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七章 死戰
一輪日出,兩般滋味。
穆桐眼前的曙光欣欣蓬勃,濃濃的生機潑染四方,大好黎明喚醒千萬生靈,不由得他不振作、不振奮。打從心眼裏翻起的快活,讓他身上三萬六千隻毛孔都在緩緩地舒張、開闔,無以言表地愜意。鄭桐是燕國大將、征南元帥,所有攻入南理境內的燕兵將,唯他馬首是瞻。
任闋目中的朝霞卻死氣沉沉,殷紅如血塗抹天邊,便是這道血色,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會從天邊蔓延到身旁、到腳下,雖然還沒開始,但他仿佛已經聽到那嘶聲慘嚎、看到那屍身倒地……任闋是南理的王爺,鎮西王。
同一個清晨裏,宋陽一行剛剛離開多蘭城,正向著西北雪頂疾馳;鄭轉率兩千蟬夜叉與三千精銳南火組成的聯軍,正逆行潛蹤,在帛先生的幫助下,悄然趕赴大燕南方的紅瑤城;鎮西王在南理南部,平州界內,迎來了燕軍主力。
南理人的最後一戰,到時候了。
鎮西王把目光從天邊收回,轉目望向前方敵陣,縱橫盾陣、弓弩陣、刀步、槍步、輕重騎兵、免甲輕身左短弩右長刀的精銳跳**……來自三個方向的燕**團,每一座都軍容整齊、每一座都是全兵種的配備,每一座都一眼望不到頭!
刀戈指天如林、旌旗蔽日如雲,燕人威風凜冽,摧人眼。
曾幾何時,鎮西王麾下也有這樣的雄兵。拋開數量不論,他在西關訓練出的精銳兒郎。比起眼前的燕軍也不遑多讓。可惜如今……王爺心裏歎了口氣,回頭望向身後的兵卒們。
雖然和燕軍的規模無法相比。但六萬人的陣勢,對如今的南理而言著實算得龐大了。擺在戰場上。也是望不到頭的偌大一片。可是南理人的陣容…無論鎮西王怎麽看都是亂糟糟的。
哪怕士兵站得再筆直、哪怕他們把隊伍排列得再整齊。落在行家眼中仍是一個字:亂。
亂是因為搭配失度。六萬人的大軍,就隻有一千弓弩手,騎兵卻占到了全軍四成以上,須知他們是守禦方,騎兵太多反倒是累贅。至於步兵的盾、刀、戈的搭配就更不成比例了……莫說鎮西王,就連華嚴這種不起眼的小將領都有些看不下去。
兩軍鏖戰,以陣相衝、相搏,是以對軍中的搭配要求極為嚴格,像現在這樣的南理軍隊。戰士們空有一腔熱血,真到打起來的時候也隻能徒喚奈何。
若放在以前。有人指著平州的南理軍隊對華嚴說:這就是你家最有名的大帥、鎮西王排出來的陣容。華嚴非得放聲大笑不可,但是現在,不可能的事情真真切切地成了現實、擺在眼前。
不是鎮西王不懂得排兵布陣,他也沒有辦法的。這支南理軍隊不是從駐紮各處的大營抽調組合的,它是臨時拚湊出來的。
六萬兵的主力來自兩處:一是南理各處遊散的小隊、敗兵,另則來自撤退沿線征兆的青年義勇。
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敗兵能逃得性命,自然要跑得快、自然也就以騎兵居多,至於青年義勇就更不用說了,鎮西王能為他們湊齊衣甲、發放兵刃就已經難能可貴了,又哪還有能力分配兵種、更沒有時間加以訓練。
敗兵和義勇臨時拚湊的軍隊。相比之下,倒是以前駐守白鼓樓、訓練不勤、軍務不重、幾乎都沒受過戰火洗煉的華嚴和他的小股部隊,幾乎都成了核心精銳。
所以華嚴這隊人馬被安排到了軍陣前列。
強敵漸行漸近,看看人家的軍威,再想想自家的陣容,華嚴心中苦笑不已,至於恐懼……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自己居然不怎麽覺得害怕,充其量隻是有些緊張。這種經曆、這種運氣可是以前做夢都想不到的,以至醒來、弄清楚事情過程的華嚴第一個反應就是:沙場大睡一覺天亮,這件事足夠老子吹噓一輩子了。
但隨即他又反應過來,要想吹噓總得活著…也未必啦,到了黃泉路上去說這事照樣威風八麵!華嚴抖抖手抖抖腳,活動了下肩膀又隨手撿了把刀子,爬了起來,睡過一覺,感覺還是挺舒服的……
燕軍規模遠勝南理,一隊隊士兵輪流罔替,至多打上兩個時辰就能撤下去休息,標準的車輪戰打法;南理人也在輪替,可是從昨天深夜開始就沒有章法了,人數不夠,如何替換?自那時起,軍陣徹底散亂。
但是讓燕人意外的是,哪怕南理人已經亂了、潰了,但仍不逃、仍死戰,想要徹底剿滅他們絕不是件輕鬆事情,常規時至多到黎明就能解決的戰鬥,竟然被南理人一直拖到了正午,且還在奮戰!
