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誰的遺憾?
晦暗的天空熾熱而逼人,她抬頭看著天空。
不明白為什麽南疆深秋的天氣還這麽逼窒。
就像一個人獨自走在雷雨前的沙漠,逼窒得幾乎無法呼吸。
她伸出手,看著自己幹裂的皮膚,又舔了舔嘴唇,有些迷惑。
她到底在哪裏呢?
她轉過頭,看向遠處,竟發現自己腳下真是漫漫黃沙,渺無人煙。
她愣住了,自己怎麽會到這裏來?
又仿佛走了許久、許久卻跋涉不到想要去的地方。
隱約之中,她仿佛看見熾熱的沙漠遠方隱約有人影綽綽。
有人,是不是就有水?
她踉踉蹌蹌地往前行。
“水……。”
不知走了多久,她忽然一個趔趄,整個人便從高高的沙坡上滾了下去。
熾烈的沙漠讓她忽然一點都不想再動了,全身都因為長途跋涉而感覺疲憊不堪。
如此熾烈的陽光下,她卻好想睡著,睡著了便仿佛有晦暗的影子可以為她遮擋去這毒辣的日後,那些饑渴和疼痛仿佛也都漸漸消失。
隻是她才閉上眼,便聽見耳邊隱約似有人在喚——
小白……
不要睡……
她愣了愣,看著眼前一片被日光模糊的人影,幹涸著嗓音輕聲道:“你是……誰?”
她剛剛問完,便又聽見那道幽涼的聲音再次響起——
小白……
別睡……
他的聲音雖然帶著痛楚,但卻幽幽涼涼,似一泓清泉,一點點地浸潤過肌膚的每一處。
她眯起眸子,喃喃自語:“阿初……你是……阿澤?”
仿佛那聲音裏的痛楚讓她瞬間也感覺到了痛楚,她不能睡,不能睡,還有人等著她歸來……等著她歸來……
話音剛落,她便覺得自己臉上仿佛有點點水珠落下。
下雨了!
她梭然驚喜地抬頭,張開嘴唇去接納那些雨滴,那些雨水滋潤了她幾乎冒煙的嗓子。但是幾口下去之後,她卻覺得這落在自己皮膚上雨滴卻熾熱非常,落進嘴唇裏還仿佛有灼熱的腥氣兒,。
她一愣,忽然眼前一片腥紅,渾身僵硬。
身上壓迫的感覺和四肢百骸傳來的痛楚,讓她終於忍不住呻吟出聲:“唔……。”
“你……醒了?”頭上傳來男子喑啞的嗓音,讓她慢慢地從混沌從清醒過來。
隻是這一清醒過來,她方才發現自己根本不在什麽沙漠裏,而是被壓在一大片廢墟碎石之下,如果不是剛好一截碎裂的玄鋼槍身頂在地麵上,支住了一塊巨大的石頭,透出一片空隙讓空氣能流通來,她此刻怕是未必能醒來了!
而與此同時,還有一具屬於男子的高大身軀正伏在她的身體上,為她撐住了不少大塊的碎石頭。
她微微眯起有辛散的眼神終於看清楚了伏在她身上的人,不禁微微睜大了眼:“八……大帥?!”
她的嗓音同樣不好聽。
他怎麽會在這裏?!
他明明先進城了……
但是話音才落,她忽然想起了什麽。
霸王槍斷裂,石塊壓下來的瞬間,有人將錯愕的她瞬間撲出了那大石塊砸落之地。
隻是沒有想到,那人竟然是……
“咳咳……大帥……您是瘋魔了麽,竟然衝了出來?”她忍不住低聲咳嗽了起來,喉嚨裏一片腥甜,讓她忽然想起了那些滴落的‘雨’。
她的目光落在百裏淩風的額頭上,愣住了,他的額頭上正一點點地往下滴的血,就是她以為的雨水!
