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一隻手提著早點袋子,一隻手握著長柄傘,才走了兩步,便覺得沉甸甸的。
寧微見狀,急忙跑上來,不由分說,從她手裏拿走大傘,然後替她撐著,將一大半傘麵遮在她的頭頂,紅袖小步走著,他便不緊不慢地跟著她的節奏。
此時,細雨斜打,大傘的邊沿,有一股股極小的水流落下來,紅袖微微側頭,就看到他寬厚的肩膀被水花濡濕了,衣衫貼在皮膚上,勾勒出健武的輪廓。
在紅袖眼裏,這人的體貼其實是莫名其妙的,她隻知道,他是個不拘小節的江湖大俠。至於他為什麽主動跟著自己,她並未多想。
兩人一路走來,並不言語,寧微仔細撐著傘,步履穩健。
快到保和堂門口了,寧微終於忍不住,低聲道:“有什麽事,別悶在心裏太久。”
紅袖一愣,秀麗的臉上登時湧出一股惱色。
“你胡說什麽呢?”她狠狠瞪了寧大俠一眼,手肘一拐,撞在寧微的手臂上。
寧微見狀,急忙解釋道:“你剛才一路走,一路悶悶不樂。這樣憋著,不難過麽?”
他將大傘穩穩地舉在紅袖頭頂,目光裏透著幾分淡淡的關切之意。
紅袖突然頓住腳步,手指一緊,心裏也一緊。
“我今天寫了一封信,想了很多很久以前的事情……”
寧微急忙豎起耳朵,一臉肅色,目光牢牢鎖在素衣嬌弱的紅袖身上。
“每次想到那些事,我就會走神,會發呆,會變得不像自己。所以才會……”
紅袖幽幽地說到這裏,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登時變得沉重起來。
寧微見她目光茫然,情不自禁地靠近一些,然後轉身正麵對著她,目中充滿安撫之意。豈料,紅袖仰起臉,望了他一眼,目中飛快地掠過一抹寒芒。
“所以,你要當我的知心大哥哥?想趁機占我便宜?”
這叫什麽話?寧大俠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他愣愣地盯著紅袖,維持著舉傘的姿勢。
紅袖冷哼一聲,臉色遽變,狠狠推開擋在前路上的寧大俠,寧大俠猝不及防之下,被逼後退兩步。作為練武之人,他身形極穩,並沒有狼狽失態。
紅袖拎著早點袋子,一路裙裾飛揚衝入保和堂,隨後,大門“咚”一聲無情地闔上。
寧微若有所思地舉著傘,雨絲匯聚成極淺的小溪流,從油紙傘的紋路裏,流淌下來。
保和堂後院。
十一和楚緣洗漱完畢,坐在飯廳裏享用早點。
紅袖匆匆吃了點東西,便離座去藥堂裏忙活了,待她前腳一走,十一便湊到楚緣跟前,神秘兮兮地嘀咕了一陣。楚緣立即瞪大眼睛。
“紅袖姐姐為什麽要自己寫信給藥王師父?為什麽不讓我們知道?”楚緣一臉好奇。
“這個,我哪裏知道?女孩家的心思很難猜的。”
十一故作小大人狀,手裏拿著油果子,俊秀的小臉上滿是精怪之色。
“十一,你怎麽知道紅袖偷偷寫信回去?”
這時,飯廳門口突然響起楚綠衣清冷優雅的聲音,十一和楚
緣循聲望去,就見楚綠衣披著一身霞光緩步走來,青衣素簡,墨發垂肩,一如既往地清麗出塵。
十一和楚緣的眼睛齊齊一亮,不約而同地露出親昵的笑容,楚緣咬著筷子,十一將吃了一半的油果子丟在桌上,然後起身相迎。
“師父,我今天醒得早,將窗子開著,準備透透氣,誰知,我見到一隻藥王穀養的信鴿飛過來,然後,就看到紅袖姐姐站在樓底下,將信筒綁在信鴿腳上……”
十一簡單描述了一遍,末了,他奇道:“寫信就罷了,可是,我看紅袖姐姐好像不太開心,是不是最近有什麽煩心事?她為什麽不跟我們說?”
楚綠衣急忙伸出手指,按住唇,作了一個“噓”的手勢。
楚緣和十一兩個小娃娃愈發好奇,楚綠衣卻不願多談。
“沒事,反正紅袖的親人隻有我們藥王穀,其他的,不重要。吃完飯就幹活去吧。”
楚綠衣淡定地丟下這句話,便轉身離去,連早飯都沒來得及享用。
在保和堂門外,楚綠衣意外找到寧微的蹤跡。
寧微正盯著保和堂門口的動靜,見楚綠衣出來,他立即上前,將雨傘還給她。
楚綠衣隻瞧了一眼,便猜出來龍去脈。
“寧大俠,你為什麽不親自交給紅袖?是不是……她刁難你了?”
