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我的小白

秋葉白目光忽然瞥見桌子上的藥,又記起他腰上還有傷,那時候光顧著……竟不知他腰上的傷怎麽樣了。

她忽然想起第二次在地道之中見麵的時候,他麵不改色地將脫臼的肩頭接了回去,仿佛毫無痛覺神經一般,讓她頗覺得悚然,就是今早那樣的燒傷……他也隻是身體微微繃緊罷了。

不知為何,曾經覺得對方是怪物,但是如今細細思量,如果不是因為常年習慣了非人痛楚的人,又怎麽能如此輕描淡寫地麵對疼痛。

秋葉白拿過藥瓶子,輕輕地摩挲了一會,輕歎了一聲。

她再次揉了揉眉心,隻覺得自己腦子裏思緒混亂,實在鬧不明怎麽自己能把自己陷入這樣混亂的關係裏麵。

如今看來,倒是不若當初,幹幹脆脆就是條件交換來得好。

他保護她試圖順暢,她給他血以成藥。

如今……

她甚至不知道那人到底想幹嘛!

秋葉白把臉埋進錦被裏,有種想把自己悶死的衝動。

……

另外一頭,百裏初出了門,門外正在布防的鶴衛們齊齊向他抱拳躬身:“參見殿下。”

他淡淡地擺了擺手,隨後朝一白比個過來的手勢,一白立刻走了過去:“殿下,您可是要用點兒什麽,宵夜都在爐子上熱著了。”

百裏初聞言,沉默了片刻,隨後道:“嗯,選幾樣好消食的,並補身子的血燕蓮子送進屋裏去。”

一白一愣,他記得主子喜歡用點心,但是喜歡飽腹感強的,這會子怎麽……哦,對了房裏還有秋大人!

他點了點頭,立刻吩咐了一名門房外的鶴衛去準備。

而此時,百裏初又再次問:“是了,院子裏還有其他的地方能住人麽?”

一白一愣,目光有點不敢置信地飄向他身後,這是殿下被大人給趕出來了麽?

大人這也未免太狠了罷,殿下身上還有傷呢!

但是他不敢表達如此‘真實’的想法,隻好道:“殿下,這裏隻有一間主房,邊上就是下人們暫居的一間小耳房,隻怕殿下住不得。”

百裏初沉默了一會,看了看整個簡單到簡陋的房間,隨後淡淡地道:“沒有什麽住不得的,地獄裏都住過。”

說罷,他轉身向那一處耳房而去,一白一驚,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但是還是立刻跟了上去。

“殿下,您稍等,屬下讓人立刻重新收拾。”

今非昔比,自家殿下如此愛惜羽毛,這會子估計和秋大人賭氣才去住下人房。

一白趕緊地攔在自家主子麵前,因為秋大人已經許久沒有回來住,所以四處都一股子黴味,杜珍瀾派人精心打掃也隻是打掃了主房,這耳房裏也隻是下人隨意打掃了一會,味道還是古怪得很。

百裏初沒有再繼續往房間裏走,隻是點點頭,轉了個背地站在長廊之下。

一白趕緊轉個背去吩咐幾個人去打掃房間,他瞅了瞅自家主子的背影,看著殿下沒有轉身的意思,便趕緊轉身出了院門。

他匆匆忙忙地一出院門,一下迎麵撞上準備進門的人。

“哎喲,小兔崽子,趕著投胎麽!”門口傳來太監特有的尖利的惱火的聲音。

一白趕緊停住腳步,麵前一個紅衣大太監被他撞得倒退了好幾步,幾個小太監正匆忙地去扶他。

那大太監不是老甄又是誰。

一白欣喜之極,見到救星一般,趕緊衝了上去,一把抓住老甄的手臂:“甄公公,我正要去找你。”

老甄看著一白,扶了扶自己的三山烏帽,沒好氣地道:“是你這個小兔崽子,不好好地伺候殿下,無頭蒼蠅似地亂跑做什麽?”

一白趕緊上去附在他耳朵邊低語了幾句。

老甄聽他說完,也是一愣,顰起了眉沉吟片刻,隨後歎了一聲:“兩個雛兒湊一塊了,得,都是沒用的。”

說罷,他一甩拂塵,領著人轉身進了院子。

他一進院子就看見那一道幾乎融在夜色之中的修長人影,長身玉立,靜靜看著漫天飛雪。

老甄暗自又歎了一聲,轉身吩咐了一白去把紫狐大氅拿來,隨後走到百裏初身邊,將大氅為他披上。

“殿下,你腰上的傷才裹好,今日又落水了,別吹著著涼了。”

百裏初淡淡地道:“老甄,本宮何至於這般沒用了。”

老甄歎了一聲:“老奴自然是知道殿下當年拆骨去屍毒的時候,都不曾吭一聲,這點燒傷對於您來說自然也不會放在眼裏。”

