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 邪術

天稟就站在小活佛身後,滿麵恭謙、目光低垂,和這座高高禮台上其他上師全無區別。

十根‘牽針’都很短,尚不及蜜尾針,分別沒入小活佛後腦、後頸要穴,針尾延展住透明長絲,沒入天稟寬大的衣袖內、牢牢綁縛於他的十指上,懸絲牽針,門內的高深手段,這樣一來他不用去碰觸小活佛,就能控製娃娃的表情和嘴巴開闔。

除了周圍的師兄弟,在場千萬人裏沒有誰能發現天稟,台下的雲頂活佛也僅僅是知道有妖人作祟,但具體妖人是哪個,他也指不出來。

天稟很累了,後背衣襟早被汗水濕透了幾回,看上去不過是動動手指頭的事情,實際對精力的消耗極大,天稟自己心裏有數,今天這一場升座儀式下來,後麵三四個月的時間裏自己都會精神萎靡,弄不好還會大病一場。

但哪怕再怎麽辛苦,他心裏仍是愉快的,無比愉悅……

本來隻是黑道上一個不入流的小賊,被官差通緝、受同道欺壓、還要應付那些不知所謂的正道人物的追殺,成天提心吊膽謹言慎行,最終還是難逃法,被官府抓了投入大牢等死,不料卻因禍得福,不知哪輩祖宗行了大善之事,最終的福報落到了自己身上,竟然被國師看重收錄門牆,一下子魚躍龍門,成了大燕人人敬仰的大雷音台內門弟子。天稟是打從心底裏崇敬國師,拋開那些恩情和感激不提。就憑國師的為人、本領和對弟子的教導,足以折服任何人。能為師尊分憂。天稟再累也開心;

國師對弟子賞罰分明,以前天稟沒什麽事做。就算想犯錯都沒機會。今天終於能大展身手。不用想也知道這次是立下了大功,來自國師的賞賜,哪怕隻是幾句指點或者一道方子都能讓自己受惠無窮,一念及此,天稟再累也開心;

再有就是…看看眼前吧。千萬信徒,一眼望不到頭的人群,因為小活佛的神奇,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神情恍惚有人激動顫抖。而所有這一切不過就是個戲法——天稟的戲法。何等壯觀的規模,無數人都被小小手段迷惑了。這讓天稟真真正正有了一種‘操控天下於股掌之間’的感覺。這種感覺美妙到無以言表,隻因如此,天稟再累也開心。

熱熱鬧鬧的一場大戲,唱到現在終於就快落幕了,隻還差最有一件事:還送吉祥的咒唱。

咒唱很短,不過上下兩句,每句七言梵咒,加在一起才十四個字……凡事都得有個限度,就算是奇跡也不例外,畢竟小活佛還是個繈褓中的娃娃,要真開口唱個千言咒出來,未免過猶不及,十四個字雖然短了些,但算得是恰到好處。

動嘴巴的是小活佛,出聲的是天稟,他自幼修習的腹語與國師的腹語完全不同,後者隻是換了一種聲音共鳴的方式,單隻是一門技巧,與內勁修為並無太多關聯;而天稟的發音來自喉嚨末端,經脈與內息都要經過特殊的訓練,否則無論如何也發不出這種童稚之音,嚴格算起來,他的腹語是一種內家功夫,邪門的手段。

本來以天稟原來的本領,腹語的聲音和普通娃娃相若,傳不了太遠的,不過拜在燕頂門下、得了師父指點再加以苦練後,以邪門內勁托起假聲傳出數裏方圓,不過是小事一樁了……

十四個字的吉祥咒,上半句、前七字念完,聖城之中無數信徒隨小活佛一起高聲大唱,聲音煌煌霍霍,千萬人同時開口,每個字都匯聚一起,變成巨大的聲浪,翻卷而起直衝蒼穹,氣勢驚人且神聖。信徒們目光興奮,充斥著滿滿的喜悅。

所有人都是快樂的,唯獨天稟…唱過上半句後,覺得胸中有些淤塞,氣息不是很順暢。

不過雲頂摔倒並未毫無惹人懷疑,信徒中如雲頂這樣乍見慘禍直接暈倒的大有人在,再正常不過的反應了。

許多人昏倒了,但更多人仍站在原地,目光空洞神情無助,愣愣望向高台,完完全全地呆傻了。而禮台之上又添新亂……稻草正努力救治天稟、以求讓他恢複神智指點凶手的時候,台上幾個威望極高的密宗僧侶走上前,其中一個老僧聲音陰冷:“漢人?”

