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對壘
那牛卻是執拗極了，站在路中間，巍然不動，六嬸去拉也是拉不動。便是罵罵咧咧，大聲呼號六叔去拉。六叔拉了好一陣子，才把那牛拉開。可那車上的人已經款款下來，吩咐人就將車停在那裏。
為首的自然是那個幹練的女子，一身經典辦公室女郎裝束，頭發也剪得很短，卻又弄得微卷。她身後跟著一些人，大熱天的西裝革履，步伐倒是整齊。看起來像是她的下屬。
董小葵站在葡萄架下，看著這一切，然後對李斂楓說：“這女子就是要買祖屋的人。”
李斂楓並沒有轉頭，隻看著從山路上迅速走上來的幹練女子，說：“你替我安排會客，我想單獨與他們談談。”
董小葵心裏咯噔一下，便垂了眸，說：“好。”
是的，既然已經交給李斂楓，那麽就不能再回過頭去走別的路，這一時刻，隻有相信他。
她毅然轉身，對早先就騎著自行車過來的董小槐，說：“去將西廂那邊的堂屋收拾一下，拿些清明雨前，將我放在正廳消毒櫃裏的那套青瓷茶具拿過去。”
董小槐應了聲，匆匆往祖屋裏去了。李斂楓卻突然轉過身，問：“董小葵，你可知道單獨談談的意思？”
“知道。除了你和她在場，別人都不許在。”董小葵認真回答，她眸光淡然地看著李斂楓。四野的風此起彼伏，吹著竹林沙沙響，葡萄葉子碧青，搖曳不止。
李斂楓蹙蹙眉，沉了聲音，問：“你信任我？”
“我信任我的眼力。”董小葵唇邊噙著一抹笑，眼神明淨，就那樣瞧著李斂楓，回答了這一句。
這話一出口，李斂楓神色一凝，董小葵也是一下子恍然。
曾經許二也這樣對她說：“我信任我的眼力。”
當時的她如何回答？有些想不起來，隻知道被那人幾句話就噎得說不出話來，他那樣睿智，讓一向從容自若的董小葵也難以招架。
是啊，他是那樣強大的存在。雖然同為恒星，他之於別人就是太陽，而她董小葵就隻是宇宙深處的璀璨而已。因著身份與環境的不同，她的光芒便隻能是這樣的黯然。
不過，也許即便是同處一境，她的光芒到底也是不如他。因為，就從那群世家子弟來看，他都是那樣獨特的存在。
不知不覺，因為這句話想到了許二。李斂楓卻是沉聲說：“眼力是最靠不住的東西，通常自負的人才會說這種話。而自負往往意味著失敗。”
董小葵略一笑，說：“你為什麽不認為這是自信了？我自信我們是朋友，我自信我的眼力，我自信……”
“好了，不要說了。”李斂楓臉一沉，打斷她的話語。然後走過來站在她麵前，低頭看著她，一字一頓說：“以後不要這樣傻傻的。信任是很珍貴的東西，不要隨便給人。”
這句話明明很嚴肅，可是董小葵很無良地想笑，因為在這嚴肅認真地場合，她想起某部電影裏，媽媽教育女兒，就是類似這樣的口吻。大意是媽媽對女兒說那啥啥啥是很珍貴的，不要輕易給男人。
她為了避免露出破壞氣氛的笑，連忙低下頭，一副看起來很羞澀的模樣，其實內傷都快憋出來了。
“可記得了？”李斂楓問。
董小葵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就大笑。於是竭力憋著笑，低著的頭不斷往下點著，悶悶地發出一聲“嗯”。
李斂楓似乎心滿意足自己的教育成功，這才轉過身。董小葵這才抬起頭瞧他的背影，挺拔的好看，不過比起許二來，總是缺少一種入骨的寂寞。
這樣一看，董小葵又暗歎自己的心原來淪陷得比自己想象的還深，時不時總是想起他。遇見的每個人，聽見的每句話，如果與他有那麽一點相似。她竟然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他。
真是可悲。她之前那種有些無良的笑轉為凝在臉上，內心泛起一片苦澀，這樣淪陷到底隻是一場悲劇。她不是沒頭腦的女子，她也不是能夠做所謂情人的女子，所以她與許二的結局昭然。