“還好,你沒事。”百裏淩風借著跳躍的火光,看著身下人,有些疲憊地一笑。
“這些血滴得倒不是白費,起碼讓你醒了過來。”
他撲倒葉白的瞬間,還有無數碎石落下,他甚至能看不清楚葉白跌下去的地方是不是有刀劍或者火星。
但是碎石不再落下,昏暗和嗆人的塵土散開了點後,他看見身下之人雙目緊閉,臉色慘白的瞬間,忽然覺得身上的痛楚都在那一瞬間變得劇烈無比起來。
但是還好……
她終於還是蘇醒了過來。
秋葉白聞言,心中一震,看著身上的男人,心情複雜,低低地一邊咳嗽一邊道:“咳咳……大帥……為什麽要舍身救我,咳咳……你可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一軍主帥,帝國八皇子,皇帝陛下曾經專門召見她,要她護著百裏淩風的未來儲君,若是死在這個戰場上,或者因傷有了殘疾,便徹底與帝位無緣了。
百裏淩風銳眸微微閃,在這昏暗的隻有兩人在的空間裏有一種異樣的溫柔,聲音卻很平淡:“不為什麽,因為是你。”
不是因為什麽高尚如‘同袍義氣’或者‘君子之勇’之類的仁義得人心的舉動。
隻因為那個人是你,然後身體就完全不聽勸阻地動作了。
隻是不想這個人……出事而已。
“就是如此簡單。”百裏淩風淡淡地道。
秋葉白看著他的臉怔愣了半天,隨後閉上眼,輕咳了起來。
她不是未經風月的人,所以她受不起他的這種溫柔,因為……她還不起。
百裏淩風看著她避開自己的眸光,唇角彎起一點澀然的笑。
‘他’在逃避他,他如何會不明白。
不想再去深思他的話是什麽意思,秋葉白決定還是檢查下身體的情況,她慢慢地轉頭,卻發現自己的頭發都被石頭壓住了,隻能小幅度轉動。
她微微顰眉,隻得先動了動手,忽然發現自己的右手被石頭之間的縫隙卡住,隻左手還能動,但好在右手雖然感覺疼痛,但是手指動起來還算靈活,她試圖抽回右手,但是卻發現卡得更緊了。
她無奈地暗自歎息了一聲,再暗中運氣,丹田之內,真氣幾乎呈現枯竭的狀態,分明是耗損太多,現在的她和普通人沒有什麽區別,所以非常犯困。
而百裏淩風的一條腿嵌在她腿間,兩人的腿緊緊地嵌在了一起,緊得幾都分不開,她幾乎能感覺這種姿態看著曖昧,但隻有她明白,那是因為百裏淩風身後有東西狠狠地壓住了他的腿,而且壓得極緊。
連著她幾乎都能感覺下半身是麻木,氣血不暢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下身到底有沒有受傷。
可想而知百裏淩風會有多痛。
“大帥,你身後是不是之前的那塊大石頭?”她看了眼他撐在自己身體旁邊的手臂,能看得見被劃破的衣袖裏,他結實的手臂上青筋畢露。
秋葉白眼底閃過一絲憂色。
手臂這種姿態,說明他背後負重有多沉。
這種姿態,百裏淩風又能撐多久?
