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坦白

坦白並一定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坦白有時意味著來路不可追。

——題記

董小葵知道他問的是那句話,可是有些話她不能說第二遍。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再說一遍,就有脅迫他、左右他決定的嫌疑。

她不要這樣的一份兒帶著衝動與同情的決定。她要的是他真正的篤定,深思熟慮後的結果,無論是哪一種。

“什麽?”她低聲問,神色迷離。

“你剛才說的那句話。”他在她耳畔低聲說。

“你長得周正。”董小葵說。

“不是那句。是之後的那句。”許二耐心引導。

董小葵想了想,說:“你是最大的壞人。”

許二眉頭一蹙,到底沒有不悅,然後繼續引導:“是這個之後的那句。”

董小葵這才恍然大悟一般,嗬嗬一笑,說:“你不奪人清白,你奪人心。”

明明是同一句話,董小葵卻說出截然不同的語氣。先前那句話完全是發自心的,不加掩飾。現在再來說這一句,竟然雲淡風輕,帶著幾縷的戲謔,眯著眼,瞧著許二發笑。

“你笑什麽?”許二問,顯然這情況不是他所預料的。董小葵隻是瞧著他笑,不言語。

“你說,那句話什麽意思。”許二又問。

董小葵沒有回答,挪了挪身子,一邊推他,一邊半撒嬌地嚷:“讓開,讓開,壓得我腿疼。”

許二並沒有讓開,隻是用手支撐著身體,將壓在她重量減了一些,略略歎息一聲,說:“我也不逼你,我知道你心裏所想。”

“你知道?”董小葵問,語氣興奮。然後,她看到許二十分疑惑的神情。心裏想:許仲霖,你也會有掌控不了的時候,你也猜不到我的心的。

“你知道?”她又故意問,拉著他的胳膊。

他才略一點頭,董小葵就嗬嗬一笑,說:“那好,我們去喝酒。”

“喝酒?”許二很疑惑。

“是啊,你說你知道我心裏所想啊?難道你不知?我想喝酒,真想喝酒。”董小葵很認真地說。

許二沒有回答,看著她,惡狠狠地說:“董小葵,不準喝。”

“為什麽。”董小葵問,也覺得自己有點混蛋,竟然在這樣惹這男人生氣。可是,她喜歡向他撒嬌的噶虐。這一刻,她停不下來,因為這似乎是似乎是最後的舞蹈,便是盡情揮灑所有的熱情。也許,從今往後,她再也學不會撒嬌。至少,至今為此,她沒辦法向任何男人撒嬌。即便是當年跟陳佳川,雖然他是她男朋友,卻從來都更像是合作夥伴,總是在規劃將來。

那時,她以為那就是愛,因為在期待未來,為未來做努力。

“就是不準喝。”他說,語氣有些悶悶的。

“那你讓我怎麽辦?我就是想喝一點,不然睡不著,難受。”她說,心裏卻是顫巍巍的疼,像是風過荷塘吹起荷葉的那種輕顫。

是啊,她心裏其實很難受。那一晚,許二沒有回答那個問題,然後放開她,在院落裏抽煙一夜。第二天,他推了原本要辦的事,然後要在鎮子裏走走,後來還讓她跟他來市區,在媽媽反對時,退而求其次,要她為他做午飯。

這一切,都表明這是最後的舞蹈。他們彼此要失去彼此了。董小葵不是服輸的人,但那樣清晰地看到結局,看到門第在這個據說沒有門第觀念的時代劃出的深深的溝壑,全然的沮喪挫敗。

許二聽他這麽說,終於放開她,在一旁躺著。董小葵趁機要站起來,想出去喝一口酒。剛站起來,許二又將她拉到懷裏,說:“不要走。”

“難受。”她說,指了指頭。也許是天氣熱的緣故,她確實有點頭疼,但隻是很輕微的,遠遠比不上心裏的難過。

“那更不能喝酒,我去弄些熱水給你,敷一下,睡一覺就好。”許二起身,拉了薄被為她蓋上。

“嗯。”董小葵乖巧地回答,看他走出門,終於落了淚。

許二不一會兒回來,擰了毛巾為她熱敷了一下。董小葵覺得頭似乎不痛了,隻是心裏的疼更明顯。他是九天之上的男子,何曾這樣對一個人好。

不過,董小葵沒有哭。在這可能是永訣的時刻,她要他記得她的微笑,那麽,以後,他偶爾想起她,也不會那麽擔心。

所以,她瞧著他微笑,說:“謝謝仲霖。”

許二摸了摸她的額頭,嘟囔一句:“傻。”然後,將水端了出去。

那一個字柔柔的,充滿憐惜。董小葵垂著眸,又想哭,卻隻是忍住。不一會兒,許二就回來,似乎是洗了澡,換了睡衣。

他走路很輕,走到床邊停住,低聲喊:“小葵。”以此確認她是否睡著了。

董小葵翻了個身,睜開眼,笑著問:“你回來了。”

