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叮囑

董小葵眯起眼睛,躲避強盛的日光,想要看清楚車裏的人,卻始終模模糊糊,不甚清晰。似乎車裏人也看到了她,便在離她不遠處停了車。

此時,日光盛大裏,她拉著小小的行李箱站在那裏,不遠處是ZL開頭的路虎攬勝。這場景很文藝,像是電影裏煽情的片段。

通常,電影中,這個時候,從車裏走出來的一定是盼望的那個人。然而,這畢竟是現實,從車裏走出來的那個人是陳俊,並不是許二。

她略略有些失望,卻還是波瀾不驚的神色。陳俊走過來為董小葵,對著董小葵略一弓身,說:“董小姐,許少讓我送你去機場,他有些事,暫時不能來。”他一邊說,一邊伸手來幫她提行李箱。

“嗯。”她低聲回答,心裏不免有些蒼涼。原本,在塵埃落定前,她多少還幻想他會出現在機場,在人潮喧鬧裏,看見他搜尋她的目光,也許會帶著一絲絲的急切,但是陳俊的到來,讓這一點點的可能都沒有了。

這一場離開,與上一次一樣,注定是一場無處的告別。

她站在原地看那輛路虎攬勝,陳俊放好行李箱,為她打開車門。她從容地走過去,步履沒一絲一毫的淩亂。

車出了小區,七彎八拐,一路往機場去。盛大的日光裏,每一種景物都似乎不甚真切。她一直看著周圍的景色,那些從來不曾習慣的北方景物,這一刻看起來,竟然有些不舍。

看了良久,眼睛有些刺痛。而車裏冷氣很盛,董小葵感覺有些涼,卻並沒有讓陳俊調小一些。她隻是安靜地坐著,卻不斷地想起許二的臉。

終於,在快要到機場時,她按捺不住,問:“陳俊,他是不是在醫院。”

陳俊坐前麵駕駛座在開車,背對著她,並沒有回答。但是她看到陳俊從後視鏡裏瞧了她一樣,是有些驚訝的眼神。

看來是猜對了。她便安然地坐著,等他回答。可是,等了片刻,他並沒有回答,隻是說了一句:“董小姐,你不要為難我。”

她默然。也理解陳俊的處理,如果有人吩咐過他不得向她透露一點點的消息,那他便是一個字都不能說的。可是,很想知道他的情況。於是,她停了片刻,說:“陳俊,你隻需告訴我你早上吃包子,還是饅頭了。包子YES,饅頭NO。”

陳俊這下子更驚訝,連車速都略減。他從後視鏡裏看她好幾眼。董小葵也不管他,咳嗽一聲,拉開話題,問:“陳俊,今早你吃包子,還是饅頭?”

陳俊緊繃著臉,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我吃雞蛋掛麵。”

“呔,你這人真不懂得變通,真沒幽默感。”董小葵歎息一聲,靠著椅背。

車窗之外,地平線上,機場近了,有飛機起飛,來來往往的,從容不迫。可是,它知道不知道,它這樣的從容,瞬間有多少的緣聚緣散。

車到停車場,陳俊忽然問:“董小姐,你這次離開,是懷著什麽樣的目的離開許少的?是不是隻是回去參加你弟弟的狀元宴?”

董小葵沒想到一樣沉默寡言,木訥的陳俊會問這個問題。她一愣,還是推開車門走下去。盛夏的京城,白日裏真是熱浪滾滾。她感到略略的焦躁,陳俊將她的行李箱拿出來。固執地擋在她麵前,又問了剛才的問題一次。

她拉過行李箱,很嚴肅認真地回答:“我早上不是吃包子,也不是吃饅頭。我吃的是荷包蛋,還喝了牛奶。”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現世報往往來得很快。哼哼。她一本正經地匯報完早上吃的東西,斜睨陳俊一眼。他神色一愣,眉頭略微蹙起。然後低聲說:“董小姐,我是很嚴肅的問。畢竟許少不容易。”

“我知道他不容易。所以,原本我不該問的問題,我剛剛也是問了。”董小葵說,麵目平靜地看著他。

陳俊顯得有些為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其實,我早上吃的是灌湯包子。”

“哦?可是包子王?”董小葵問,心裏也擔心不知這陳俊的智商不知能不能聽懂她話語中暗指的。

果然,他一愣,眉頭一蹙,狐疑地問:“你是說進醫院的?”