百裏淩風淡淡地道:“嗯,不要緊。”
她借著晦暗的火光都能看見他額頭上黃豆大小的汗珠和臉上流淌下來的血滴,她心中實在不忍,伸手在自己腰上摸了摸,果然摸出來幾個小瓶子,她指尖微顫地挑掉了其餘幾個不符合要求的,取出其中一個白瓷瓶,遞到了他嘴邊。
“大帥,吃了這個。”
江湖中人,已經習慣了到哪裏都帶著一些應急救命的藥物。
百裏淩風看著她手上的瓷瓶,卻沒有馬上動。
秋葉白以為他擔心什麽,便晃動了一下瓶子,往自己的嘴裏倒了一點:“放心,沒有毒。”
百裏淩風見她喝了那藥,喑啞著嗓音道:“你再用一點,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有人來救我們。”
她這才明白原來百裏淩風是為了將藥留給她,她握住藥瓶子的手微微一頓,隨後淡淡地一笑:“一人一半罷,總歸我們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回,總不能丟下另外一個人。”
說著,她又喝了一點瓶子裏的藥,再將藥瓶子遞到他的唇邊。
百裏淩風銳眸微閃,隨後還是就著她手裏的瓶子一口氣將那藥喝下。
戰鬥了那麽長的時間,又在這樣熾熱的天氣裏,說不渴是假的,藥水芳香微苦,一喝進了唇間,便仿佛久旱逢甘霖一般,甚至整個人都清醒了些。
百裏淩風下意識地吮了下瓶子,試圖從裏麵吮出多點藥物來,卻不想吮上秋葉白的指尖,他愣了愣。
她隻覺得指尖上一點溫潤潮濕的暖意,讓她耳根微熱,隨後不動聲色地收回瓶子,又摸了另外一隻瓶子,一邊輕咳,一邊泰然自若地道:“方才……咳咳……那是止血固本培元的藥物,大帥的……咳咳……大帥的頭需要止血。”
他頭上滴落的血,怕是讓他支撐不了多久。
他不可置否,並沒有反對,隻是靜靜地看著身下的人。
秋葉白沒有對上他熾熱而深沉的視線,隻伸手將藥丸弄了出來,捏碎了一點點地就著他額上滴落的血揉在了傷口上。
她一碰他的傷口,他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還是道:“大帥……咳咳……你還是忍忍……這傷口是會疼點,但是一定要處理的。”
百裏淩風點點頭,並沒有阻止。
她便一點點細細地將手裏的藥物給他上了,看見他頭上不再滴血,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好了。”
“多謝。”百裏淩風忽然道。
“咳咳……要道謝的是……咳咳……我。”她輕聲道。
晦暗的空氣讓她覺得有些頭暈。
百裏淩風看著秋葉白,低低地笑了起來:“葉白……你為了龍衛做了多少,我都看在眼裏,我和龍衛欠了你多少,我們都清楚,如果我不救你,看著你就這麽沒了,這輩子……。”
他頓了頓,幽幽地輕歎了一聲:“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她沉默了下去,淡淡地道:“咳咳……我沒有……想過要你們回報什麽……咳咳……一切都是不負我自己的本心罷了。”
外麵的那敘煙氣息也越來越濃烈,那氣味也讓她越來越覺得胸悶,越來越想透不過氣的窒息感讓她意識又開始模糊。
百裏淩風一開始並沒有注意身下之人的異樣,隻忽然低低地輕聲道:“本心……本宮在這個皇宮裏、在這戰場上呆久了,都已經不曾記得自己的本心是什麽樣子……如今在這裏,隻得你我兩個,卻忽然覺得如果眼底看進了一個人,對方是男或女……。”
但是話到了一半,他忽然發現秋葉白半垂著眸子,臉色仿佛更蒼白了,臉上都是汗水,唯一能動的手仿佛無意識地在自己胸口抓撓。
他心中一驚,立刻低聲喚:“葉白,葉白……你怎麽樣了,快醒醒!”
身下的人兒看起來情況很不好,方才原本還咳嗽,現在卻仿佛喘不上氣來的模樣。
秋葉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輕聲道:“不要吵……阿初……。”
百裏淩風聞言,眸光微閃爍,阿初?
是‘他’對那個人的稱呼麽?
