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下水道收租金
蕭蕭告別蓋世,騎著自行車,順著天京城的城市邊緣往農大走。
天已經黑下來,路燈亮了。
天京城裏,靠向市中心的地方的路燈安裝的是明亮的白熾燈,而在偏向郊區的地方,安裝的則是昏黃的燈。
他媽的,這個無情的城市就是這樣殘酷,不用說人要分三六九等,連路燈都他媽的要按地勢等級分明。
路燈照耀在路上,映照出一團團的昏黃,這團昏黃的光,把蕭蕭的影子拉的很長。
他像一個孤獨的旅人,遊走在這個城市中。
“我操!起個大早,趕個晚集。”蕭蕭嘴裏叼著一根煙,幽幽的劈著兩條大長腿,騎著自行車,優哉遊哉,速度巨慢的往天京農大走。
本來和謝展簽約以後,下午就能到農大。沒想到又有蓋世此番周折。差點把錢弄丟了。反正也他媽的天黑了,早回去和晚回去都一個樣,自己就不火燒火燎的趕路,慢慢騎車看看這個城市。
始終以一個孩子的心態觀察周圍的環境,是蕭蕭天生的性格。
“哎呀!”
蕭蕭正騎自行車往前走,猛然聽到附近有一個人叫喊一聲。他立刻捏住車閘,左右的望望。周圍連一個鬼影子都他媽的沒有。聲音是哪出來的呢?
“別看了,把車子挪一下。”又傳來聲音,聲音有些發悶。
“嗯?難道在下麵?”蕭蕭疑惑的低下頭,見自行車輪正壓在一個下水道的井蓋上麵,那個井蓋沒有蓋嚴,在井蓋的縫隙裏的黑暗處,閃耀著兩隻明亮的眼睛。
“我操!有人?不會吧,下水道裏怎麽能有人?裏麵又潮又髒,都是他媽的異味,怎麽可能有人?”
蕭蕭自己曾經去過長海市的下水道裏一回。怎麽形容裏麵呢,裏麵髒臭的,惡心的不能細說,總而言之,要比人所能想象的最髒的畫麵還要髒兩倍。
就連他自己這種能吃刀片的小魔怪,都不願意再下去了。
可是看那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確實是有人啊。既然不能住,或許是工人在清理下水道,也不一定。
可是,這井口的周圍也沒有什麽警示的標誌啊,不符合規則?不符合安全操作啊。
“自己是個好孩子,千萬不要耽誤別人做正事。”蕭蕭雙腳趕快後退,把自行車倒退後一米遠。雙眼盯著那個下水道井蓋。
下水道的井蓋被從底下挪開,一個人頭從黑黑的井口裏麵浮了出來。
“我操!浮屍。”蕭蕭心中一驚。自己遇到刑事犯罪了,一定要報警。他想著,把手機都掏出來了。
“什麽浮屍?一個有鼻子有眼睛,張嘴喘氣的大活人,你沒看到嗎?”從井蓋裏的那個人頭帶著肩膀逐漸往外延伸,一個人從下水道裏麵鑽出來。站在那個井口的旁邊。
那個人二十來歲的樣子,身上穿著大跨帶背心,下身穿著大褲衩子,嘴裏叼著一顆廉價的劣質煙,身量不高,短頭發,長得還算周正,可能因為窮困,饑餓不飽,原本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紀,臉上卻顯得精神頹唐,神情失落。
他斜著眼睛望著對麵的蕭蕭,眼睛死灰,遊動著警惕。
“這小子是從地底冒出來的啊?幹什麽的?清洗下水道的也不像啊。”蕭蕭輕聲的念叨著。對這個小子的身份有些懷疑,他不是在這裏做壞事,偷井蓋什麽的吧。
自己最恨那些偷井蓋的人了。他們把井蓋偷走後,在周圍多少的弄一個警告的標誌,讓人能安全的躲過,也會被人稱讚一個盜亦有道。
可是,他們就自顧自的把井蓋偷走,一點也不設防,讓人一不注意就載一個鼻青臉腫。
媽的,一點職業精神也沒有。
蕭蕭想到這裏,決定自己要是遇到偷井蓋的,立刻就報警。但他又一想,偷井蓋,從上麵就可以偷,也不能從地底下出來啊。
“誰是清洗下水道的?這裏是四庫大街十八號,是住人的地方,我住這裏!”那個小子麵對蕭蕭毫無懼色,有恃無恐的用手一指自己身下的下水道口。
“四庫大街十八號?哈哈,下水道井口也都有跟房子一樣的編號碼了?真有意思。”蕭蕭聽到這個號碼,覺得不可思議。
“有意思?我們這裏叫做四庫大街十八號。你看不遠處,那是十九號。那裏是二十號。”那個小子指著不遠處的兩三處井蓋。
蕭蕭隨著他的手指往旁邊一望,看到那些夜幕中的井蓋都蓋得並不很嚴實,顯然是留著空隙透氣用的。
要是裏麵的人不出來,誰也不知道地底下還有人住著。
這個城市的人都是一樣的人,卻住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你說你住這裏?這裏能住人?”蕭蕭實在不能相信那藏汙納垢的下水道井裏有人住。
