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雁的確在這個寒冷的夜裏離開了人世!
那天金雁和玉娥取了信和發卡回到家裏,吃過晚飯就已經累得眼都睜不開了,和衣躺在炕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地她進入了夢境,她夢見賈寶提著一個大行李包,站在門外向她招手。她扭過頭不理他,賈寶就過來拉住她的手徑直朝外走,說要帶她去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一塊享福。金雁大叫:“你個死人,不要拉我!活著說話都不算話,我才不相信你呢。你快放開我!
賈寶站住腳猛的伸手在胸口一抓,一團血淋淋熱乎乎的東西便呈現在金雁麵前,他語氣哽咽著說:你還要我怎樣呢?我把心都掏給你了。我如今真是後悔呀,後悔生前那樣對你,悔得腸子都青了。我在陽世買不下後悔藥,陰間也是買不到咯。欠了你的你不原諒我,閻王要把我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我孤零零一個人在黃泉路和奈何橋上走,鬼都知道我愛打老婆,都不理我呢。求你給我一個改過的機會,我一定不打你……他又拉著金雁要走,金雁感到自己的身體似乎被什麽東西托著向前走,她使勁扭動身子,用盡全力撕打賈寶,口中大聲呼喊:“放開我,我不去!你個鬼,放開我、、、、、、“就醒了過來。
這一醒,金雁卻怎麽也睡不著了。
她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真好像剛才和賈寶撕打了一場。又好像翻山越嶺,奔過了一段崎嶇的山路。她擦著臉上的汗水,淚水卻流了出來。一切無數流逝的歲月和經曆在她腦子裏一遍又一遍出現、放大,想起自己這些年經曆的辛酸和苦難,想起父母蒼老的麵容和被歲月鳳幹水份的身子;想起父母為自己寐食難安,整日憂心, 無法形容的愧疚與酸楚就開始在心裏泛濫。記得小時候她看到父母忙得不可開交,就上去給他們幫忙,可往往總是事與願違,她常常是越幫越忙,還不小心會碰翻好多東西。母親就常說她:“顯個勤,打個盆。”又怕她害怕,就安慰她:“長大一切就會好的。”但自己現在四十多歲了,卻仍然生活、婚姻一團糟,一切都讓人煩心,她看著服藥睡著的樂樂,想起女兒歡歡,痛苦立馬像一把鐵鉗絞得她的心口隱隱作痛。
好多事已無法彌補了!好多情已無法償還了!歡歡呀!你這一生就這麽給毀了嗎?樂樂,你什麽時候能清醒過來,和從前一樣健健康康生活呀。金雁的心一陣陣悲涼,她不知道自己以後該怎麽辦。猛的,她想起了玉娥白天給她說的話,那些埋藏心底難以觸懷的往事和情緒不由得又冒了出來.想不到啊,那麽優秀的王剛婚姻生活也不幸福,也走到了離婚這一步!想過去學生時代他和王剛那段情誼,雖然沒有說出我愛你,沒有直接示愛給對方,但彼此都懂對方的心思。哦,如今自己要能和王剛重組一個家庭,哪敢情好!和他一起過日子,天就晴風就暖,一定不會有人打自己了!
也許現在王剛也願意這樣呢。金雁想起王剛每次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都有一種關切、愛憐的成份在裏邊。每次去玉娥家,王剛幾乎都要抽時間和自己說話, 同情的目光,溫暖的安慰…..他顯然不討厭自己。
從前王剛沒有離婚,她隻在心裏盼他幸福,現在王剛離婚了,身邊也沒有了照顧他的人,何嚐不需要有個人和他一起重渡生命之河?自己也不是一樣需要一個堅實的懷抱?何不捅破這感情的輕紗,說出自己的心思呢?
幹脆明天就去找玉娥,讓她給她和王剛牽線搭橋。王剛要是答應,自己就有了歸宿,有了家,親愛的父母也就不必為她操心了。”對,就這樣了!