但是,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他低頭看著身下之人仿佛越來越難受的模樣,便一咬牙,慢慢地挪動手臂,讓身體變成用手肘自稱的姿態。
每一次挪動,他額頭上冷汗便多浸潤出一分,直到他終於調整好姿勢的時候,他眼前也已經是一片發黑,卻咬牙低聲輕念:“葉白……葉白……你清醒一點,我幫你把衣服鬆開一點。”
如果這個時候昏迷過去,便很可能支撐不到救援來的時候了。
能夠挪動手腕之後,他伸手試圖解開秋葉白的衣襟,卻發現她的衣襟上盤扣異常的多。
百裏淩風實在沒有氣力一顆顆地解,便隻得勾住她的衣襟,咬牙用力一扯,衣服終於被他一下子扯破了個大口子。
身下的人兒也瞬間輕抽了一口氣,呼吸也平順了不少。
他剛想鬆一口氣,卻被眼前的情景驚得梭然睜大了眼。
被他硬生生地扯開的衣襟下,緊繃的裹胸也被撕開了,其下一片雪白瞬間讓他隻覺得腦中一片白光炸開一般。
怎麽可能?
葉白……怎麽會是……女的?!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即使她胸口染了鮮紅的血漬,即使光線異常的晦暗,近在咫尺的不屬於男性應該有的隆起雪潤,分明告訴他一個事實——他並沒有看錯!
在他的腦海裏,那些情景不斷地飛掠過,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可以聯係起來了。
為什麽他一看到那個赫赫女子,便覺得眼熟,總想追尋對方的蹤跡。
因為那個……赫赫女子就是葉白。
他不懷疑自己的判斷,他隻以為她和那個人一樣不過是為了某種目的化妝成那種模樣,卻從來沒有想過葉白會是女兒身。
而且……如果他沒有記錯。
葉白在秋家行四。
她竟然是百多年間,唯一活下來的——秋家四女。
被詛咒了的秋家女兒!
百裏淩風看著身下人兒蒼白無比的臉,他的神色異常複雜,腦海中也瞬間閃過無數複雜的念頭。
如果說她在江湖上有了地位,有了新的身份是為了拜托秋家四女的詛咒。
那麽……
她為什麽要女扮男裝入朝?
她和明光殿那個人到底是什麽關係?
還有欽天監流傳的詛咒……
百裏淩風低頭閉了閉眼,隻覺得頭腦裏一片混亂,隱隱作痛。
但是他一低頭,鼻尖幾乎是一下子就蹭上那一片起伏的雪白之中,他渾身一僵,立刻再次恢複了原本的姿態。
而這時,秋葉白隻覺得空氣仿佛一下子流暢了起來,雖然迷糊糊的,但胸口涼涼的,再沒有那麽逼窒,讓她覺得很舒服了許多,忍不住輕吟出聲。
百裏淩風隻以為她難受了,便又微微撐起身子來。
君子不趁人之危。
但很快他就發現秋葉白這般難受,不光是因為原本的束胸所致,她右胸上方,不知什麽時候中了一隻短弩箭,但是箭頭入肉並不深,看著像是皮肉傷。
而原本並不算重的傷在這種兩人都被壓在廢墟的情況下,變得嚴重起來。
他目光掠過秋葉白還拿在手上為他療傷的小瓶子,遲疑了好一會,還是眸光微沉,將藥瓶慢慢地摸到了手中。
……
秋葉白迷迷糊糊之間,隻覺得胸口的逼窒和痛楚仿佛都減輕輕了,有什麽東西如同蝴蝶一樣在自己胸口發疼的地方輕輕觸碰著,片刻之後,那疼痛的地方便慢慢地變得涼涼的,舒服了許多。
連著自己一片發黑的眼前也慢慢地恢複了些光亮來。
她輕吟了一聲,慢慢地清醒了過來,頭上卻依舊漲痛。
“好些了麽?”百裏淩風喑啞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
她渙散的眼神慢慢集中了起來,單手揉了揉額頭:“我這是……怎麽了?”