他們還剩多少人?兩萬?還是兩萬五?
我們又死了多少人?四萬?還是五萬?
穆桐有些坐不住了,這不是城池攻堅,更不是勢均力敵的拚殺,而是優劣天差地別的必勝一戰,贏是應該的,無功,且傷亡也決不能大,最簡單的道理,十個人打三個人,贏了可是就剩七個人甚至六個人,這便是大過了!
南理還有兩萬人,那是不是燕卒需要再死兩萬才能結束戰鬥?穆桐召集身邊將領,他需要一個新的戰術,能夠迅速擊破頑敵、同時減少陣亡。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親兵急匆匆趕來,說是已經遊弋到敵軍背後的斥候發現有南方有大群野獸。
穆桐不明所以:“什麽野獸?”
還不等親兵仔細呈報,突然一陣嘶嗥,從遠處傳播開來……那是什麽樣的叫聲啊,一萬個還是十萬個尖銳得好像刀子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就那麽一下子,割裂天、割裂地、從耳鼓直直戳進心底,讓人心驚膽顫,以至穆桐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抖。
會害怕不是因為膽小,能在戰場上舍死苦戰的人沒有膽子小的,恐懼來自本能,隻因南方的嘶嗥中,飽蘊了南荒的凶殘、包含了大自然的未知,讓人沒辦法不害怕、不顫抖。
生番接近了戰場,便不再躡足隱聲,所有怪物振聲做吼,發力衝刺,撲向它們眼中的血肉美食!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停下手上的廝殺,轉目望向南方。旋即…目眥盡裂。
突然闖進視線的生番、頃刻沾滿目光的猛獸,密密麻麻直鋪天際,仿佛一片烏雲,騰騰翻滾著催頂壓來。
看到的隻是一大群怪物,看不到的卻是仿佛填滿大海的規模,正交戰的士兵們不知道,當生番的前鋒衝到眼前時,它們組成的洪流,末尾還在山林之中,尚未穿過邊界哨所。
不用探報更不用描述,隻看一眼穆桐就能明白生番的可怕,而它們來得如此突兀、衝刺時更快如疾風,又哪給燕人從容撤兵的時間?穆桐當機立斷:“傳旗令與南理人,凶物殺到,兩軍當暫時罷鬥、同心戮力抵擋怪物。”
大旗搖擺信息傳出,換回來了鎮西王雷霆般的大笑,老頭子不用什麽勞什子的旗語,直接開口回應:“做夢!”
跟著王爺揚聲傳令,七個字震徹戰場:“不理生番,殺燕賊!”
殘兵敗將轟然應諾,手中刀空中血,完全不理會正越衝越進的生番,全心全力殺向仇敵。
陣中的華嚴似乎真的患了失心瘋,手舞足蹈咯咯咯地笑個不停,他以前就是南疆邊哨的長官,雖然沒見過麵,但算起來也是天天打交道。一直以來他都怕極了林子裏的怪物們,可現在居然覺得挺自豪,好像這些生番都是他養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