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魔障 中
“魔障?”秋葉白輕笑了一聲,張嘴含下元澤喂來的燕窩羮,瞟著他漂亮白皙的麵容:“阿澤,你的魔障是什麽,竟讓你不敢看我?”
元澤沉默著,沒有說話,亦沒有抬眼看她,隻是繼續勺了燕窩喂她。
秋葉白看著元澤沉靜純澈的麵容,有一種透明的玉一樣的之感,她忽然問:“阿澤,出家人不打誑語,所以你是不是不願意對我撒謊,所以才不說話?”
元澤長長的睫羽輕輕扇動了一下隨後點點頭,他溫聲道:“小白施主,你還是先吃完罷。”
秋葉白看著他的睫毛微微顫動,看似沉靜自持卻難掩閃爍的樣子,她倒是沒有再為難他,任由他一勺勺地喂著她吃燕窩羮,元澤看著秋葉白仿佛不打算再追問,便放下心來,專心伺候秋葉白。
這些日子,因為不允許其他人進來伺候,即使元澤這般大部分時間消耗在吃和睡之上,時時刻刻都有人伺候的活佛,也已經學會了一些諸如喂飯食、倒水伺候人洗臉、洗手之類的簡單的活計。
而就在元澤看著自己碗裏的東西快見底,心中徹底地放鬆下來的時候,秋葉白忽然問了一句:“阿澤,你喜歡我麽?”
元澤的手頓了頓,仿佛全沒有聽見秋葉白說什麽一般,隻一臉淡然地繼續去勺了燕窩羮去遞過去,隻是勺子不小心撞了碗,便‘哐當’一聲瞬間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秋葉白看著那摔碎了的勺子,再看著元澤,溫聲道:“阿澤,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不知為什麽,看見元澤這般安靜寧和帶著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的氣息,她便忽然想要打破他這張充滿禁欲氣息麵孔的平靜。
元澤依舊是一言不發,垂著眸子看了眼那掉落在地上的勺子,淡淡地道:“小白施主,勺子碎了,貧僧出去再讓人給你換一個,不要浪費了食物。”
說罷,他便要起身,但是秋葉白一隻手忽然擱在他的手腕上,偏著頭,支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元澤,再次道:“阿澤,你喜歡我麽?”
元澤僵了片刻,隨後忽然抬起眼,銀灰色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許久,秋葉白不閃不避地與他對視,仿佛要透過他銀色的眸子,看見他心底深處。
一刻鍾仿佛都過了千年之久,元澤終於還是垂下了眼,輕聲歎息:“小白施主,貧僧的心魔是貧僧的,與小白施主並無幹係。”
他頓了頓,繼續道:“每個修行者都會經曆這些過程,迷惑、痛苦、冥想、思辨、最終徹悟,修行的過程就是一個個心魔克製的過程,你何必一定要追根究底,貧僧所看見的一切不過是紅塵大千世界所看見的貧僧,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秋葉白看著他冷漠自持侃侃而談的樣子,仿佛她真的不過是他修行路上的障礙,隻是為了成就了他的佛道而存在的心魔,她心中忽然覺得極為不悅,有一種近乎怒意的東西繚繞在心頭,她冷冷淡淡地道:“是,一切都是修行過程的魔障,但是你的魔障是我,自然與我有關係。”
元澤一愣,隨後似不解地道:“小白施主……?”
秋葉白看著他怔然的模樣,精致的眉梢眼角在窗外的秋陽下顯出一種透明的光彩。似陽光之下通透的水晶琉璃,她伸出手,指尖緩緩地在他眉宇之間掠過:“說起來,其實我也不清楚,隻是……。”
她手指停在了他的耳邊上,頓了頓:“阿澤麽,魔障既為魔,既是你修行路上的阻礙,你希望我消失麽,永不相見,自不成魔。”
“消失?”元澤有些怔然地抬起眸子,看著秋葉白秀逸無雙眉眼,若是她消失……
他薄唇微微地輕顫了一下,別開了臉,避開了她的觸碰,輕聲道:“阿彌陀佛,魔障也好,業力也罷,皆存於人心,若是貧僧心中的魔障未能自除,施主就算不在貧僧眼前,卻也會在貧僧心中。”
秋葉白聽著元澤這麽說,忽然挑眉:“阿澤,你這是在對我表明心跡麽?”