“你剛才透不過氣,暈了過去。”百裏淩風道。
“嗯,多謝……咳咳咳……。”她才想道謝,卻忽然覺得胸口那舒服的涼意不對勁。
她心中忽然一冷,慢慢地將目光落在自己敞開的胸前,頓時渾身僵硬,微微顫抖著想要伸手去把衣服拉上。
但是百裏淩風卻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腕:“葉白,你擋不擋,我都已經知道了。”
秋葉白瞬間僵住。
“你的傷口才上了藥,不要拿髒衣服觸碰傷口,仔細感染。”百裏淩風看著她的臉上失去血色一般的蒼白,眸子裏閃過溫柔的憐惜,聲音低沉地道。
她沒有說話,沉默著,她知道他說的是有道理的,但是……
“大帥,放開。”
她從來不習慣在別人的麵前袒胸露背,將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呈現在不是親密關係之人的麵前。
“不放。”百裏淩風卻搖了搖頭,淡淡地道:“既已是行伍之人,生死之前,何需如閨閣女子這般計較所謂失節,我不再看就是。”
她忍不住咬牙道:“百裏淩風——!”
他這是在譏諷她麽?!
但是不管她什麽表情,百裏淩風都不理會的地按住她的手腕,但是他也確實隻將目光定在她的臉上,甚至額頭上,根本不向下看一眼。
她看著他那模樣,心中更是複雜。
百裏淩風是個君子,更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她心中不是不欣賞這樣的男人的。
但是對方的身份……雖然和阿初、元澤一樣,他卻和阿初、元澤全然不同,他是正兒八經的接受皇子教育出身的帝國皇子,有野心、有能力、有手腕,他的目標就是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他如今知道她的秘密,誰又能保證如今看起來君子的之人,轉過背會不會用她的秘密另做它用?
畢竟,這是她最大的把柄。
若是他用她的秘密威脅阿初……
她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而百裏淩風的目光一直專注地看著她,自然不會錯過她眼中的神色,他忽然淡淡地道:“葉白,如果我說百裏淩風絕對不會用一個曾經舍命幫助過他和龍衛的恩人的秘密,要挾她做任何事情,你相信麽?”
秋葉白聞言,瞬間愣住,兩人四目相對,她瞬間看清楚了他眼底一片坦坦****。
她心中瞬間變得有些複雜,沉默了片刻,方才微微頷首,吐出一個字:“信。”
百裏淩風這種人,如果是敵人,他不會對你有任何手軟,陰謀陽謀,他都不吝嗇用於你的身上,如同他們作為敵人交手的時候。
但是他有仇必報,有恩更是必報。
這樣的性子……
她輕歎了一聲:“大帥,你的這個性子……真的要坐上金鑾殿的位置,怕是還要經曆太多的磨礪。”
他總讓她想起自己在江湖中遇見的那些真正名門正派的領袖們。
也不知道這個心思深沉陰險又沒擔當的皇帝陛下怎麽會養出這樣的一個兒子。
百裏淩風低低地笑了起來:“咳咳……是麽……寶劍鋒從磨礪出,葉白你不也是麽?”
她想來比他的處境還要艱難罷,不也一樣磨礪成了寒光四射的絕世名劍麽?
秋葉白隻有些自嘲地道:“但願咱們這兩把劍不要都折在這裏就是了。”
……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去。
說了這麽久的話,不過是為了給彼此提神,好支撐下去。
可是越說話,消耗精神和體力越大。
外頭似隱約還有爆炸聲響起,還能聽見有人在嘶喊。
他們都知道剛才的劇烈爆炸炸垮了城樓,此刻不知城內的人安危如何,又什麽時候才能翻出來搜尋到他們。
在這種黑暗的空間裏,一秒仿佛都似萬年。
隨著時間慢慢推移,逼窒的空間裏,周圍燃燒的火焰讓空氣仿佛越來越熾熱,兩人都一身一身地出汗,呼吸也越來越沉重。
神智也漸漸模糊,她閉了閉眼,耳邊似又響起了那幽涼低柔地喚著自己名字的聲音。
度日如年的等待,讓她忍不住眯了眯被汗水浸透了的眼睫毛,慢慢地伸手摸向一邊斷裂的霸王槍。
阿初……
如果已經我回不去了。
你會怎麽辦?
如果我不在了……
百裏初澤,你會變成什麽樣子?