在盛夏剛剛到來之時，她忽然覺得猶如秋涼了。怔怔地站在那裏，直到那個幹練的女子一步步從竹林裏走上來，引得三爺爺家那條大黃汪汪叫。
那女子站在葡萄架外，因為在太陽下走路的緣故，她臉上有滲出一些汗，於是她拿了吸油紙貼了貼額頭，眼神首先漫不經心地掃過李斂楓，然後才瞧董小葵，臉露出一抹淡笑，這才走上台階來，站在葡萄架外，說：“董小姐，昨晚我有往董家打電話，說你回鎮上去了。我雖然是做生意的，也明白這祖屋是你們的心血，不太想買，也屬正常。昨天的欺詐行為，我就不予追究，今天再給你們一次機會。簽了這合同，我們一切照舊，並且有些條件會更優厚一些。董小姐，沒有意見吧？”
這女人好生厲害，一上來就毫不留情地指出昨天是她欺詐，先讓她在氣勢上弱下去，這會兒再來拋出足夠的誘餌。如果不是因為遇見李斂楓。那麽，昨天處處碰壁，拿不到文物保護單位證明而身心疲憊的她或許還真的可能接受她的建議了。
隻不過，這世界上總有些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董小葵略略一笑，說：“周董真是會講笑話。自打我記事起，我爸爸就教育過我，欺詐是不好的行為。你這麽說，倒是在質疑我的人格了？”
那女子微微斂了眸，對著身後的一幹人略略一揮手，那八個男子就筆直地站在那裏。這女子這才漫不經心地笑了笑，說：“無關乎人格與道德。有些情況，有此行為，實屬正常，無可厚非。今天，我們隻談合作。隻談利益。這裏說白了，交給我們，就是一座金山，而在你們手裏，就是累贅。董小姐這麽聰明的人，應該很清楚。”
“那周董的意思是什麽？”董小葵也是笑著，漫不經心地掃了李斂楓一眼。李斂楓卻隻站在那裏，一臉平靜，像是眼前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我的意思很簡單。今天，咱們就定下來。我讓你們董家持我們尚華集團的股份，成為股東之一，這樣的條件夠寬厚了吧？”那女子笑盈盈，眼角餘光卻是瞟了一下李斂楓。
董小葵將這些盡收眼底，淡然一笑，說：“周董可真是大方，這事可有得到尚華董事會的承認？如果沒有，那今天我們談的又有何意義呢？”
那女子臉上的笑漸漸隱去，眼神到底探究起來，還帶著幾絲的敵意。
董小葵倒是得寸進尺，漫不經心地說：“我雖是山野女子，好歹也是這麽一個傳承了幾百年的家族的一族之長。公司的事，跟我家族的事，說起來，我想也是異曲同工的。這些事務上的事，很多時候，不是誰說了算的。尤其是這種讓外人入主的事。你這麽輕易承諾，我倒是覺得周董有蒙我們鄉下人的嫌疑啊。”
這話一出，那女子臉色更沉了一些，片刻後，卻笑著說：“這些重大決策，自然是得到董事會同意的。董小姐就不必操心了，我們合同寫得清楚，如果違約，願意接受最高的處罰。我今天可是律師都帶來了。”
她說著，指了指身後那個提著包包的，高大魁梧的男子，說：“這位是張律師，董小姐如果到京城去打聽一下。便可知道張律師的名氣。”
董小葵“哦”了一聲，隻是淡淡地掃了那張律師一眼，臉色白淨，隻是那小眼睛實在讓人不喜歡。
“正好，今天我也有律師在。”董小葵一笑，瞧著董小槐出來了，便是這般接口。然後，抬眉瞧著李斂楓笑，說：“這事可就麻煩你了，要跟周董解釋清楚前因後果，以及這個文物保護單位的證書問題。這些，都隻有麻煩你了。”
一直在站在一旁看著這眼前形勢的李斂楓沒想到董小葵會突然話鋒一轉，將他扯進去。他微眯眼，瞧了瞧董小葵。唇邊淡出笑意，說：“放心，我總得要對得起你的信任，乖乖在這裏等我。”