元澤聞言,再仔細一想,方才發覺自己方才說出來的這番中規中矩的禪語,能有多重解讀,而如今的情境下,怎麽聽,怎麽像是在同人告白。
他白皙的臉瞬間漲紅,有些不知所措地別開臉,雙手合十就想要站起來:“阿彌陀佛,貧僧……貧僧不是那個意思。”
秋葉白看著他,神色有些複雜,她不是蠢人,對風月一道也比元澤明了更多。
所以她自然是知道元澤的心魔或者說魔障是什麽,那麽她自己呢?
她對元澤的的心情的又是怎樣的,她原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壞他修行,但是此刻,她卻會因為元澤的那句——與小白施主無幹,因為他將她當成修行的尋常魔障,心中覺得不悅,覺得憤怒,這是不是意味著他亦成了她心中的魔障?
她伸手在他肩頭按了按,阻擋他站起來,幽幽地道:“阿澤,你討厭我麽?”
秋葉白因為背上受傷,所以手上的力道並不大,隻是輕輕地擱在了元澤的肩頭,他卻似覺無法站起來,同時下意識地就搖搖頭:“不!”
秋葉白看著他銀灰色的美麗眼眸,微笑:“那麽阿澤可願意幫我一件事。”
元澤有些不明所以,隻是看著秋葉白的笑容,心中直覺地生出不妙的預感,但是卻還是無法拒絕她提出來的請求,亦同樣並不曾猶豫地點了頭,隻是垂下長長的睫羽:“小白施主盡管說就是了。”
秋葉白看著他,比了個示意他靠近的手勢。
元澤順從地半傾了身體靠過來,正打算聽她要說什麽的時候,秋葉白的手卻忽然擱在了他的脖子上,輕撫。
元澤身形頓時僵住,秋葉白微微抬頭,剛好讓嘴唇停在他挺直精致的鼻尖上,溫聲道:“阿澤幫我確定一下,我心中的魔障是不是你,可好?”
元澤隻感覺她柔軟的呼吸輕輕地掃過他的眼睫,而鼻尖上傳來的柔軟潮濕的觸感,讓他瞬間僵如木石,隻能木然地回答:“貧僧怎麽幫小白……施主確認?”
秋葉白自然是感覺到了他身體的僵硬,輕笑了起來,看著他纖長的睫羽在她眼前不斷地顫動,如驚惶的蝴蝶的蝶翼,她再抬高了些自己的下巴,嘴唇印在他銀灰色的眼眸之上,柔聲道:“譬如這樣。”
元澤隻覺得眼上那溫柔而潮濕的觸感,幾乎如熾烈的火焰,一下子從眼上直接燃到腦中,驅散了所有的梵音佛香,將他腦海燃燒成一片空白。
………
神殿,祈福殿
“風姐姐,那位在後殿養傷的人到底是何人,為何國師這般緊張對方?”花奴一邊指揮著小太監打掃祈福殿,一邊有些好奇地問風奴。
風奴正在整理貢台上的花果,聽見花奴這麽問,便冷淡地道:“這是國師的事情,咱們是下人,就久下人的本分就是了,不必要多問不該問的。”
花奴聞言,也不敢再多說,隻小聲地道:“這事兒不是花奴好奇,咱們神殿裏很多人都在議論呢,若是咱們不壓製,還不知道要傳成什麽樣子。”
他們這些在神殿伺候國師時日長久的人都知道,國師的性子雖然看著好伺候,不像其他宮裏的主子那裏動輒得咎,但那是因為國師的性子太冷清,不願和人來往。
甚至就是是他們這些神殿裏頭貼身伺候他的人,不要說能和國師說上一句話,就是平日裏都很少得見國師一麵。
國師除了吃睡之外,總是將自己鎖在殿裏誦經、祈福、參禪,偶爾出外殿,也是讓人將外殿的人打發幹淨了,才出去散散心。
雖然國師每日裏去後殿探望那人的時間合起來也不會超過兩個時辰,但這已經占據了國師除了睡覺和用膳之外的大部分時間,所以神殿裏頭早已經暗中有不少流言傳了出來。