他頓了頓,複又道:“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何況秋大人接下去的路可不好走,您知道太後要她做什麽,若是您身子萬一有點不舒服的,也不好再和淮南到宮中那般一路暗中照看著。”

雖說這目的不純,這麽些年,他是第一次看見殿下對一個人這般用心,秋葉白就算再機辯敏捷,再有能耐,沒了殿下羽翼暗中照拂,她能走到今日,也絕不會如此簡單。

百裏初有些譏誚地彎起唇角:“她如今本事大了,隻怕本宮的照拂,讓她發現了更不喜。”

老甄搖搖頭:“殿下,您真的在乎她喜歡不喜歡麽,總歸是您想要的人,是您想要做的事兒,這天下有幾人能違逆您的意思,就算是陛下,就算是老佛爺,您這的想要做什麽,誰人能真攔住您?”

如今這樣看似明光殿和老佛爺為靠山杜家、梅家能獨大的情形,亦不過是殿下有意為之罷了。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於籌謀了那麽年的殿下而言,並非一句虛讚。

百裏初聞言,幽深無邊如虛無之夜的眸子裏閃過異色,他負手而立,並沒有答話,隻是靜靜地抬頭看著烏黑天邊濃密而晦暗的雲層。

老甄看著他的背影,繼續道:“秋葉白如今不在江湖中,在朝、在京,羈絆皆有,也是您意料中的事,她有了顧忌,便隻能步步為營,束在這朝野之中,若是您願意,藏劍閣雖然隱匿江湖,但民與官鬥,若是將整個江湖翻過來,她又能逃於何處,這麽些年,您真讓近了身的人也就她一個,老奴和喇嘛們細細查過,怕是她身上有了赤焰蠱的緣故,精氣血脈都與您身上血脈契合的緣故。”

這也是為什麽殿下厭惡任何女子靠近,但是擁抱著秋葉白卻會覺得暖入心肺的緣故。

“血獄赤焰雙頭蠱,數百年方於火山口生得,火陽至體,雌雄一體,雙頭一雌,一雄,不生不滅,一旦寄入人體,隻能以冰體至寒的寄主血精為食,因此卻又必須為寄主養肉生魂,寄主百毒不侵,同時身體的修複速度亦快於常人雙倍,若是雙頭分離,雌頭入女體寄送,亦是您身體去毒修行的寶鼎,如今她已經是您的人了,您隻要願意,逼著她日日與您雙修,五年之內,您身上屍毒及一切惡毒便可祛除幹淨。”

老甄笑著道:“當然,這也是秋葉白的造化,她是那麽合適的寶鼎,能與您雙修,她體內的赤焰蠱既能保她不被尋常之毒侵犯,又能修得內力更為精進,自然也是她的造化不是?”

赤焰蠱,若是雌頭被斬落之後,入的是男子體內則會成為雄頭,讓男子活生生地被赤焰蠱火毒燒死,隻有恰巧入的是女體,方能成為雄頭的爐鼎。

百裏初卻忽然冷冷地道:“不。”

老甄有些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幽光,他挑眉道:“哦,什麽不,老奴哪裏說錯了麽,總歸就是您不必去考慮秋葉白想什麽,她不過是您一個工具罷了。”

麵前的大美人卻忽然驀然回過頭,眸光陰鬱地盯著老甄,那一身的陰暗黑沉的寒氣直逼得老甄渾身一寒,忍不住退了一步,幾乎覺得自己在那一瞬間,看不清楚麵前之人的模樣,仿佛隻餘下鋪天蓋地的陰寒的黑氣。

那些寒氣下一刻就會幻化成無數利刃將他剖成無數快,卻偏生他在那樣的目光下竟然絲毫都動彈不得。

卻不想百裏初忽然轉回了頭,極輕,極輕地道:“小白,不是爐鼎,不是工具。”

老甄感覺那些煞氣仿佛瞬間散去了許多,他方才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已經是一手的冷汗,但是他還是繼續顫著聲道:“那是什麽?”

百裏初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望著虛空之中飛揚的細碎雪花。

許久,他抬起手,看著自己手上落下的輕薄雪花,忽然輕聲道:“小白就是小白,是我的小白。”

老甄有些怔然地看著他被宮燈照著的輪廓精致無比的側臉,幽黃的燈光落在他的眼睫下,落下深濃的陰影,卻又投下極柔和的光,讓他麵容上的神情看起來溫柔得令人的動容。

仿佛他透明的指尖上那點白雪,是多麽美麗多麽珍貴的寶物。

老甄忽然想不起多少年沒有看見過他那樣的表情。

他緩緩地將那點雪攏在掌心,再次打開的時候,那點雪已經慢慢地融開來。

他閉上眼:“怎麽才能讓她乖乖地呆在我的手心裏,卻不融化,不消失。”

“這個世上,再沒有第二個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