她慢慢地握緊沾染著鮮血的槍身,眼底慢慢地浮現淚霧。
所以,我一定不會死的,我一定會……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
……
她努力地呼吸著,試圖再運行丹田的氣息,但是卻沒有任何結果。
一滴熾烈的汗珠滴落在她的鎖骨上,百裏淩風眯起也已經有些迷離的眼,隻覺得眼前一片迷離的白,他喃喃自語:“葉白……。”
“嗯……。”她半眯起眼,有些心不在焉地輕應了一聲。
她知道他們不應該再說話,保持體力,避免脫水過度,但是她也知道如果他們繼續保持著沉默,也許未必能撐得更久。
她舔了舔自己幹裂的嘴唇,仿佛忽然想起什麽一般,低低地問:“百裏淩風……如果你不能活著回去了,你可還有什麽最遺憾的事情麽?”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百裏淩風這樣的人,是不會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惦記著宏圖霸業。
聞言,百裏淩風聲音有些輕忽地道:“遺憾啊……大概是沒有再給我娘親的墳頭種上一束映山紅罷。”
“映山紅是杜鵑……。”她昏沉的頭腦掠過模糊的記憶,百裏淩風的母親似乎以前是伺候禦花園的宮女,最喜歡的便是映山紅。
“不過……現在也很好。”百裏淩風忽然低低地輕笑了起來:“也許不是此刻,你我此生未必有機會如這般相處。”
她明眸微微動,眨去眼睛裏汗水,看著他:“這般在生死邊緣相處麽?”
他淡淡地道:“同生共死,與子同袍……你我大約也隻得這一刻了罷。”
她身邊的那個人想必早已發現了她的秘密罷?
他發現晚了,下手也晚了。
那個善於擺布人心的男人,隻怕早早就得到她了。
否則以她的性子,不會在她神智不清,被人觸碰最致命的秘密時,卻用如此親密的口吻說話。
“若是身邊有你,這般模樣死去,倒也不算得有什麽……遺憾了……嗬。”百裏淩風低低地笑了起來。
“哥哥他會嫉妒我的……不過這也是我唯一比他強的地方了……。”
百裏淩風喃喃自語,讓她忽然似被當頭淋了一盆冷水,幾乎有點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看他。
他知道百裏初的真實身份?!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她怔然地看著半垂著眸子的的百裏淩風。
這是她第一次聽見百裏淩風叫百裏初哥哥。
……
百裏淩風喃喃道迷語:“什麽時候知道的……也許我早該知道了,隻是……不願意承認……或者說哥哥他從來沒有在我麵前刻意隱瞞罷,剛才看見葉白的秘密就都想通了,嗬……他總是那麽高高在上……真想打敗他……嗬嗬……不想做棋子……可是逃不出去……有誰能從哥哥手裏逃出去……。”
秋葉白看著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說話裏口氣都不對了,像是回到了他少年那種身不由己的時候,說出來的東西顛三倒四的,分明就是已經陷入神智半迷失的狀態了。
但是那邪總歸能讓她明白,百裏淩風心中也許早就有諧疑,但是出於自尊也好,出於自保也,他一直都不往那個方麵去想,直到方才他發現了她是女兒身的秘密,再結合過去發生的種種事情,他便終於在瞬間看透了事情原本的模樣。
而作為一切幕後人的百裏初,他要是想隱藏秘密,有千萬種法子,也許他根本就沒有在百裏淩風麵前隱瞞這些秘密。
就像三皇子早已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是卻不敢揭穿他一般。
他就如他曾經告訴她的那一般,是一個傀儡師,精準地操控著人心,看著他的傀儡們在台上上演一幕幕生死悲歡,貪恨嗔癡,樂此不疲。
“百裏淩風,你歇一會罷,別說話了……。”她輕歎了一聲,他這個樣子,傷勢怕是比她還要嚴重,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百裏淩風忽然道:“嗯……淩風……。”
她頓了頓,見他一向銳利的眸子裏迷瞪瞪地,便從善如流地哄勸一般:“淩風,你歇一會罷。”
“嗬……。”他又輕笑了起來,忽然俯下了身子,薄唇印在了她的唇上。
秋葉白瞬間瞪大了眸子,一下子反應不過來,直到他強行闖進她的唇間,那種男人的氣息濃烈而迷離而陌生,一下子讓她回過神來。
這是一個帶著硝煙、塵土與血腥味的吻。
她眯起明眸,利落地用還能動的手一下子將他的頭推開:“百裏淩風,你瘋夠了沒有!”
