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思量
有些事，過去了，可以不再去追究，不再去糾結；有些真相，掩埋起來是最好的，無關現在的生活，便不必刨根究底。
——題記
月色如水，明淨四野，李斂楓依然背對著董小葵，瞧著橋頭那棵據說有安魂作用樹，用一種很平淡的聲音，慢慢地敘述他的過往。
原來，他的排行老四，是李家這一輩的排法，準確地說，他是家裏的老二，家裏還有一個大哥，一個妹妹。“大哥從生下來就跟著爸媽，妹妹也是。”李斂楓說這話時，語氣很慢，說完之後，停頓了下來。
董小葵聽得心裏涼涼的。她並不喜歡聽別人述說心底的傷痕，因為聽了，她就得不知不覺中為別人承載這種難過。
然而，她不能有任何轉移話題的舉動。因為她很清楚：今晚，應該是李斂楓生平第一向別人說起這內心隱秘的傷。
他自己說了，平素裏根本沒有所謂的朋友。身邊的那些人，要不就是利益至上的，懷著各種目的，要不就是與自己一樣的權貴家的人，也不會有過多的傾聽與遷就。他就更沒有任何合適的機會與人選，去訴說一直在心底壓得密不透風的傷痕。
罷了，既然是朋友，便得是傾聽了這一回。於是，她並沒有轉移話題，而是低聲問：“為何你會跟著外婆呢？”
李斂楓這才平靜地敘述，說生他的時候，爸媽和爺爺他們工作都忙，家族裏有些狀況。而他又太小，爸媽根本沒空照顧他，於是丟給保姆，可是外婆認為保姆照顧得不夠好，教育肯定跟不上，所以當時要出國靜養的外婆，便帶了他出國。就這樣。李斂楓與外婆在國外生活了十多年，直到他十四歲，才回國來。
“那時，舒寧還小。家人都很喜歡她，關心她，尤其是媽媽。”李斂楓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我也很喜歡她。”
董小葵從他的這句話中聽出的可不是他喜歡不喜歡舒寧。而是一種落寞與酸楚。十四歲的少年，從來沒有過父母的關愛，回到自己的家，父母卻是將所有的愛都給了比自己小的妹妹。
也許，他就這樣看著家人對別人好。爸爸爺爺培養著作為李家繼承人的大哥，媽媽哥哥等人有寵愛著年幼的妹妹。
這一瞬間，董小葵隻是略微想了想，心就皺成一小塊，疼痛不已。這樣十多年的時間，這個男人到底是怎樣過的。
李斂楓卻已經自顧自地說起他的妹妹：“舒寧很善解人意。很活潑，也很善良。對我極好。家人都很喜歡她。隻是這種寵愛——，到底是——害了她。”
他略略歎息，這下才慢慢轉過身來，瞧著董小葵，輕聲說：“如果她能經受一點的挫折，也許不至於有那一場鬧劇，繼而成為慘劇，送了性命。”
李斂楓說到這裏，平靜哀傷的話語裏不覺添了幾抹駭人的狠戾。
董小葵聽出他情緒的起伏。立刻上前一步，安慰他：“都過去了，我們不要再想那些不開心的事。以後，好好生活。去享受每一個晨昏帶來的喜悅與快樂就好。”
李斂楓頓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然後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兩人不再說話，隻是在月光下並肩走著。董小葵本來還有許多的疑問想要問李斂楓。比如，曾經似乎有流言蜚語說她跟李舒寧的死有關。
但是。李舒寧是李斂楓最疼愛的妹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提起李舒寧的死，必然就等於揭他心底的傷。
揭人傷疤的事，她從來不做。而且，有些事既然過去了，那麽就過去吧。再去刨根究底，或許就是為難自己。
如果可以，以後都不要再去追問。董小葵在心底對自己說。
兩人不知不覺走到了老街，在家門口站定。李斂楓對她揮手，說：“乖乖休息，祖屋的事，有我。”
董小葵點點頭，說：“你也要好好休息。”