這女大夫的嗅覺當真靈敏!寧大俠暗暗佩服。
“她心情不佳。依我看,楚大夫還是開導一下為妙。”寧微難得說這種飽含關心的話。
“有你這句話,紅袖肯定不會有事的。”楚綠衣故意打趣他。
寧微雖然粗獷豪邁,交遊甚廣,可惜,行走江湖多年,他的感情還是一張白紙。
被楚綠衣這麽一說,他這個大老爺們兒頓時變得有些不自在起來。
“好啦!紅袖是個好姑娘,寧大俠不用費心!”
楚綠衣見好就收,在她印象裏,這寧大俠是豪放的江湖英傑,若是他真的對紅袖有好感,不妨一試。畢竟,紅袖也是個弱女子,塞外毒娘的名頭雖然響亮,卻不能真正給予她一輩子的安寧與幸福……身為主子,楚綠衣對自家丫鬟的感情生活還是相當關注的。
“楚大夫,我去教十一,方便麽?”寧微也立即回歸正題。
楚綠衣環顧四周,時辰尚早,求醫者並不多,隊伍也沒有排起來。
楚綠衣點頭答應,主動領著寧微進門。
從櫃台邊上經過,楚綠衣掃了紅袖一眼,隨即仔細觀察寧大俠的神色。寧大俠的目光果然落在紅袖身上,透著一絲淡淡的關切之意,隻是,他並未逗留於此。
紅袖正在埋頭做藥包,也不搭理寧微,楚綠衣暗暗歎了氣,便徑直走開了。
又是忙碌而有序的一天。隻是,求醫者的隊伍似乎不如以前壯觀。
十一留在後院聽取寧大俠的親身指導。楚緣抱著一遝木牌,坐在門口的椅子上。
人群裏,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議論聲。
“你們聽說了麽?昨天在太白樓,那女子語出驚人!賈老板現在還躺在慶春堂的診室裏,那些老大夫急得團團轉,治
不好病人,這不是給自己打臉麽?”
“老二,你到底聽到什麽言論啦?”
“嗨!京城百姓都知道,慶春堂一直跟保和堂不對付,有人懷疑,是保和堂派人下毒,然後故意給慶春堂出難題……依我看,這保和堂深藏不露啊,區區一種毒藥,就可以難倒有幾十年行醫經曆的老大夫,這保和堂真是名副其實!”
聽到這話,楚緣掩嘴笑起來,粉雕玉琢的臉上,滿是純真爛漫的笑意。
有人見狀,湊過去問:“小娃娃,你這是幸災樂禍麽?”
楚緣急忙搖搖頭,大眼睛一眨一眨,一臉無辜之色。
這人突然大聲問:“那個下毒的女子自稱是藥王穀臨江仙的傳人,你們保和堂到底什麽來曆?怎麽能請到藥王穀的傳人替你們下毒?”
楚緣似乎有些急了,跳下椅子,小手叉腰,怒道:“下毒跟我們無關!”
這人賊兮兮地笑道:“別在這兒裝模作樣!慶春堂已經放話出來,就算賈老板死在那邊,他們也不會拱手讓人……保和堂想用這種陰毒法子斂財出名,有良知的醫者絕不會答應!”
楚緣愈發急了,脆聲喊道:“救不救得活是慶春堂的事情,幹嘛扯到我們身上來?”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這些日子裏,保和堂門口車水馬龍,喧如鬧市。
這時,一輛馬車停在街邊,一名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快步跑來。
“小娃娃,快進去通報一聲,吏部侍郎府裏的管家有請她走一趟,上門看診。”
這中年管家話音未落,便立即遭到幾個鬧事者的圍攻。
“你不知道麽?這保和堂的手段可厲害,竟然故意派人下毒害人!”
“對,還有藥王穀,這藥王穀的傳人真是自大狂妄,跟保和堂肯定脫不開幹係!”
這些流言蜚語聽起來聒噪得很。楚緣一張小臉頓時皺起來。她飛快地返身進屋,準備找楚綠衣主持局麵。楚綠衣剛剛看完幾個病人,聽到楚緣的動靜,她便出來一探究竟。
楚綠衣出來的時候,這名管家正在發怒。
“沒錯,給我家侍郎大人下毒的就是一名女子,這女子正是藥王穀傳人!”
楚綠衣暗暗吃驚,沒想到,這下毒女子的動作如此迅速,昨天才害了一名客商,今天竟然將毒用在當朝大官的身上?好大的膽子!
這管家見楚綠衣親自出來,眼中霎時閃過一抹驚豔,隨即很快恢複老成端莊的模樣。
“楚大夫,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來訪,衝的就是你妙手回春的醫術。你且說說,這下毒的藥王穀傳人,跟你們保和堂究竟有沒有關係?如果沒有,就請你走一趟,替我家大人解毒,此事耽擱不得,還望楚大夫慎重待之……”
這管家聽了謠言,雖然麵有怒色,卻並未真正失去分寸,依舊保留著幾分警醒。
眾人紛紛投以關注的目光,楚綠衣登時變成焦點。
楚綠衣慢悠悠地掃了人群一眼,神色清冷。突然,她眼神一寒,眸子裏風雲翻湧。
“我隻想告訴大家一件事。藥王穀跟這次的下毒事件,毫無瓜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