“什麽叫能住人?在這裏住,每個月要交租金五十元呢。”那個小子話道出了天京城的地麵,無論是地上還是地下,都是寸土寸金。
“租金?住下水道還要租金?這地方,倒給我錢,我都不願意住。”蕭蕭對於下水道出租這個事實好奇心大增,心中魔性大發,不管自己和那個小子熟不熟,就問他:“我能看看你住的地方嗎。”
那小子看了兩眼蕭蕭,覺得他雖然打扮的另類,但是看眼神不是一個壞人。不過,他對蕭蕭剛才說倒找錢他都不願意住的話有些反感,就模棱兩可的就說:“你要看就看吧,就怕把你這種有錢人給嚇著了。”
“嗬嗬,我他媽的怎麽又成了有錢人了?”蕭蕭沒有和那個小子計較,嘻笑著先把自行車鎖住。而後,來到了井口旁,蹲下,兩腿深入井中,順著井口旁的鋼絲梯子,爬下下水道。
“喂?我讓你看,可沒讓你下去。”那小子以為蕭蕭就站在井口看看下麵就得了,沒想到他竟然爬下去。他立刻有些擔心,馬上隨著也爬入了下水道中。
蕭蕭來到下水道的地麵,頓時感覺一股陰涼氣,一股股的往自己的身體裏麵鑽。半空中潮乎乎的發粘,讓人不由得想起殘渣剩飯裏麵黏黏的油跡。
下麵沒有燈,隻能借著從頭上井口裏投入的燈光觀察。
他看了一眼這個空間,差不多有四五平米大小,有兩米多高,四周的牆壁厚厚的一層汙垢,牆壁中鑲嵌著許多根生鏽的粗排水管,它們是這個城市的腸道,是城市中最肮髒的排泄係統。
水管上麵,蠕動著爬過幾隻沒有眼睛的灰色軟體的潮蟲。地麵上鋪著髒髒的被子,一些酒瓶和可樂瓶擺在被子的旁邊。
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穿得粗布衣服,神情漠然的躺在地上,兩眼借著井口透進來的昏黃燈光,望著肮髒的頂棚,心中全無希望。
那婦女見蕭蕭這麽一個黃毛小子走下來,嚇了一跳,慌忙站起身,下意識的保護自己的褲子口袋,那裏麵有她全部的存款。大概二百來元。
本來這個空間裏就夠擁擠,如今又加上蕭蕭高大的身材,就顯得更加擁擠。
蕭蕭見這個婦女如此驚慌,料想可能是剛才那個小子的親屬,忙笑著對她打了一個招呼。
那婦女借著昏黃的燈光,見蕭蕭留著黃毛爆炸頭,帶著閃亮亮的大耳釘子,這副模樣肯定是井頭的爪牙,過來收租金的。
她把目光轉向自己的兒子,問道:“艾川,咱們的租金不是交了嗎?”
“媽,這個不是收租金的,是過路的人。他想下來看看,他看看還有地方嗎?也想找個地方住。”那個叫艾川的小子連忙對自己的母親解釋道。
蕭蕭沒想到艾川把自己當成了尋找房子的人了。他現在真的想不出來,在這裏住到底是個什麽感覺?
住在這裏就會被寒冷?潮濕?轟隆隆的汽車聲攪擾?
但這些雖然讓人煩惱,但都不會讓人痛苦。
讓人痛苦的必是望著黑黑的頂棚,傷心,無助,絕望。
“哦。”艾川的媽媽因為就住在大街的下邊,時常有人過來張望,她被人看得多了,也就有了免疫力,自然也見怪不怪了。
蕭蕭歎口氣,朝這個地下的臥室看了一眼,轉身順著梯子爬出來。
艾川見他出來,也跟著爬出來。
艾川的媽媽見蕭蕭出去了,就又躺在地上,雙眼無神的望著頂棚發呆。
蕭蕭站在井口掏出一顆煙,遞給艾川,問他:“你們怎麽會住在這裏的?”他希望艾川對自己說出真實的緣由。
艾川歎口氣,說道:“我是南方人,家住在農村,前年我高中畢業,父親為了給我攢上大學的錢,因為太過勞累,不幸得了癌症。
我原本考上了天京大學,但因為給父親治病,也就不能上了。
兩年間,為了給父親治病把家裏的家底都花光,還欠下不少債,但他去年還是去世了。
我和母親決定來天京打工,以為這裏是大都市,打工賺的錢要多些。也能盡快的把欠下的帳都還了。誰知我們來天京後,錢在火車站被偷了。
我和母親想找一個睡覺的地方,一問地下室一個月也得五六百,在野外住雖然不要錢,但又不能遮風擋雨,再遇到壞人什麽的,更是不安全。
我和母親就來到這裏,也是偶然見到地下還能住人,找這麽一個下水道井裏住。平時撿一些礦泉水瓶子,換些錢,晚上住在這裏,白天出去找工作。”
蕭蕭聽到了艾川的身世,心中不免歎息。
艾川未成年便失去父親,這是人生的大不幸之一。以此,又失去了上天京大學這麽好的能是一個人從底層到白領的翻身的機會,沒有了事業希望,對男人更是嚴重的打擊。他年幼的肩膀扛起家庭的重擔,打工賺錢糊口,沒有享受到無拘無束的青春時光,在人生中又留下了無盡遺憾。
為什麽老天會這麽不公平,給他這麽多的苦難?