天稟發瘋後口中胡言亂語,雖然吐字含混不清,但別人至少能聽得清他說的是漢話…升座儀式上如此重大的禮典上,小活佛身旁竟然站了個漢人?

國師和烏達對柴措答塔的控製,是靠著謊言和諸多見不得光的手段,這份控製僅在暗中,擺不到明麵上來,現在出了那麽大事,密宗僧侶要追查真相,是誰也攔不住的事情。

天稟揮手不理,自顧自地笑著,可他手上的透明絲線還連在娃娃的後頸、後腦中,手一動牽扯著小娃的屍體一起跟著動,密宗僧侶臉色陡變,為首之人厲聲叱喝:“拿下!”自有武士聽令,立刻擁上緝拿天稟,在他身旁的稻草也被一起按住了。

為首僧侶聲音低沉,暫時不理會稻草,隻是死死望住天稟,又再問道:“漢人?”

同樣的問題,隻是這一次他的聲音陡然響亮起來,用上了正宗的密宗正勁。雖然此人修為遠不如雲頂,但喝問之中因密宗修持而蘊藏的正氣,與雲頂剛才破邪術時的罡吼並無太多區別,天稟吃足了這種聲音的苦頭,聞言身體猛地打了個哆嗦,脫口回應:“漢人。”

為首僧侶的臉色更難看了,追問:“南理?”

天稟又變回笑嘻嘻的模樣,搖著頭、拖著長音:“大燕,大燕啊。”

瘋子是不會說謊的,幾個僧侶對望一眼,每個人都一樣的表情,臉色鐵青、目光怨毒。

旁邊的稻草暗歎了一聲,事情越來越糟,完全沒有挽回的餘地了,趁著身邊僧侶把注意力放在天稟身上時,稻草猛地一掙,也不知他用了什麽手段,按住他的兩個武士同時悶哼一聲,心口鮮血濺出同時斃命,稻草身輕如燕撲下高台。

密宗老僧怒斥手下追緝,烏達則暗中打出幾個手勢,傳令周圍的心腹全力掩護、救助稻草,而這個時候,台下不知是誰,忽然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號哭,旋即整座人群放聲大哭,片刻的功夫過去,聖城內外悲聲匯聚,哭聲震天。

九月初十,吐蕃小活佛死於升座大典,兩個漢人‘凶手’一逃脫,另一走火入魔,發瘋不久後便氣絕身亡。城中信徒被疏散一空,雲頂活佛由無魚背著,隨人群一起撤出險地。

燕頂、烏達用來維係平衡、暫時鎮壓內患、提振高原士氣的最後一個手段,非但沒能起到作用,反而更催生了惡果,有關典禮、護衛的所有事情都是烏達一手安排的,小活佛慘死時身邊竟然有燕人出現、再加上前任活佛暴斃時的種種未解疑點,烏達陷入風暴中心難以自拔。柴措答塔內部的諸多勢力也開始從暗鬥專為明爭,有的為了亂中自保、有的則是為了亂中爭勝。

之後不到一個月,吐蕃人再遭當頭喝棒,南境大城多蘭被洪水吞沒,城中數萬兵馬一掃而空,南火大捷。

南境多蘭城的洪災,與北線天關的遭遇如出一轍。

雪上加霜,不是多蘭這一座城池的損失,也不是城中幾萬士兵的傷亡,重點在於,在吐蕃人看來,那莫名其妙的洪水,怕是真的來自於神罰吧!又是摧心一戰。

還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吐蕃兩位活佛先後暴斃;東進大燕的軍隊一去不還、南侵南理的雄兵全軍覆滅;北兩座要塞遭遇天譴。如今的措答塔內鬥不休,搖搖欲墜;吐蕃各部人心惶惶,大小藩主擁兵自重,有的還在觀望,有的已經選好了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