“我等你。”董小葵吐出這三個字，眉如彎月，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目之餘光卻是不經意地瞟過那周姓女子。她沉了臉站在那裏，眼神垂著，像是在沉思。
董小槐已經走來，說：“姐姐，西廂堂屋已經收拾好。茶具茶葉，都擺放好。”
“嗯，可有井台打了水？”董小葵問。
“都做好了，煮茶燒水的器具以及炭火都移過去了。”董小槐回答。舉手投足皆是古典的修養。
董小葵一邊點頭，心裏卻是暖暖的，感到很欣慰。前幾年，董小槐叛逆，容易發怒，性子急躁，還總是跟家裏對著幹。她很是擔心，怕董小槐變壞，以後就算是夢裏見著爸爸也不好交代。
要不董小槐那種性子，也不會惹出兩年前打碎盤子那件事。不過，這世上的事，還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也許正是因為當年孫冠華的事情。董小槐才忽然長大，這兩年來，他的性子越發沉穩，過去對家族的事情從來煩得很的他，竟然主動去了解整個家族，似乎要擔起整個家族的未來。
“幾位，這天氣熱，還是去西廂那邊坐著聊吧，這些重大的事，也不是站在路邊一時半會兒就可以談出結果的。”董小葵笑意盈盈。
那女子也沒有異議，笑著說：“果然是書香門第，傳承百年，即便外表落魄，這禮儀也是做得十足。”
話語裏有諷刺的意思，董小葵也不去管，隻是帶路，一行人到了西廂。
董小葵便扯了扯董小槐，姐弟倆都退了出來，自顧自到大門弄裏坐著乘涼，涼風在門裏穿來穿去的。她靠著門板，瞧著西廂那邊，那群所謂的律師也被趕出來了，站在廊簷下，幾個人在低聲說話。
“姐姐，這挺詭異的，你說李老師能夠談好嗎？”董小槐終於按捺不住。
董小葵對著他笑了笑，說：“小槐，你難道沒有覺得李老師跟很多人都不一樣嗎？”
董小槐想了想，嘿嘿一笑，說：“那倒是。我去聽過他的美術課，講解得很清楚，寥寥幾句。然後為我們示範的是國畫。不過，他自己喜歡素描。我前幾天有去打籃球，然後去畫室找李老師。嘿嘿，當時還奇怪呢如今——”
這家夥在這裏停住，一臉賊賊的壞笑。
“幹啥？在祖屋這麽奸詐，小心祖上來找你。”董小葵板著臉，不悅地瞧她一眼。
“姐，你用得著這樣詛咒我嘛？”董小槐一張臉黑下來。
“不消說你。男子漢不要吞吞吐吐的。”董小葵斜瞟他一眼，盤算著那屋裏的談話應該會很快結束，至於處理方式如何，她猜不到。但是處理的結果，應該差不多。
本來也是，如果他李斂楓都搞不定這件事的，這丫的臉還往哪裏擱啊。所以，基於此點，這人砸鍋賣鐵都會搞定的。
“那個——，好吧。我那天去他的畫室，有看到他的一幅畫，是素描。我當時就覺得像姐姐。可是，轉念一想，李老師不可能認識姐姐啊。現在才知道，那真是姐姐。”董小槐嘿嘿笑，低聲說。
這事，董小葵早就知道。可是聽得董小槐說，她心裏還是有些不是滋味。這男女之間的事，這樣昭然若揭的，她董小葵又不是傻子。
“別胡說。”董小葵還是斥責弟弟。
“我沒有。”董小槐要爭辯。
董小葵已經站起身，聽到西廂那邊的聲音隱隱有些大，似乎在爭吵。
“姐，似乎——”董小槐說。
“別八婆，出去吧，你什麽都沒聽見。”董小葵不由他說，便率先走出去門去，繼續呆在葡萄架下，看著遠處的青山發呆。
董小槐果然也走出來，拉了竹椅子在牆根下坐著，映著綠瓜藤蔓，也在那裏發呆。
就在這種靜默裏，董小葵的電話忽然響起，她速度奇快，掏出手機來，一看號碼，有些失望。還是接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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