“我不管到底有什麽流言,我隻知道宮裏主子的事兒,絕不是咱們一介下人應當攙和的,這就是做奴婢的本分,想活著,你最好記清楚這一點,主子永遠是主子。”風奴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轉身看著花奴道。
“風奴,明哲保身是沒有錯,但既然國師是咱們主子,咱們便又勸誡之職,豈能看著主子與歪門邪道的人在一起廝混,那秋葉白是全國通緝的要犯,之前才被太後老佛爺鞭笞,也就是他命大抗住了,若不是主子前去救人,他未必能有命,但咱們這些知道內情卻不勸的,就是陷主子於不義。”一道窈窕美麗的身影領著人,款步而入。
風奴看了過去,隨後顰眉道:“雪奴,謹言慎行,主子始終是主子。”
花奴雖然排位在雪奴之前,但是年齡最小,還是要稱雪奴一聲‘姐姐’。
雪奴一向不把花奴這些沒有近身伺候元澤的人放在眼裏,隻冷淡地點點頭,便看著風奴道:“你隻管謹慎,但我卻是要去勸國師一勸的,花奴說的沒錯,遠近親疏是有別,你們平日裏雖然掌管著神殿日常裏的雜事,但是終歸不是國師身邊貼身伺候的,國師自然不會采納你們的意見,但我卻是不同的。”
花奴聽著雪奴這般輕賤的口氣,小臉上閃過怒色,卻敢怒不敢言。
風奴隻冷冷地插了一句“雪奴,你是忘了你才養好了傷麽,你的傷是怎麽來的,好了傷疤別忘了疼。”
雪奴爬了國師的床,最後激怒了國師,被仿佛變了一個人的國師差點活生生的打死的事兒,神殿裏頭知道的人不多,也就是四大神婢最清楚內情,畢竟四大神婢在神殿裏頭地位僅次於國師,所以這等有損尊嚴的事兒,自然是不能宣言的。
如今風奴忽然當著殿裏那麽多灑掃太監們說出來,雖然沒有明言,但是雪奴一僵之後,自然隻覺得被風奴狠狠地戳了心刀子,是勃然大怒,她眼底閃過怨毒,冷笑道:“風奴,我怎麽樣也是一片忠心,但你呢,誰知道你失蹤的那幾日做什麽去了,連內監衛都找不到人,回來連身上的衣服都換了,卻說是昏迷之後,一無所知,說不得就是投靠外人,和什麽人鬼混去了,你連自己的清白都無法證明,有什麽資格來教訓我?”
兩大神婢之間氣氛劍拔弩張,讓殿內的眾人都齊齊噤聲,不敢多言,隻怕得罪了其中任何一位,都沒有好果子吃。
風奴聞言,臉色瞬間煞白,目光淩厲地瞪著雪奴:“雪奴,你住嘴!”
雪奴提起來的正是她心中的痛處,那幾日她被關在明光殿下,被控鶴監的人折騰得極慘,偏生身上也沒有一絲傷痕,明光殿和真言宮是死對頭,若是此事泄露出去,一旦被人知道了,她百口莫辯,也隻有死路一條。
雪奴看著風奴蒼白的神色,心中隻覺得躊,她優雅地一掀裙擺在一張精致的黃花梨雕蓮華的八仙椅上坐下,冷冷地道:“風奴,你有時間在這裏與我磨嘴皮子,不如準備一下去見老佛爺。”
風奴一愣:“老佛爺傳召我?”
見雪奴點頭,她便立刻吩咐花奴接手她神殿的工作,準備離開。
就在風奴往門外走,經過雪奴身邊的時候,雪奴忽然冷哼一聲:“風奴若是真的像你說的這麽義正言辭,沒有任何私心,那你就去稟告老佛爺,說讓老佛爺將許給國師的人鴉成我。”
風奴梭然一僵,低頭看向雪奴,雪奴看著她,譏誚地勾起唇角:“怎麽,你以為我們都不知道麽,老佛爺會選上你這樣身材樣貌皆不如我的人作為賜給國師的人,不就是因為老佛爺覺得你是個老實的,沒有花花腸子的,隻可惜她老人家不知道,她寵錯了人,像你這樣的人才是心機最深沉的!”
風奴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但凡你有任何意見,都可以向老佛爺稟報。”
她以為她很願意伺候國師麽?