金雁為自己的這個決定興奮得滿臉通紅,她想自己肯定要好好和王剛過日子的,她想她會把偉偉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她想她沒有穿過婚紗,這回一定穿上婚紗和王剛手牽手走上婚姻的殿堂。她甚至一遍遍地幻想著和王剛婚後的情景:王剛吃著她做的飯菜,坐在熱炕上朝她笑著;王剛摟抱著她的脖子,在她耳邊說:我愛你;她給王剛織毛衣,王剛給她撐著毛線;王剛騎著摩托車載著她,她不再象過去那樣不敢碰他,而是攬著他的腰,還要攬得緊緊的,把臉貼在他背上呢,誰要笑她就讓誰笑去,反正她願意。
想到這些,金雁大腦越發活躍,更加難以入眠。
夜已經很深了,房間裏充斥著空虛的寂靜,金雁輾轉反側,怎麽也沒有睡意。
她索性掀開被子,坐起身來,一不小心把睡在身邊的妹妹銀雁弄醒了,銀雁睜眼看了看,看姐姐還在那坐著,就嘟噥了一句:“姐,你還沒睡?快睡吧,明早還得去給樂樂拿藥。”金雁趕緊鑽進被窩:“我睡,我睡。”
銀雁見姐姐拉滅了燈,就翻了身,不一會兒就又睡著了。
金雁卻還是睡不著,她聽見妹妹響起了均勻的鼾聲,就在黑暗裏大睜著眼繼續想心事,想著樂樂的藥是不是該減量了,想著是不是該給歡歡織件毛衣了。想到歡歡要在高牆電網內度過一生,與自己不是死別卻是生離,她的心又像被幾萬條蟲子咬噬似的疼痛。她感到口渴,一會又覺得頭有些疼,胸口憋悶,惡心得難受,便拉亮燈,起身下了床,順手給銀雁和樂樂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去了廚房想倒杯水喝。
她端著水杯剛走進房子,猛然覺得頭疼頭暈的厲害,接著眼前一陣發黑。她想起平時也會有這毛病,都是歇一會兒就會好的,於是便暈暈乎乎坐在炕腳地的沙發上,沒等坐穩,她的頭一低,便沒有了知覺。
“咣當“水杯掉在地上的聲音驚醒了熟睡中的銀雁,她睜開惺忪的睡眼,見姐姐頭朝下歪坐在沙發上,趕緊連跌帶爬撲到組姐跟前,失聲驚叫道:“姐,你咋咧?姐……“她輕輕扳起了姐姐的頭,讓她平睡在沙發上。金雁麵容痛苦,眼睛緊閉著。銀雁大聲哭喊:“姐,姐,你醒醒!哥,哥,嫂子,你們快來呀!”三哥三嫂聞聽慌慌張張地跑來了。
三雁剛到跟前,金雁就蘇醒過來。看大家神色驚慌地看著自己,三嫂正在那發抖,妹妹還在抹眼淚,就說:“咋都這樣呢?銀雁、你哭啥?我這不好好的嗎?”
三雁披上衣服就朝外走:“我去叫大夫,你們看著她……銀雁,你趕緊打120。”
金雁有氣無力的叫過三雁:“哥......甭去了,我現在感覺好多了.......再歇一會就沒事了。”三雁不聽她說,繼續往外走:“你甭擋我,得讓大夫看看再說,這個年齡可不比你年輕時了。”
三哥剛走,金雁又感到頭疼加劇,像是要炸裂一般,心似乎已經跳出了胸膛,在外麵咚咚地被人敲著,接著又頭暈目眩,惡心的感覺一波波的來。便說:“我頭疼的很,那天賈寶把我打了,我從那以後就老犯頭疼,可每次都挺過來了,這次我咋受不了呢?.....明天要去辦的事說不定得拖後了呢?……”接著她又像是對銀雁又像是對自己說:“真想把這事早些去辦了……“銀雁認為姐姐說給樂樂明早拿藥的事,就拉著姐姐的手說:“姐,你甭管,明天一早我去把藥取回來-…”金雁想說什麽,卻再也發不出聲,痛苦的閉著雙眼昏迷了過去。
救護車在門外嗚嗚地鳴叫著。
銀雁趕緊陪著姐姐,跟著救護車就去了醫院。
躺在急救室病**的金雁,臉上帶著病態的紅暈,鼻孔裏插著氧氣管子,各種儀器放在身邊,醫護人員圍著她忙個不停。經過診察,醫生發現金雁患有好多種疾病:心髒病、內分泌失調,風濕病、多處結石和貧血.最要命的是她顱腦內有一處陳舊性的傷,可以斷定近來她的頭疼頭暈就是因此所致,現在傷口大麵積出血,病情危急,醫生決定盡最大努力挽救她的生命。
