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媚生
這年頭,萬萬沒想到的事兒,其實不多。
但是如今,地上、地下三撥人都萬萬沒想到——
這第一撥是秋善寧。
她死白著臉,灰頭土臉地被陸嬤嬤拽上車,駕車的車夫也死白著臉一路駕車往來處狂奔。
“奶媽……我……我不是故意撞四哥……我隻是想跑……那些鬼……怕。”秋善寧瑟縮在車裏,渾身發抖,語無倫次,她雖然性子嬌縱了點兒,但是萬萬沒有想過要害人至死,還是自己的親哥哥。
陸嬤嬤臉色鐵青地將秋善寧抱在懷裏,她自個也嚇到了,全然說不出話來,但是……但是她們也沒法子,不說四少爺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去是死是活,底下那些人不是惡鬼,也勝似惡鬼,隻怕不會留活口,所以他們不是放棄四少爺,而是她們這些婦孺也隻能逃。
而第二撥人則是終於從煙塵滾滾中狼狽散開來的‘惡鬼’。
‘惡鬼’們,無一受傷,隻是華衣上沾了些灰塵罷了,他們齊齊低頭瞅著麵前漆黑的大坑,原本就白的臉,此刻更是麵無人色,愈發顯得沒有人氣了。
一道人影蹭蹭幾下忽然從坑裏飛身而出,帶出一片塵土,落在地上。
“如何?”一白手裏握著鞭子,一臉陰沉地看著對方。
“回奉主,此處看樣子是一處被盜過的前朝古墓,春日下了十幾日的雨,地下的土鬆了,方才那刺客飛身砸下,衝力太大,所以連著殿下一起落了下去,屬下方才探查,發現土坡再次陷落,尋不到殿下蹤跡。”那司衛麵色鐵青地搖搖頭。
萬不曾想到,他們控鶴監十八司是控鶴監鶴衛裏最拔尖的司衛,竟然會讓一個刺客當頭就這麽害了主子。
一白閉上眼,陰柔俊美如水中寒月的麵容籠上一層鬱色:“立刻通知其它人,找,找不到——。”
他頓了頓,陰沉沉地咬牙道:“咱們都下去給殿下陪葬。”
……
至於最後剩下這萬萬沒想到的就是——
“我艸,疼死了!”黑暗中,緩緩從一堆散土、碎木頭、金絲紅紗裏掙紮出來的人,懊惱地低咒了一聲。
秋葉白撫著額頭,明顯感覺到頭上有擦傷,外帶腳踝上痛得一抽一抽的,扭了!
她這輩子除了練功,就算是在江湖上跟人動手都幾乎沒受過傷,萬沒想今日‘撞鬼了’,倒黴透頂。
她閉了閉眼,等著眼睛習慣了這黑暗,才發現自己掉進了一處很深的洞穴,洞穴裏並沒有伸手不見五指,而是有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昏暗光線,看得到一處蜿蜒的穴道通向不知何處,洞穴裏非常潮濕溫暖。
秋葉白看了看自己掉下來的地方,她方才摔下來的時候,被嚇了一嚇,竟未及運功提氣,在摔下來的時候為防止自己撞上那肩輿頭破血流,便運足了十成功力打算一掌擊破那肩輿,然後借反向之力,脫離危險,卻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那肩輿下麵的地麵竟然是空的。
待她發現那裏堆滿了那架肩輿的殘骸還有土層,幾乎把洞口全部都封住了,便放棄了從原路出去的念頭
常年在江湖裏打混,秋葉白習慣性地迅速勘察周圍的環境,判斷自己的處境,正打算順著那穴道往前勘探一番,看看是否有其他的出路。
但是剛走了兩步,她就覺得自己踢到了什麽東西,軟中有硬。
秋葉白混過江湖,手上也沾過血,所以立刻判斷出那是一具人體。
她低頭看著地麵上被塵土和紅紗蓋住的人形物,忽然間記了起來,自己砸下去的時候,似乎……那些人稱的殿下就在那肩輿裏,她看著那些人都是飛花摘葉踏雪無痕的高手,那位不知什麽來頭的殿下難道卻沒逃開跟著她一塊下洞了麽?
她蹲了下去,看了看那露在紅紗外麵的一截手臂,隻覺得那隻手臂白瑩瑩仿佛能在黑暗中發光一般。
想來應當是個女子吧,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她伸出手觸上那手臂,瞬間手上顫了顫——冷!
秋葉白顰眉,那分明是死人屍體才有的溫度,自己摔下來應當沒有多久,這女子竟然已經死透了麽?
莫非是自己把她砸死的?