雪奴聞言,竟怒極反笑:“怎麽,你不就仗著董嬤嬤和你出身的淵源方才好事占盡麽,若是你心中有私,何苦裝出這種大義凜然的樣子來惡心人。”
風奴素來行事穩妥,是四大神婢之首,平日裏在神殿裏也是極為受人尊敬的,哪裏受過這般氣,頓時也怒了,直接上前就揚起手:“住嘴!”
雪奴冷笑一聲,立刻站了起來,仰著頭尖聲道:“打啊。”
“燕子姐!”花奴大驚,立刻伸手上去拉住風奴,喚了她的小名,低聲哀求:“不要這樣,這麽多人在看著呢。”
風奴看著花奴眼底的懇求,忍耐著深呼吸了一口氣,隨後,抽回自己的手轉身拂袖而去。
雪奴譏誚地看著她的背影‘呸’了一聲,也不去理會花奴怨懟的目光,轉身就走。
……
且說風奴這頭強忍下滿腹怒氣和委屈,出了神殿的大門,徑直領了人往永寧宮而去。
剛剛到了永寧宮的門口,卻正見著門口董嬤嬤已經站在那裏四處張望,看見她過來,立刻領著宮人迎了過來,正色道:“你可來了,太後老佛爺等你許久了。”
董嬤嬤這般嚴肅,讓風奴一楞,隨後也有緊張了起來:“嬤嬤,這是出了什麽事兒麽?”
董嬤嬤搖搖頭:“不要問了,你收拾一下,一會子就知道了。”
風奴看著董嬤嬤領著一幹宮人慎重其事的模樣,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她沉默著跟著董嬤嬤進了永寧宮,先是到了一處偏殿的碧紗櫥裏簡單地重新梳了發髻,然後一路被董嬤嬤領著穿殿越廊來到永寧宮後殿的一處小佛堂。
風奴看著那小佛堂,裏麵飄來幽幽迷人的檀香,熟悉而又陌生,讓她心中的不安瞬間放大。
董嬤嬤恭敬小心地敲了敲門,不一會,那門‘吱呀’一聲便打開來,一名穿著白褂的女子打開了門,雙手合十:“嬤嬤。”
董嬤嬤點點頭,便提著裙擺,率先進了門,而風奴看著那穿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白褂子,戴著薄紗兜帽的少女抬頭朝著莞爾一笑:“風奴姐姐,許久不見。”
風奴微微睜大了眼,心卻瞬間下沉。
她閉了閉眼,朝著那少女敷衍地點點頭,隨後也跟著進了門。
佛堂內四處插著各色香氣濃鬱的貢花,香煙繚繞,佛前蒲團前各自站著兩人正在向一尊形容華麗到猙獰,三頭六臂的佛像敬香,其中一人是太後,另外一人一身純黑色的兜衣僧袍,僧袍上隱約可見繡金線的梵文,異常華麗而神秘。
那人聽見身後的動靜,轉頭露出一張慈眉善目的清秀麵容,隻是額心上紋著一枚古怪華麗的天目,讓她容顏看起來多了三分妖異:“風奴。”
風奴如遭雷擊,一顆心仿佛瞬間沉到了無邊無際冰冷的海底。
太後老佛爺看著她呆愣的樣子,眼底閃過不悅,但是嘴上卻還似是逗趣一般:“風奴想必是太久沒有看見師太了,所以才這般驚喜得失態了罷?”
風奴被太後冰冷的眼睛一看,瞬間心中一寒,便‘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對著麵前的黑衣女子雙手合十,俯下身體,行了一個禮:“風奴參見燃燈宮主,我佛庇佑宮主吉祥。”
燃燈師太上前幾步將她扶起來,微笑:“每次國師回真言宮,你總是留在神殿搭理雜事,幾年不得見,小風奴已經出落得這般端莊大方,著實讓為師欣慰。”
風奴垂下眸子,雙手合十:“宮主謬讚。”
太後將手裏的香插好後,扶著董嬤嬤款步過來,看著風奴微笑:“可不是,哀家就跟你說了這個孩子是越出落,越大方懂事,越得哀家心意,所以配給國師是最合適不過的了。”
燃燈師太含笑打量著風奴片刻,又點點頭道:“正是,國師床榻邊沒有一個貼心的人伺候,總是不妥當。”
風奴心中一片冰涼,她垂下眼,恭敬地道:“老佛爺、宮主、國師一心修佛,奴婢不敢壞了國師修行。”
燃燈師太轉身在蒲團上坐下,淡淡地道:“本宮主聽雪奴說國師身邊最近有一些不妥當之人出沒,那些人才是要壞了國師活佛修行的孽障,你和雪奴都是神佛挑中,賜福的神婢,以身侍奉國師活佛,乃是大修行,也免得國師被魔障引誘迷惑,總不成由著那些孽畜蠱惑國師。”
太後也點頭,眼底幽光閃過:“所言極是,國師也已經修行多年,若是能賜福於你,懷上靈童,豈非是我帝國之大幸事?”