幾個小時後,金雁醒了過來。剛一清醒她就劇烈地嘔吐起來,吐完後,她好像很累很累,無力地躺在**,隔了一會,抬起胳膊,示意銀雁從她衣服口袋裏掏出那個母親送的護身符,銀雁輕輕地把護身符送到她的手上,她的手軟綿綿的,一抖一抖的幾乎拿不住,但還是吃力地捧在眼前看著,而後頭動了動,一條腿屈起,想坐起來,大夥過來要扶她,她卻又擺擺手搖搖頭,身子直直地躺好,瘦小孱弱如同嬰孩。她眼光慢慢地掃視著屋裏的人,然後氣息微弱地說道:“這麽多人來看我了!我隻是頭疼麽……賈寶平時打我可比這疼多了,我都沒事,看……看把你們緊張成啥了……這護身符哪能護身呢?我喜歡是因為它是我媽送我的,就像我媽陪著我一樣。等我好了,我要給我媽織一個毛衣,再給我爸織件毛背心,原來的舊了,我,我要拆掉……“話沒說完,她的臉忽然歪向一邊,手無力地垂了下去,手上的護身符悄悄滾落,默默地躺在地上,似乎為它沒有保護好主人而無地自容,羞愧得不敢見人。
醫生們馬上對金雁進行緊急搶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金雁卻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她雙眼緊閉安安靜靜地躺在那,生命之光**然無存。醫生用聽診器在她胸前做了最後的診斷,最後惋惜地搖著頭,告訴她的親人們,金雁因為腦傷複發引起大麵積出血性梗塞,同時拌有全身多種疾病而永遠地走了!
一陣錐心刺痛的哀嚎頓時回**開來,整個病房裏頃刻間像要被哭聲震裂,被淚水淹沒了。
一陣冰涼的眩暈!銀雁撲在姐姐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姐,姐姐!醒醒呀姐姐,是那個賈寶,是那個賈寶害了你呀姐!姐,姐你醒醒啊!!”她幾乎快要瘋了,暴跳著,撕扯自己的頭發,捶胸頓足。把頭朝牆上碰著…哥嫂悲傷地渾身顫栗,她們聲嘶力竭,哭天搶地向著蒼天呼喚妹妹的魂兮歸來。
金雁的遺體送回到肖家村,整個肖家村的上空立馬迷蒙著一層愁雲慘霧。太陽西落,橙黃色的光線帶給人悲傷的感覺。哭聲彌漫了村莊,淚水很快打濕了整條村路。
肖華義得知後,一句話也沒說,渾濁的淚珠從他蒼老的臉上無聲地滾落。
在場的人一時間似乎停止了呼吸,空氣似乎也凝固住了,沉沉地向他們壓了下來。
好久好久,肖華義才從喉嚨裏擠出幾句話:“金雁,爸這一生很少哭過,可為你卻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了。現在你就讓爸再把你好好哭幾聲,讓爸痛痛快快地把你哭一場就完了啊!”說完老人癱坐在金雁的遺體前,傷心動情地放聲大哭。直哭得天昏地暗,草木動容。
有幾個人見老人越哭越傷心,就趕過來勸他不要哭了,可勸著勸著,他們自己也失聲痛哭起來。一旁的人也全部大放悲聲。一時間屋裏哭聲四起。
親人們被金雁的突然離去驚呆了,他們商量好不把這消息告訴金雁的母親。
這猝不及防的打擊把他們都快擊碎了,何況七十多歲的老人呢?
大夥愕然了,他們不相信勤勞善良的金雁會這麽快就永遠離開他們,他們不願相信這是真的。幾個人還準備給金雁介紹對象呢,她怎麽就走了呢?天啊!竟然是她孩子的父親讓她受盡了罪!
金雁啊,你好可憐,是家庭暴力扼殺了你生氣勃勃的生命!
現實啊!你怎麽會如此殘酷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