“那,到底是誰朝你們收租金啊。”蕭蕭了解了艾川的身世,倒想知道這一片是誰在管。
艾川把那顆煙拿過來,夾在手上,說道:“霍健,四十來歲,光頭,脖子上掛個金鏈子,人稱健哥。
霍健管理四庫街這片,手底下又養著幾個人。凡是想在四庫街這片開個店,弄小攤子,開黑車拉個黑活求個生存什麽的,都得和他說,給他份錢。
他也不是天京人,但據說和天京城裏的黑白道有關係。據說他的上頭是一個叫做餘通的大哥,是什麽黑魚會的人。”
“黑魚會,嗬嗬,餘通,周彪,都是一路的貨色,好,有主就好。”蕭蕭冷笑一聲,掏出火柴給艾川把煙點上,又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深深的吸了一口:“霍健?還他媽**呢?這年代,是個人都他媽的裝惡霸。媽的,下水道收租金,簡直殺人。操!”
艾川抽著煙,眼神迷離的望著遠處天京城中的璀璨燈火,惆悵道:“人窮誌短,馬瘦毛長,一分錢難道英雄漢,越是窮就幹巴巴的被人踩在腳下,越翻不了身,這輩子,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有個出頭之日。”
人生就是那麽無情,你越是對他慨歎,他就越讓你慨歎。
蕭蕭聽到艾川說他考上了天京大學,料想他定然是個學霸什麽的。如今落到此處,真是龍入淺灘,不如蚯蚓啊。
他想到下水道裏艾川的媽媽,住在那樣破爛的地方。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媽媽。同樣作為一個兒子,他能夠體會艾川讓老媽住在這種地方,內心中必定萬分痛苦。
他想到這裏,把自己的手包打開,拿出兩千塊錢,遞給艾川,說道:“別在下水道裏住。這點錢,你到找一月租二百的民房,夠一年用的了。”
“這。”艾川沒想到蕭蕭會這麽仗義。自己很需要這些錢,但又礙於顏麵不想拿。
窮人之所以會窮,很大的原因是他們礙於顏麵。
“這什麽?”蕭蕭皺著眉,把錢塞到他的手裏。想起有住的地方,但是還有吃飯呢?就又掏出一千塊錢遞給他。但想想覺得還是不夠,索性就又拿出兩千,湊夠五千塊,把自己手中的錢的一半遞給艾川。說道:“拿著,我聽說月租二百的那種房子冬天沒有暖氣,還是租一個有暖氣的房子,讓你媽媽好過冬,她上了年紀別再凍壞了。咱們大老爺們,老大不小的,也該想法子盡孝了。”
“不,我不能要。”艾川有些懷疑蕭蕭給自己兩千塊錢有什麽企圖。可自己和母親住在水道中,沒錢沒人。又有什麽可以圖的呢?
又見蕭蕭拿出五千塊,說是讓自己盡孝。艾川心裏登時一酸,眼淚在眼裏打著轉。
這個黃毛爆炸頭,他隻是和自己匆匆的偶遇,就給自己這麽多錢,他真是世上稀少的好人。
“放心吧。我不要你還。你明天,不,今天晚上搬離這。咱們今天天上地下的都能相遇,總算有緣。我能力有限,隻能幫你這些了。”蕭蕭把錢推給艾川,自己把手包拉上,把自行車解鎖,騎上自行車往農大奔去。
艾川望著昏黃的路燈下逐漸遠去的蕭蕭,聽著他的自行車刷拉拉的響聲,心懷感激,眼中幾欲流淚。
他猛然想起來忘記問這個人的名字了,以後若是有機會償還他的話,自己可怎麽找他?
他不無失望的歎口氣,低頭看看手中的鈔票,悠然道:“三千塊給我媽,剩下的兩千,賭兩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