秋葉白這麽一想,忽然心中生出些不安來,她手上從來沒有無辜者的血,這位不知是何人,雖然方才手段詭異可怖,但方才到底沒有對她出過手。
她想了想,還是把那紅衣女子周圍的塵土和壓在對方身上的那些殘骸碎渣的全部都清理掉,打算給那女子再仔細把把脈,看能不能還有救。
等著秋葉白把覆在對方臉上的紅紗取下時,瞬間就覺得自己心頭驀地一撞。
迷離的光線中,一張白皙的麵容靜靜地浮現在空氣裏,膚光如玉,昏暗中仿佛都帶著淡淡光芒,秀逸修長的眉染了青黛斜斜地揚起,一雙修長的眸子半闔著,就像是丹青聖手用最細致的筆和沉香墨細細地勾繪而出,線條深邃又柔和,眼尾極長,向上挑起。
孔雀翎般的睫羽長而微翹在細白的皮膚上烙印下神秘的陰影,飛眉修眸,丹青水墨畫一般寫意風流,眼角下一點紅痣,像是細小的暗紅寶石。
玉雕刻一般的鼻梁,比尋常人都要高挺,薄而精致的唇靜靜和抿著,帶著一點子血櫻的柔粉。
秋葉白有一瞬間的恍惚,總覺得自己麵前是一尊非人的玉雕,美,卻美得脆弱精致而詭譎非常,帶著一種不屬於人世的詭氣,讓人感覺呼吸都沉重。
她忽然想起一段話來,有些人的臉即使幾十年後,都讓人會記得清清楚楚,不管對方賜給你的是痛苦還是愉悅,不管多少年不曾看見,都仿佛永不退色,他的眉梢眼角都刻入神經最深一處,想起來,在最敏感而細微的知覺之上,戰栗讓你永不可忘。
她正出神,那玉雕美人忽然間睜開了眸子,毫無表情地看著她。
尋常人昏迷中睜開眸子,都是要眨了一眨,如秋葉白這般在瞬間看見原本的屍體瞬間睜開眼,都會嚇得心髒要驟停。
但對於秋葉白而言,卻覺得自己心髒不是驟停,而是這麽近距離地瞬間看見那一雙眼睛,仿佛一下子心髒就被一雙冰涼的手一把捏住了,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瞳,黑色詭異地幾乎占據了眼睛的三分之二,極為黑沉的色澤,幾乎看不到瞳孔,就像人世間最深的深淵,或者暗不見底,無邊無垠的黑暗之海。
仿佛無機質的不屬於人間的生物才擁有。
隨後那雙眼睛似乎閃過一絲極輕的笑意,那一瞬間,仿佛所有的幽暗與遠離人間的冰冷全部都退卻,一團血色深紅綻放開——欲海無涯,歡喜佛笑,魅相入魔,風華絕代。
那眼下的一點朱砂,便是最豔的血,最媚的骨,勾動最糜爛的欲望。
秋葉白隻覺得呼吸一下子就不屬於自己了,或者說瞬間觸電一般,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心髒瞬間傳來麻痹的感覺,背脊一陣酥麻。
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在開眼閉眼之間,一顰一笑之間,有這般巨大詭異的反差,藏秀含蘊邪妄非常,竟然全然想沉醉在那雙眸中,在這潮濕而糜爛的欲望中,欲生欲死。
欲……
秋葉白的身子忽然莫名僵住,常年混跡江湖和她身為女子天生敏銳的直覺忽然叫囂著危險,這直覺讓她瞬間清醒過來,她驚愕地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已經騎到了那絕代美人身上,伏著身子,然後自己扯開了衣領,把一截雪白的脖子送到了對方精巧的菱唇下。
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姿勢,不管是男女**的角度,還是——死亡的角度而言。
“操!”對自己詭異狀態的恐懼感,瞬間讓秋葉白一下子彈開來去,直到背脊撞上堅硬的岩石,痛感才讓她瞬間喘著粗氣徹底清醒過來,劫後餘生,讓她完全忘卻自己保持的優雅風流形象,漲紅了臉惡狠狠地罵了句髒話。
“嘖……差一點,小蟲子,你還真是敏銳啊。”幽幽涼涼的聲音響了起來,尾音帶著一絲危險慵懶的沙啞。若來自地底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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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這裏的話,肯定有人懷疑公主女扮男裝的聲音問題,聲音在很後麵有解釋了,這裏先提胰腺癌,殿下的聲音本來就屬於清和悅耳的中音,刻意一下,還可以的。但最重要的是,其實當一個人成為人人畏懼的存在的時候,他身上不合理的地方都會被合理化。
例子太多了——比如希特勒短小的身材,醜陋的容貌,都比不過他慷慨激昂的演說,被當時的德國媒體描繪成容貌偉岸的偉人。曆史上這樣的例子太多了,很多的獨裁者和強悍的統治者都有容貌或者聲音甚至的缺陷,但當時幾乎沒有人會懷疑他們說的話,或者說是——不敢懷疑,更正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