董小葵沒說話,垂了眼簾。便聽得他吐了一個字:“是。”

原來自己的祈禱根本沒有用。果然,是許家的老爺子進了醫院,難怪許二會不接電話,難怪一向厭惡醫院消毒水的許二會呆在醫院。

她記得,他傷還沒好就嚷著回寧園。她耐心地勸說,卻沒有效果。他死活不肯留在醫院,說聞到那消毒水的味道就不舒服。

她終於是怒了,說:“你傷還沒好。你就應該呆在醫院,沒有其他條件可講。”

他忽然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說:“我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我不喜歡在醫院。因為有很多的出生入死的兄弟進來就沒出去。當然——,還有一些,根本就進不來,然後就沒了。有那麽幾個,還屍骨無存的。”

他的話語到後來越發的小聲,原本一直激烈反對他搬回寧園的董小葵感到心裏疼痛,像是鈍刀在心上割了一刀。

她蹲身將沙發上的他摟在懷裏,淚濕了眼眶,說:“好,我們回寧園。”

從那時起,她就知道他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知道他心底的柔軟。而昨晚,他回來,鼻子尖的她聞到消毒水的味道。心裏立馬咯噔一下。

因為,在醫院行走,或者隻是簡單的看護,又或者隻是去醫院陪著病人一會兒,是不會沾染上那樣濃的消毒水的。

當即,她就懷疑他是進了手術室。原本以為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又有誰受傷了。可是,轉念一想,陳俊說過他回許家去的,也一再強調他在許家,又加上之前在Q大聽戴元慶提過許二的爺爺身體剛剛好轉。許大也說過那天晚上遇刺的真相瞞不過他爺爺的。

她其實隻是猜測。卻不料,還真是這樣。那麽,許家人對她什麽看法已經不重要了。至少過去的許二沒有在這種事上犯過錯,如今犯了錯,卻是因為她。

她到底忐忑不安,隻期望著這件事的影響是最小。這些事真是讓人頭疼,她吐出一口氣,低聲一句“過了危險期吧?”

陳俊“嗯”了一聲,又補充道:“不過,還沒醒。”

“嗯走吧。”她不想多聽,便提著行李往機場大廳走。

離登機時間不到一個小時,機場裏人山人海的,喧鬧得很,陳俊一直跟著董小葵。她並沒有排隊,因為行李箱實在太小,可以放在手上,不必托運。於是在自動換登機牌處換了登機牌。

將登機牌捏在手裏,她接過陳俊手中的行李箱,對他說:“你回去吧,好好保護許少。”

陳俊站在原地,又固執地說:“我之前問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

董小葵淡然一笑,說:“那沒有意義。因為無論哪一種決定,我都是想他好好的。”

陳俊似乎沒太聽懂,隻站在那裏一言不發。董小葵則是轉過來,認真排隊進安檢。旁邊有年輕的男女告別,肆無忌憚的親吻。然後,那個女子倚著男子低聲地說話,似乎說的是吳儂軟語的方言,溫溫柔柔的。不知怎的,董小葵想起古代從軍。那些男子奔赴戰場,妻子也是這樣舍不得吧。

想了想,又覺得荒謬。這裏不是生離死別,不過是人生中正常的告別罷了。心情這樣潮水,情緒這樣波動,要不得,要不得。

董小葵,你必須要沉靜,必須不要這樣傷春悲秋,必須要堅強。護得住自己,才能護得住想護的人,自己走得穩了,才能有力量扶得住別人。

是啊,最近似乎已經傷感太多。似乎在他身邊,總是變成了一個任性的小女孩。

她聳聳肩,在心底說:要振作起來,加油,加油。

可是,當低頭看手中的飛機票,還是有略略的傷感,她唇角揚起,努力抬起頭,看著排著隊準備過安檢的人群。終於要輪到自己。

她不由得往後看,陳俊還站在那邊,是出港的高峰期,人越來越多。她下意識地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明知他在醫院不會來,卻還是懷著一絲小小的希望。