“知道。”李斂楓回答，卻並沒有走。董小葵敲了一下門，瞧見他還站在街中間，便說：“你快回去休息，都快十二點了。”
“沒關係，我看著你進去。”李斂楓雙手插在口袋裏，站在那裏，月色落在他身上，有一種淡雅的華麗。
董小葵還要說什麽，們卻是開了，董小槐從條形的門板後探出頭，嘿嘿一笑，低喊一聲：“李老師，今天夜深了，就不留你做客了，過幾天，你可一定來家裏坐坐。我姐姐廚藝不錯。”
“董小槐。”董小葵有些不悅地低喊。
董小槐笑嘻嘻的，繼續將那門板拿開幾條，說：“姐，我實話實說。”
董小葵往門裏閃，正要斥責弟弟，卻聽見李斂楓在門外說：“是嗎？那改天一定要嚐嚐小葵做的菜，小葵不會吝嗇吧？”
那家夥笑吟吟的，董小葵在屋裏轉身，一邊拿門板關鋪子門，一邊虛偽地笑著說：“我隻能保證你不會食物中毒，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美人如花，釀的毒酒，自然也甘之若飴了。”李斂楓嗬嗬一笑。
看來這男人恢複得不錯！董小葵看著他，一下子鄭重地說：“好了，回去休息吧！夜深了。”
李斂楓大約也是沒想到董小葵這樣鄭重，於是愣了一下，點頭“嗯”了一聲，走了。
董小葵認真地關鋪子門，董小槐在一旁，說：“姐，我還真沒想到你跟李老師居然是認識的。”
“當年，你的事，多虧有他，才得以護著你周全，不受影響。”董小葵說，想到這件事，略微一頓，又搖搖頭，心裏想：都是過去的事了，不必再去刨根究底的。
“真的？”董小槐一下子驚叫。
“小聲點。你驚抓抓的叫啥？媽都睡了。”董小葵低聲嗬斥。
董小槐壓低聲音，說：“姐，你怎麽不早說？我好歹也要感謝李老師的。”
董小葵手一頓，不悅地說：“這件事，你可千萬不要再提。他的性格。施恩不言謝的，不喜歡別人老是提。”
“可是，這畢竟——”
“他不喜歡，你不要說這件事。內心裏感激就好。”董小葵不悅地說。
“知道了。”董小槐訕訕地回答，幫著姐姐關鋪子。
就在最後一塊鋪子板子要合上時，李斂楓忽然出現在門外，嚇得董小葵不由得往後一退。他卻喊了一聲：“小葵。”
“你怎麽又回來了？”董小葵問。
他沒回答，隻是說：“陳俊和葉三的事。我會搞清楚的，你不要擔心。”
董小葵一愣，隨即點點頭，問：“你回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嗯。要不然，你期望我還對你說些什麽？”李斂楓打趣。
董小槐一聽，立馬說：“姐姐，你關鋪子門，我先上去睡了。”說罷，一溜煙就往後院跑去。
董小葵沒有理會弟弟，也沒有理會李斂楓的打趣。而是嚴肅說：“那事，你發個短信說一聲就是了，又這樣跑來跑去的。”
“沒事，反正很近，月色也好。”李斂楓就站在門口，董小葵十分為難，這鋪子門到底是關還是不關？她就抱著那門條板子看著李斂楓。
李斂楓有些不明所以，也是看了董小葵一陣，才恍然大悟，撲哧一笑。說：“早說了，有話要直說的。好了，我真回去睡覺了。”
他說完，真是走了。董小葵抱著門條在那裏站了許久。確信這男人不會一下子又竄回來，這才關好鋪子門。回到後院，在廚房裏打了熱水，洗漱完畢，躡手躡腳地往樓上走。
董小槐倒是很沒心沒肺，丟了姐姐給一個陌生男人。自己居然能夠呼呼大睡，打鼾聲已經此起彼伏了。她輕輕摸回屋子，剛要睡下，卻不料媽媽卻推門進來。
“媽，你還沒睡？”董小葵問。
媽媽搖搖頭，瞧了她好一會兒，才問：“剛剛那男人是誰？”
“京城的一個朋友，幫過我的。沒想到竟然在雲來鎮。”董小葵回答。
媽媽坐在一旁，沒有評價什麽，隻直截了當地問：“你跟佳川到底如何了？”
董小葵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沒怎麽，就是不適合，所以各走各的了。”