她同情他的遭遇,不代表他能這般肆無忌憚地輕薄她!
若是在過去,管他是不是未來儲君,她非狠狠地揍得他爹都不認識他!
但是她這一推,卻發現身上的那人頭顱一軟,耷拉在了她的肩頭。
秋葉白一愣,忽然覺得手上一片黏膩,她立刻伸手在他背上一摸,竟然是滿滿地一手鮮血淋漓!
身上那人早已婚了過去,而他的身體卻還保持著一個姿態死死地支撐著背上那些碩大的石塊。
她複雜地看著灰暗的空間,眼眶微紅,喑啞著嗓音:“百裏淩風,別睡,你不能睡!”
你會死的……
阿初……阿初……我該怎麽辦?
可還能再見你一麵……
…………
“轟隆!”
在那一聲炸毀城牆頭的巨大的爆炸聲響起的時候,距離欽州城大約無裏處,大批黑色的騎兵們如鋼鐵的洪流一般正全速向欽州城內席卷而去。
遠遠地,騎兵們都能聽見那巨大轟鳴之聲。
天雷彈!
李牧和戚光兩人互看一眼,都在對方眼底看見了焦灼,正要說什麽,卻忽見奔馳在最前方的一道暗紅人影忽然渾身一僵,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竟失控了一般被馬兒甩下馬去!
“殿下!”
“殿下!”李牧等人瞬間大驚失色,不敢相信一向武藝高強的主子怎麽會因為一聲炸雷轟鳴忽然被甩下馬去。
他們快,但是有人比他們更快。
一白早已飛身掠了出去,在那道紅影落地的瞬間,他便雙手一抄,將那人影攬入懷裏,再憑空硬生生地飛旋而起,又坐回了自己的坐騎之上,甚至都沒有停下,隻攬住了懷裏的人繼續向前飛馳。
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仿佛百裏初本來就是與一白共乘一騎般。
如果不是因為時機不對,李牧都想要讚一聲好身手,但此刻他隻得焦灼地奔向一白,大喊:“殿下怎麽樣了,要不要停下!”
他們已經跑了整整一夜了,為了趕路,路上幾乎都沒有停下過,連馬兒都舌頭伸出來老長要受不了,何況是人!
一道有些虛弱,卻異樣淩冽森然的聲音響起:“繼續向前,停者殺無赦!”
李牧聞言,頓時僵了僵,隻得點頭:“是殿下!”
“殿下您到底是怎麽了?”戚光跟得最緊,立刻湊了過來,正巧看見百裏初瀲灩的唇角一道腥紅緩緩地淌下。
百裏初幽詭的眸子裏此刻泛著異樣的腥紅的光,愈發地顯得他膚色蒼白如紙,他隨意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冷聲道:“本宮沒事!”
看著殿下森然的麵孔,戚光微微發寒的,但還是立刻點點頭:“是!”
隻有一白、雙白他們大約明白殿下這個模樣,在這個時候不願意說話,是因為他心中殺意翻騰,已經瀕臨失控的邊緣,如果再分心,便控製不住了!
百裏淩風捂住自己的胸膛,他隻覺得心頭在方才那一瞬間莫名其妙地狠狠一痛,隨後便是一種窒悶感傳來。
他甚至都不必多想,那種感覺一定屬於他的小白……
而如今痛楚久久未曾散去,卻隻給他帶來無極的惶惑。
仿佛心頭有什麽東西正在漸漸消失和遠去,塌陷……
小白……你到底出了什麽事?
小白——!