風奴聞言,渾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真言宮活佛傳代,與尋常西域密宗不同,真言宮堅信活佛轉世之前都已經備下肉胎,所以一向都是先國師活佛尚且未曾圓寂,就已經開始尋覓有資質的靈童,歸於宮內準備行坐香之儀,等待活佛圓寂之時,真正的靈童便‘天眼大開,坐香而成,神靈歸位’成為下一任的活佛。
所以這樣的新活佛一般都已經成年。
但是如今聽著太後和燃燈師太的意思,竟然打算直接讓國師臨幸女子,生下孩兒之後,世襲活佛?!
這是為什麽?
為何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
燃燈師太似乎看出來風奴的疑惑,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雙手合十:“風奴,你不必擔憂,新的甄楊佛的方式,自然是本宮主得到佛主示意,你隻管好好地伺候國師,早日懷上佛胎就是了。”
她頓了頓,淡淡地道:“如果是你力有不逮,本宮主再讓雪奴去助你一臂之力。”
太後聞言,鳳目裏閃過冷色:“哀家相信風奴是佛主選中的第一神婢,一定可以為國師懷上佛胎。”
燃燈師太看著太後淩厲的目光,似笑非笑地點點頭:“本宮主自然也是相信的。”
風奴閉了閉眼,不去看太後那種逼射而來的淩厲如刀的目光,她嘴唇翕動了一下,輕聲道:“國師為人一向自持,佛心深厚,天賦靈通,坐香大成,更是我真言宮有史以來坐香最成之活佛,奴婢在國師身邊伺候,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又何德何能讓國師馭幸?”
所有的國師活佛,坐香大成之後,天下間任何迷藥、魅香或者媚毒都對他沒有任何作用,而且元澤幾乎可以說是曆任國師活佛之中坐香最成的,隻有元澤用屍香蠱惑眾生的份兒,更何況元澤根本不可能對她動心,怎麽可能這個時候忽然要馭幸於她。
太後目光落在了燃燈師太身上,也閃過遲疑。
燃燈師太坐在蒲團之上,手捏出蓮花指印,閉目微笑:“天下萬香,的確是不敵我真言佛香,不過國師活佛終歸是我真言宮出來之人,本宮主自然有妙法能讓你侍奉國師,你自不用擔心,隻管等著好消息也就是了。
太後上前一步將風奴扶起來,看著她,柔聲翻:”風奴,哀家向來喜歡你的沉穩寧雅,最懂得規律,素來與別個不同,所以今日才有這番造化,你可不要讓哀家失望。“
風奴感覺太後的手異常的冰涼,她手上華麗的雕金珠貝護甲幾乎深深地陷入自己的手背裏,帶來銳利的痛感。
風奴閉上眼,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維持了自己恭敬的麵容:”是,奴婢謹尊上懿。“
……·…。……。……。……。……。……。……
風奴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永寧宮的,隻覺得腳下輕飄飄的,她打發了其他跟著過來的神殿宮婢,自己漫無目的獨自走在空寂的宮道上。
”這不是神殿的第一神婢,怎麽今日遊魂似的,被佛主俯身了麽?“一道譏誚的男音在風奴身後響起。
風奴抬起頭,目光茫然地四處看了看,隨後目光在麵前之人身上停了停,愣了好一會才認出來麵前的人是誰。
”一白奉主?“
”嗬,今日這是太陽打西邊升了起來麽?“一白挑眉,上下打量著風奴。
自從上次他和雙白打賭,這個臭丫頭在地牢裏被他扒光了洗了一輪澡之後,平日裏都是橫眉冷眼,如同有殺父之仇一般地用”一白狗賊“稱他。