媽媽眉頭一蹙，不悅地說：“當初，我就不同意你跟陳佳川好。那孩子性格冷漠，就看他對他媽媽就能看得出。可你卻嫌媽媽煩。後來，你去京城上學，也是我不夠關心，但是我記得我說過：一輩子，如果確定一個人，就要跟這個人好好走下去，要心無旁騖，才能得到幸福。若要得到幸福，必須要先讓對方有幸福感。若要對方專一，必定要自己專一。你如今——”
董小葵算是聽出來了，媽媽說來說去，以為移情別戀的那個是她。她立刻打斷媽媽的話，說：“媽，我跟李斂楓隻是朋友，在我困難時，他幫過我。如今，祖屋的事有些難，我恰巧得知他在這裏，所以去請他幫忙。至於陳佳川，是他——”
董小葵說到這裏，頓了一下，輕聲說：“是他有了新歡。”
這話聲音很低，媽媽一下子沒說話，好一會兒，才問：“那你老實說，你跟他沒啥吧？”
“沒有為人妻的名分，怎麽可能做為人妻的事，女子要自尊自愛。媽媽的教誨，我沒忘記。”董小葵回答，聽得媽媽鬆了一口氣，低聲說：“那就好，早些看清不適合，也是好的。”
“嗯，媽，你別擔心，我精明著呢。”董小葵嗬嗬一笑，摟著媽媽的胳膊安慰。後來娘倆又說了一會兒話，媽媽很少熬夜，終於是撐不住，回屋去睡了。
媽媽走後，董小葵這才仰麵倒在**，將今天遇見的種種整理了一遍。她想：有些事，過去了，可以不再去糾結，有些真相，掩埋起來是最好的，不必刨根究底。
可是，有些人卻總是要一直記掛著，比如他。
他到底如何了。她總是覺得葉三打來的電話與他有著莫大的關係。
許仲霖，你可不能有事。我還沒親自將龍飛虎翼交給你。董小葵自言自語，隨即又覺得可笑。她向來是目標明確的女子，做事情絕不拖泥帶水，一旦做出決定，就會很快執行。她的心很靜，很少被一些情況左右。可是，遇見許二以來，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這樣的優柔寡斷，猶豫不決。
你倒是好，冷不丁地出現，擾亂我平靜的步調。她苦笑，看著月光低低地從窗戶照進來，落一地的安寧，她卻是睡意全無，隻是那樣躺著，越想越是害怕。
也許——
她終於是按捺不住，生平第一次做了不禮貌的事，在夜裏一點，給餘姚打電話。手機彩鈴唱的是那首《問》，陳淑樺的聲音在空寂裏想著，每句話都是問。董小葵更覺得頭大，她將電話貼近耳邊，期望著餘姚接電話。
可是那歌曲唱了兩遍，電話停掉了。
董小葵猶豫了一下，又撥打了一遍，依舊沒有結果。電話終於停掉。她坐在**，看著紗帳外的月色，隻覺得心懸空著，涼得慌。於是，又不死心地撥打葉三的電話，卻不料竟然打通了。電話的長音在夜裏聽起來像是以心作鼓麵，在狠狠捶打著，讓人聽得顫顫的。
這次，電話隻得三響，那邊的人很快接起來，壓低聲音“喂”了一聲。董小葵有些緊張，說：“我是董小葵，我找葉浩銘。”
那邊的人清了清嗓子，說：“我就是。”
“哦。我想問，你白天說要告訴我一件事的。是不是仲霖——”董小葵開門見山，心更是慌亂，又不敢明確問下去。
葉三有些不自在，聲音一如既往的小，並且似乎是在空****的地方，他說：“你想多了。我隻是想跟你談談夏可可的。”
“夏可可？”董小葵反問，心卻是一下子落地，鬆了一口氣，補充問：“你對她是認真的？”
葉三卻是說：“現在說話不方便，改天跟你說。”
董小葵一愣，看來葉三並不想跟她談話，說：“好，改天說，打擾了。”
其實改天隻是一個托辭而已，改天就不知改到哪天了。董小葵很清楚，於是說：“我以為是仲霖的事，才深夜打擾，請諒解，我掛電話來。”
剛要掛電話，葉三卻是急急地說：“董小葵，你要快些回京城來。”
葉三這個人怎麽可能有急切的語氣？董小葵狐疑，還沒問，葉三卻說：“他就快回來了。你辦完事，就早些回來。他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