……
五裏路在加急趕路的情況下,幾乎用不了一刻鍾。
在繞過一座山腳之後,欽州的全貌全部都展現在了這隻黑色的大軍麵前。
百裏初看著那坍塌的城牆,滿地的哀嚎之人、烈焰硝煙四起,還有苗兵們聚集著四處提劍翻找著什麽。
他的瞳孔微微縮了起來,炎炎烈日下,那種仿佛來組四麵八方的冰冷卻瞬間包裹住了他,讓他全不能所動。
又仿佛那些遠去的黑暗再次如巨大的海嘯一般覆蓋了他的整個世間。
而那些苗兵們突然發現了後來者,頓時慌張了起來,竟然大叫著紛紛衝了過來,輪到他們試圖殺出一條血路!
而遠處沉默的黑衣騎兵們冷冷地看著他們,齊齊地拔出了長而銳利的馬刀。
“小白……。”
百裏初的目光掠過衝過來的苗兵們,看向那一片廢墟,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極輕,極輕地道:“殺……把這些阻礙搜尋的肮髒之物給本宮一個不留的殺!”
說罷,他的眼珠在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全部變成一片滲人的烏黑深淵,驀然一揮手中的衣袖。
忽然一片暗紅色的霧氣瞬間從那他袖子裏飄開,那霧氣散得極快,霎那之間就浮動開去籠向四麵。
所有被霧氣觸碰到的苗兵們全部都齊齊一僵,竟然定在了原地,維持衝過來的姿勢卻沒有動彈,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片刻之後,最先衝過來的人全部化成了一塊塊的碎塊崩落在地,飛揚的鮮血一下子便染上了百裏初的精致蒼白的麵孔。
讓他蒼白的麵孔看起來異常的靡麗而暴戾,飛揚的烏發和飛舞的紅袍要讓天地之間染盡腥紅血色。
“啊啊啊啊——魔鬼,是魔鬼!”其餘的苗兵們全部都驚恐地尖叫了起來。
雙白和一白兩人互看一眼,都在彼此的眼底看見了擔憂。
但願秋葉白無事,否則他們不知道殿下會變成什麽模樣!
他們一抬手,長劍出鞘,便領著鶴衛們衝殺進戰場之中,一邊護衛著百裏初,一邊用最快地速度收割人命,清除掉阻礙搜尋幸存者的‘障礙’。
所有的黑衣騎兵們手中刀光雪亮,帶著無盡的憤怒和殺意瞬間向苗兵們蔓卷而去。
原本的狩獵者變成了捕獵者。
死亡來得異常地快速。
……
昏暗中的石堆下,秋葉白思維都半昏沉,卻不忘伸手在百裏淩風的肩頭大穴處死死地按著,減緩他失血的速度。
隻是發軟的手,漸漸地沒了氣力。
好窒悶。
她慢慢地輕呼了一口氣,放緩自己的呼吸。
而就在此時,一點亮光忽然投落了進來,耳邊也傳來一陣‘嘩啦’的碎石落地聲。
她忽然感覺頭上的石頭被人一下子移動開了。
“找到,在這裏!”
有人驚喜的聲音響起。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眸子,卻看不清楚來人的麵孔,隻輕道:“阿初……是你麽……。”
清新的空氣一下子蔓延進來,仿佛還帶著惑人的香氣。
“嗯,睡罷。”來人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頓了頓之後,淡淡溫和的聲音響起。
這個香氣……
她動了動頭,想看清楚來人的模樣,但是最終卻還是陷入一片黑暗混沌之中。
來人看了看壓在她身上的另外一具人體,最終還是沒有理會,而是令人將昏迷的秋葉白小心地從那人身下慢慢地移動了出來。
他的目光停在秋葉白半敞的衣襟之上,隨後神色一寒,伸手就脫了外袍給她覆上。
隨後他看向已經徹底昏迷過去的百裏淩風,目光裏閃過一絲陰冷的光芒。
“真是,令人煩惱,居然連你也發現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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