟他說,唉。這像啥一家人嗎?
歡歡帶同事回來的那幾天,連賈寶理都不理,偶爾看父親時,眼裏也滿是怨恨。金雁雖然被賈寶傷透了心,但她仍然不願讓父女成仇,她不住地告訴女兒:不應該這樣怨恨賈寶,賈寶怎麽說也是她的父親。誰知,歡歡聽不進反而倒有些生氣了:“那是我的事,你別管。我不知道他那一點事做的像個父親?”金雁說不過女兒,即使她說的再多女兒也不聽她的。看著女兒在賈寶跟前扔東西撒氣,她也感到無奈,辛酸得隻能歎息。
歡歡的外國同事那次回來還給秦風市的希望工程捐了款。歡歡因此還高興了好一陣子呢。她跑前跑後招待這些外國朋友,修長的睫毛上好像都有歡樂的音符在跳躍,喜滋滋的樣子仿佛自己中了頭彩。女兒長大了,知道愛自己的家鄉、愛自己的國家了。可她怎麽就不愛自己的父親呢?
一聲汽笛的長鳴讓金雁回過神來,停止了一瞬間的思緒漫遊。她又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想到了自己離婚以後的去處:葫蘆村的家她是不敢再住下去的。那她就隻有暫時住在娘家了。父母已經知道自己和賈寶的事。眼下隻有離開賈寶,父母也許才能放心。
這世上的事怎麽如此不遂人願呢?多少回的遮遮掩掩、多少年的強作笑顏,就隻是為了讓父母高興,卻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免不了要給他們添煩惱。金雁抹去臉上的淚,從大橋上走下來,一直走進了葫蘆鎮人民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