風奴看著麵前的人,忽然身子晃了晃,隨後一下子撲進一白的懷裏,仿佛所有的氣力都消失了,死死地拉扯著對方的衣襟,嗚咽了起來。
一白今日領了差,剛去辦完回來,遠遠地就看見前麵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風奴,早前兩人在地牢裏頭針鋒相對,算是有舊怨,自然便走了過來打算冷嘲熱諷一番,卻不想這臭丫頭
”你幹嘛!?“
風奴並不說話,隻是死死把臉埋進他胸口,渾身顫抖,淚如雨下。
一白瞪了眼周圍神色詭異地盯著自己的下屬,又莫名其妙地低頭看著蜷縮在懷裏的人,顰眉想想一把將對方推開,但手擱在她身上,看著她一副絕望的模樣,卻又有些莫名地不忍心,最後隻不耐煩地拍拍她肩頭:”哭就哭,別把鼻涕擦本奉主身上。“
……
七日後
”阿澤,今兒這蝦仁餃子味道不錯,皮爆潤,蝦肉鮮滑,韭黃柔嫩,你可要試試?“秋葉白依舊是趴在枕頭上,就著元澤的手咬了一口他勺子裏的蝦仁餃子,感覺味道不錯,便示意元澤也吃。
元澤搖搖頭,將手裏的勺子遞給秋葉白:”小白,你吃罷。“
秋葉白笑眯眯地搖搖頭,示意他吃。
元澤看了下她咬了一半的蝦仁餃子,遲疑了片刻,還是送進了嘴裏,慢慢地吃,白嫩的耳朵又開始泛出漂亮的紅色來。
自從那日小白施主讓他幫確認‘心中魔障’之後,兩人都是時時共分享一份飯菜,雖然他並不知道這樣到底怎麽能幫到小白施主。
但是,麵對對方的笑顏,他總是莫名其妙地無法拒絕。
隻能告訴自己,出家人到底該以慈悲為懷,濟世救人為己任。
雖然,他似乎除了為天下祈福之外,從來沒有怎麽救濟過世人,那麽就讓小白施主為第一個罷。
秋葉白看著元澤窘迫的樣子,便笑著湊近他調侃:”怎麽了,阿澤最近用膳變得斯文多了,有點兒國師的樣子了。“
元澤輕咳一聲:”嗯,這是小白施主你的膳食,貧僧再不濟也不會去和一個病人搶食,何況月奴她們也會備下各式點心。“
秋葉白看著元澤纖長的睫毛,安靜美麗的銀灰色眸子,明明一本正經的樣子,說著一本正經的話,卻讓她莫名地覺得很想笑
她有時候其實也並不明了自己的這種心情到底是怎麽回事,甚至弄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不知不覺地讓這個有些呆蠢的和尚走進了自己的心裏。
但是,她看著他臉紅而窘迫的樣子,便更想要逗弄他,直到他無奈地抿著薄唇不說話,她方才心滿意足地收手。
看著他拿著佛經,安靜地陪伴在她身邊,周身寧和的氣息讓她仿佛覺得時光都靜止,夕陽的光芒將彼此的身影交錯在一起,讓她的心情都安寧,連背上的傷口似的疼痛都緩解。
隻是到了目前為止,這個和尚雖然承認他心中也許亦有了她這個‘魔障’,亦忙著祛除‘魔障’,但是她還沒有想好,是不是真的讓他心中的‘魔障’成真。
如果她真的打算引誘元澤,她相信在感情方麵完完全全是白紙一張的元澤,自然能如她所願。
但,若是到頭來,她發現自己也許隻是因為貪戀他身上的那些純淨寧和的氣息,而不是真正的動心,便壞了他的修行,她也不會原諒自己褻瀆了阿澤的幹淨。
阿澤雖然來自神秘而邪氣森然的真言宮,但是那麽長久的日子相處下來,阿澤身上也許依然有許多不解之謎,但她依舊相信阿澤出淤泥而不染,或者說那些存留下來的稚子本心。
他不是一個壞人,若是因為她的魯莽,而讓阿澤僅存的本心都消失,隻剩下如真言宮的邪氣,她亦無法原諒自己,所以這些日子也隻是略親昵地接觸者他。
”等我傷好了,在小廚房裏給你做好吃的點心和小餃子,可好?“秋葉白吃完了元澤碗裏的餃子,笑著道。
元澤點點頭:”說起來,小白施主很早就答應了我了,到現在都沒有實現呢。“