她看了一陣,又笑自己的傻氣。轉過頭來,那位工作人員已經微笑著提醒她。她遞上身份證和登機牌,等著驗證的時候,再一次回轉,依舊是人潮擁擠,但沒有那個人。

這一次,她接過機票和身份證,拖著小小的行李箱進入安檢,照例,手提電腦,手機都要拿去掃描。她將電腦放進去,行李箱也放上去,剛剛過了掃描,電話卻叫起來,她也顧不得,立刻就去拿電話。果然是許二來電話。

她摁了接聽,他問:“小葵,在哪裏?”

“在安檢。”她回答。

“你已經進安檢了?”許二問。

“嗯,是的,你在哪裏?”她問,其實心跳得很快,她知道他在機場。

“在機場大廳。”他說。

“那我出來。”董小葵說著要往外走,幾個工作人員立刻說這不是太合作規矩。

她還沒走出去,許二卻在電話那邊說:“不用出來了。乖乖進去吧,省的麻煩。”

“哦。好吧。”她有些失望,其實她還想再看看他。不過,她還是乖巧地掛上電話,接受全身的掃描。然後拖著行李箱站在那裏看了許久,人潮之中,沒有他的身影。

她給他打電話,說:“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記得按時吃飯,少抽煙,照顧好自己。還有,龍飛虎翼,好幾天沒洗澡了。”

他“嗯”了一聲,又催促她進去吧。她“嗯”一聲,立刻掛上電話,眼淚模糊了視線。她拉著行李箱從容地往候機區走去。

寬敞明亮的候機大廳,她坐在椅子上,塞著耳塞,反反複複聽《每當變化時》,看著窗外起起落落的飛機。忽然,旁邊坐了一個人,說:“還有二十分鍾,依照這班飛機的慣例,會晚點四十分鍾,也就是說還有一個小時,你也真著急。”

“今天會晚點嗎?”董小葵笑著問,並沒有轉過來。是的,她聽出是他的聲音。

“下麵電子牌寫了。”他平靜地說,兩眼平視前方。如果不認識的人,還以為他們是接頭人呢。

“哦。懶得看,這裏椅子舒服,光線良好,沒那麽多打擾。”她回答,然後問:“你事情處理完了?”

本來,她想問:你怎麽在這裏?可是轉念一想,對於他來說,他想做的,必然是可以的。他的權勢,他的能力。

“嗯。還沒有。看看你,一會兒還得走。”他閑話家常。

“沒處理完,就不要趕過來了。跑來跑去的,你也不嫌麻煩。”她說,心裏到底是甜滋滋的,終究他還是來了。

“原本是想親自送你的,中途又有些別的事。”他解釋。

“我理解。”她說,雲淡風輕的口氣。

他“嗯”了一聲,然後轉過來瞧著她,良久,隻說了一句:“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有什麽事,你應該知道找誰。”

她忽然覺得這場景很古典,想起那古詩十九首裏的叮囑“努力加餐飯”。分別的人,想對方好好的,就這樣去祝福。

“我會的。”她已經不知該說什麽,隻是微笑著看著他,說出這句話。

他的電話則是響了幾遍。他有些遺憾的神情,然後有些無奈地說:“我還有些事,要走了。”

“你要注意安全。”她急切地叮囑。

許二走幾步轉過身來,對她點頭,說:“嗯,你記得要努力吃飯,努力照顧好自己。”

“好,我會的。”她回答,微微笑著。

他轉身,往出口走。步伐很快。董小葵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內心從未有過的平靜,淚濕了眼,唇角揚起笑,心裏卻在默念那一首“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那才是最質樸的心意。

仲霖,我知道。她看著窗外明亮的天空,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