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找他。”聽見衛璃的問題,甘霖先生老小孩似的一擺手,“他要是心裏有我,自然會來。”
衛璃露出一絲困惑。
甘霖先生看在眼裏,卻並不解釋,隻是笑道:“而且,你不覺得等待本身就是一種令人期待的過程嗎?”
是嗎?
衛璃若有所思。
時代和年齡這兩道無法逾越的鴻溝讓她無法理解甘霖先生的做法,但對方言語神態中流露出的樂在其中,讓她隱約窺見這份封存半個世紀的濃厚情感,也許並不是外人們看上去那般苦悶。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他們陪著甘霖先生吃了一頓清淡養生的午飯,在老人午睡前告辭。
臨別前,甘霖先生拉著衛璃的手笑道:“我最喜歡看漂亮小姑娘,以後常來陪奶奶玩。”
“好。”衛璃在老人麵前總是十分乖巧的。
“下樓去吧,知道你們年輕人都忙。”甘霖先生意味深長的視線掃過二人,“年輕時就該好好把握機會,一時遲疑,可能就要像奶奶這樣蹉跎到老咯。”
衛璃心中咯噔一聲,隻覺得那雙眼睛仿佛洞悉一切的炬火,將她心底最隱秘的情緒照亮得無所遁形。
“您說什麽呢,甘奶奶,”裴鶴輕神色如常地笑道,“您這樣的成就還要叫蹉跎,那這世界上大多數人豈不是白活了?”
甘霖先生隔空點點他:“就你嘴甜。”
“不打擾您休息,我們這就回惠灣了,甘奶奶再見。”裴鶴輕道。
“甘奶奶再見。”衛璃回過神。
她不禁自嘲,自己實在是想太多了,甘霖先生今天第一次見麵,怎麽會知道連她自己都還沒理清楚的心思呢。
離開時依然是裴鶴輕在前麵領路。
療養院裏大多是老人,行動緩慢,此刻又是飯後消食的時間,走廊上供人通過的地方並不寬敞。
為了避免撞到人,裴鶴輕的步子很慢,衛璃跟在他身後,抬頭看向男人的背影。
從背後看,那個人的寬肩和窄腰愈發矚目,脊背筆挺,質地優良的襯衫沒有一絲褶皺。
他一直在往前走,沒有回頭。
那麽高,那麽遠。
……
上了車,裴鶴輕問:“回惠灣?”
“嗯。”衛璃正在係安全帶,隨意地應了一聲。
然而裴鶴輕卻沒有動。
她疑惑抬頭,正好對上對方的目光:“怎麽了?”
“你不是說要來琴州散心嗎?”裴鶴輕眼神略帶探究。
衛璃一僵。
哎呀,完全忘了自己找的借口了。
“不,不用了,哈哈……”她幹笑著抓住安全帶,“我今天能見到甘霖先生,已經心滿意足了。”
裴鶴輕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直把她看得心裏發毛才轉過頭去:“好吧。”
他打開導航。
離開療養院,回到熟悉環境的衛璃放鬆幾分,順口埋怨道:“你怎麽不說你今天要見的人是甘霖先生?”
害她胡思亂想了一路他口中那位美麗又優雅的女士會是誰。
“你也沒告訴我你的偶像是誰啊。”裴鶴輕的手搭在深色的方向盤上,腕骨突出,修長有力,語調懶洋洋的。
衛璃:“……”
她竟然無言以對。
裴鶴輕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她的回答,眼神微黯,倒也沒繼續追問,隻是提醒道:“甘霖先生的事情,不要說出去。”
“我明白。”衛璃點頭。
甘霖先生今天講述的事情都是從未公開過的,她不把他們當外人,他們自然也要替甘霖先生守好秘密。
至今未婚的文學界泰鬥的情史,想必很多人都很感興趣,但是這位老人不應該成為他們評頭論足的對象。
“甘霖先生的愛……真是太偉大了……”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景象,衛璃喃喃道。
“偉大?”裴鶴輕笑著搖搖頭,“連甘先生自己都不這麽覺得。”
“偉人當然不會覺得自己偉大。”衛璃道,“整整跨越了半個世紀的愛,還不夠偉大嗎?”
“整整半個世紀都沒說出口的愛有什麽可偉大的?”裴鶴輕頓了頓,低聲道,“太卑微了。”
衛璃一怔。
導航適時響起提示:“前方一百米右轉。”
裴鶴輕放緩車速,語氣恢複平日的溫潤,卻透著無情:“總之,我是完全不能理解這種卑微的愛情的,喜歡一個人,怎麽可能光是看著對方就心滿意足?那隻能算是崇拜而已——你不能因為甘先生在文學上的造詣,就認為她什麽都是對的。”
衛璃看向他。
裴鶴輕的側臉線條流暢,輪廓分明,幾乎可以入畫,從小到大想必曾經路過無數少女夢中。
她抿了抿唇,突然問道:“你喜歡過什麽人嗎?”
像是沒想到她會問這個,裴鶴輕一愣,一時間沒有回答。
不過衛璃也並不想聽他的回答,飛快地繼續道:“你一個單身狗,連喜歡的人都沒有,就敢評價甘霖先生的愛情,狂妄!”
“……”
他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片刻氣笑了:“居然還人身攻擊?你難道不是單身嗎?”
“可是我尊重甘霖先生的愛情!”衛璃理直氣壯。
“所以你如果有喜歡的人,也打算等半個世紀讓他自己發現?”裴鶴輕看著路,車開得很穩,口中卻步步緊逼。
衛璃盯著他的側臉,突然安靜下來。
沒得到回答,裴鶴輕覺得不對,正準備追問的時候,卻聽見身邊的人輕聲道:“如果能一直是朋友的話,也可以啊。”
她收回視線,垂下眼,視線落在自己的膝蓋上,掩蓋住眼底的一絲悵然。
這一刻,衛璃突然明白了甘霖先生的心情,如果躊躇著覺得自己配不上對方,不如退而求其次地選擇以另一個身份呆在對方身邊,就這麽度過一生的話,也能夠心滿意足了。
裴鶴輕的眉頭緩緩鎖緊,擰出一個明顯的褶皺。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初見時驕傲耀眼得像個女王一樣的姑娘,為什麽一提到愛情就變得這麽卑微。什麽困難都還沒遇到就自動退避三舍,這個風險防範機製是不是靈敏過頭了?
還有。
她剛剛想到的人是誰?
這個問題幾乎差點脫口而出,被裴鶴輕硬生生咬住了。
接下來的路程跟來時一樣,幾乎一路無話,隻是心事重重的人換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