秋葉白噎了一下,挑眉道:”放心,我堂堂藏劍閣主,也不會打誑語,在這些小事上食言而肥。“
元澤想了想,擱下手裏的碗,一本正經地道:”好,那貧僧想吃包子,就是上次小白施主的那種。“
秋葉白一僵,臉色異常的古怪:”阿澤,那包子有那麽好吃麽?“
包子,包子,這家夥的執念到底是有多深。
元澤點點頭,露出個溫柔,兼懷念的微笑來:”嗯。“
秋葉白揉了揉眉心,能不能不要用那種表情來回答她。
不過……
她看著他笑起來的樣子,銀灰色的眸子裏都是想起食物的溫柔滿足感,她忽然有點兒心癢癢的,伸手示意他靠過來。
”阿澤,來。“
元澤遲疑了一會,這些日子,除了第一次小白施主親了他的鼻尖和額頭,平日裏也隻總是喜歡拉拉他的手,揉揉他的臉頰,讓他很有些無奈,但是對方也不算太過火,再加上小白施主的手總是仿佛異常的溫暖,讓他便漸漸習慣了這些親昵的姿態。
他還是順從低下頭,看著她,溫柔地微笑:”怎麽了?“
秋葉白看著他的眼珠在夕陽下泛出柔和的色澤,倒映出自己的樣子,她忽然笑了笑,抬頭觸上他的嘴唇:”沒什麽,隻是想進一步確定阿澤是不是我心裏的魔障罷了。“
若他真的是她心中的魔障,也不壞,她太過複雜的人生,有如阿澤這樣簡單的人兒陪伴,也是幸事一樁罷。
這麽想著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在腦海裏忽然閃過一雙漆黑冰涼的詭異雙眸。
元澤瞬間僵住,腦子裏再次徹底成為一片空白。
……
入夜,月明星稀,薄雲淺淺。
月奴撐著一盞燈經過元澤的房間,正見著他站在偏殿門前,望著月色發呆。
她有些奇怪,走過去恭敬地問:”國師,您為何獨自一人在這裏?“
國師從下午回道偏殿之後,就開始發呆,明明是念經參禪,卻似在神遊太虛,也不不知道念到哪裏去了。
元澤聽見人喚他方才如夢初醒一般,轉過身搖搖頭:”沒事,風奴在重新布置房間,本尊一會就進去。“
月奴聞言,遲疑了片刻:”回稟國師,聽說燃燈師太已經回宮來了。“
元澤頓了頓,神色瞬間冷淡了下去:”知道了。“
月奴見元澤沒有其他表示,便退下了。
元澤看了看月色,神色愈發的冷漠,隨後轉身進了房間,隻是一進房間,他就顰眉:”這是怎麽回事?“
風奴垂著頭,並沒有讓元澤看見她的眼中的不安寧甚至絕望,她隻簡單地道:”回國師,這是宮主讓人從真言宮帶回來的佛像和新的木魚及小鳴鍾。“
元澤目光從完全煥然一新的房間裏掃過,佛像、鮮花、木魚、純金小鳴鍾、裝飾佛樂小編鍾,甚至新的蒲團和檀香,他麵無表情地點頭:”明白了,你們去吧。“
風奴伺候元澤時間很長,自然知道元澤雖然沒有說什麽,但是這是表示他不悅了,元澤並不喜歡太過奢侈的布置。
但是,今日……
她點點頭,沒有說什麽,而是向門外走去,關上了殿門,同時有些不安而惶惑地閉上眼。
但願這次能成功。
元澤不曾多想,隻走到熏香麵前,冷冷地伸手一拂,將帶著催情香的香火拂滅,重新上了尋常的檀香,隨後簡單地在新的精致的黃金淨手盆裏洗手,然後坐在了新的蒲團坐墊上,重新開始敲木魚。
木魚咚咚的幾聲響,竟似帶著金戈之聲,又似綿軟異常
元澤愣了愣,但是也不疑有他,隻以為是新木魚才如此,便繼續一邊敲木魚,一邊輕念靜心咒,想將下午的那一幕驅逐開去。
但是他不曾想到,就是這麽一敲,忽然小鳴鍾和不遠處的裝飾用的小編鍾似有看不見的手推動了起來,一瞬間竟然都發出幽幽淼淼的樂曲聲,似妖異的野狐鳴叫,又似西域天竺的豔樂,靡豔非常。
元澤的手瞬間頓重,渾身僵硬,腦海裏浮現出一幕幕綺麗無比的畫麵,吉祥天女光**身體,還有一幅幅的**之圖。
他手裏的木魚椎一下子就落了地,他閉上眼,努力抗拒著血氣的上湧,不停地念著波若密心經。
站在門外的白衣侍女,含笑看向已經是一身極為性感薄衫的風奴:”還不進去,這可是宮主費心布置的靡音陣法,效果極佳,國師毫無準備,加上宮主在宮內作法,他定已經氣血翻騰,若是你不進去,國師可能會受傷呢!“
風奴看著她點點頭,轉身推門,白衣侍女放心地一笑,正要說什麽恭喜的話,卻忽然身體一僵,眼珠子一翻,整個人向後翻倒了下去。
風奴嚇了一大跳,看著侍女被一個高挑的身影接住,她有些憂心地看向那人:”一白,這樣真的可以麽?“
一白看著風奴一笑,帶著一種狡黠而惡劣的笑容:”為什麽不可以,我已經讓人通知秋葉白來了,那家夥一到,我就把他關進去,這裏已經被鶴衛掌控,一切都不是問題。“
風奴還是很擔心,一白卻一把將那侍女扔給了一邊的鶴衛,拖著她轉身就走,同時不耐地道:”你這一身暴露的,是想要勾引誰呢,快走,快走。“
風奴想罵人,但是此刻情形緊急,也隻得擔憂地一邊回頭地被一白拖走。
……
”什麽,阿澤中了那種咒,要怎麽解?“秋葉白一怔,神色變得極為古怪,她一來,就聽見了這消息,她還沒有來得及消化這件事,就下意識地直接快步進了偏殿。
一白就打開門,點點頭,歎息:”沒錯,所以需要你解咒。“
說罷,他一把直接將大門‘砰’地一聲關上。
”阿澤,你這是怎麽了?“秋葉白來不及問怎麽回事,就不敢置信地看著團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元澤,看著他唇角全部都是鮮豔的血色,瞬間覺得心中微痛,趕緊試圖將他拉起來。
元澤忽然抬起眼看著她,銀灰色的眸子裏沒有狂暴的目光,卻是一種近乎冰冷到極點的眸光,讓人不寒而栗。
”滾……。“
秋葉白一驚,非但沒有離開,而是一把抓住了他,按著他躺下,試圖安撫他僵硬的四肢。
她同時厲聲問門外:”一白,你把我關進來,是打算怎麽個給他解咒!“
一白懶洋洋地隔門輕笑:”很簡單,你知道國師他中了咒語,你把自己脫光了和他滾一滾床單,便是破了咒了。“
”你瘋了麽!“秋葉白不敢置信。
一白輕蔑地嗤笑:”怎麽,不敢麽,你這些時日不是和國師親密得很麽,如今他麵臨生死關頭,你卻不肯相救麽?“
秋葉白大怒,正要說什麽,卻聽見元澤忽然‘嗤’地一聲又吐出一口血來,飛濺了她袖子半幅,並且試圖從她身下逃離,她大驚,按住了他,厲聲再問:”一白,沒有別的法子了麽?“
一白冷笑,毫不客氣地道:”沒有法子,這是靡音咒,一耽動,除非受者死,或者與人**,否則沒法子解咒,隨便你,反正國師死了,對殿下是好事。“
秋葉白再喚他的時候,門外卻已經沒有人再應了。
她雖然心知這事必定有蹊蹺,但是如今這種情況卻由不得她猶豫,尤其是在她試過想要製服元澤,為他調息的後果是換來他吐出的更多的血。
秋葉白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氣,忽然將手擱在他熾熱的胸膛之上:”阿澤,你認得我麽?“
元澤這個時候,卻忽然沉靜了下來一般,銀灰色的眸子裏贏**開一層淚光,他點了點頭,喑啞地道:”小白。“
秋葉白笑了笑:”既然你我都是彼此的魔障,那麽此劫,若是你我不能共度,便是你會怨我,我也顧不得了。“
她閉了閉,一咬牙,吹熄了桌台上的燭火,伏下身子。
室內陷入一片旖旎的漆黑。
沒辦法——改來改去,也隻能這樣了,小劇場7月1號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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