“嗯,洗了個澡。”許二回答,與她並排躺著。

“我還沒洗澡。”董小葵說,就要掙紮起來。話說這個男人是有潔癖的。

許二將她拉住,說:“買菜回來,你才洗過。現在可以允許你不洗,留在這裏陪我。”他一邊說,似乎又怕她掙紮,側過身來輕吻她的額頭與嘴唇。輕輕柔柔像是羽毛刷過心髒;他的氣息那樣好聞,像是一大片的荷塘,月色朗淨。

他並沒有深入親吻,隻是輕輕吻她。然後放開,十分珍惜地摟她在懷裏。董小葵很乖巧,停留在他懷裏。兩人都沒有說話。

後來,不知誰先說起。許二又在提研究中國係統神話的事。董小葵先前喝了酒,最近也沒休息好,頭腦有些暈乎乎的。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

“小葵,以後研究這個吧。”許二輕輕揉著她的短發。

“嗯。有機會就研究。”董小葵回答。她是一定會研究,隻是以後時光流轉,有些事情已經找不到來時的路,她又何必去讓他知道自己那一份兒心。

“其實,這是一個學術的方向。”許二似乎又有些不死心。

董小葵不耐放地翻了一個身,右手支著身子看他,問:“你想將我變成老學究?”

“不然,你研究甲骨文。這個比較好,反正你在Q大有涉及這方麵的課程。”許二說。

董小葵一下子坐起來,抱著膝蓋在他身邊,哼哼地說:“許仲霖,你調查我。”

他咳一聲,一本正經地說:“不是。我隻是——,想知道所有的你。”

這一句有表白的嫌疑,董小葵的心一下子亂了,隻抱著膝蓋有些不自在。有假裝是有些冷,拉被子過來蓋。手足無措一陣,橫豎覺得不禮貌,於是又說:“那你什麽都知道。”

許二沒有立刻回答,也是坐起身,靠在床頭,這邊慢慢地說:“第一次見到你,我在執行任務。在Q大附近跟他們在人群裏交手,暗戰的那種。我怕糾纏下去,會傷及學生。所以,需要立刻離開,我的車在停車場,不好去取,才跟你搶出租車。隻要離開Q大地界,我手下就可收網。”

“怕傷及別人,所以就讓自己受傷。”董小葵說,想起第一次見麵,他手上的血,有些責備地說,心裏全是疼惜。

他嗬嗬一笑,幽幽地說:“傻丫頭,我職責所在的。”

她不說話,他卻像是回憶一般,說:“那是第一次見你,十分抱歉的荒唐,後來看到你跟朱芸一起。朱芸的哥哥們與我有些交情,朱芸的那點隱秘事,我總是知道一些。所以,有些擔心你。那時,我想如果你跟朱芸是兩情相悅,便不關我什麽事了。如果你不知情,我總得要管這事。”

許二提到了初相逢,董小葵也不免一笑。想到當初,他對司機編的故事,想到某驀然回首,他站在那裏,身後是青山隱隱,白鷺翻飛。他安然立在那裏,像一幅古典的畫卷。

“所以,是本公子拯救了你哦。”許二一邊說,一邊捏捏她的臉,很得意的神色。

董小葵沒理會,而是拍開他的手,說:“所以,那天晚上你是在路邊等著我?”

“別自作多情了。碰巧而已。”許二一笑,雙手往床頭上一枕,十分悠閑的樣子。

“是嗎?”董小葵十分愉快,尤其是看到許二不自然的神色。

“自然是。”許二語氣篤定。

“那好。你說你什麽時候調查我的?”董小葵一下子轉了話題,想看他訕訕的神色。果然,許二有些不自在地糾正:“都說了不是調查,我隻是想知道——咳,咳,所有的關於你。”

他的語氣到後來越發的淡,聲音也很小。董小葵哼哼地點頭,說:“好吧。即便是這樣,你還是做了調查。”

這是不爭的事實,她一字一頓地指出來,許二臉色越發尷尬,到底是別在一邊,說:“我隻是隨手看看資料。沒有調查。”

“好吧,隨手看資料。那就說說什麽時候隨手看到的?”董小葵饒有興趣,不屈不撓。

許二越發窘迫。董小葵內心竊喜,把這男人逼到這份上,實屬不易啊。平時多麽妖孽的一個人。她心裏竊喜,麵上卻是十分認真地拖著腮瞧著他,撲上著大眼睛,等待許二公子的答案。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第一次與你遇見,其實,拖了你下水。當時,追趕我的人,我們故意有漏走一個。怕給你帶來麻煩。所以,查了一下你。派了人守了你一下。沒想到你竟然是跟舒寧的死有關的人。”

原來並不是因為他看上她,然後去查看她。而是因為那一次不經意的搶出租車,竟然毫無知覺地卷進是非裏。

董小葵眉頭略略一蹙,聽得許二說:“因為舒寧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不過,國寧的事,我是不能插手的,李家與許家是世交,我跟他是發小。他做事向來偏執,他認為對的事,不聽勸告的。舒寧是他最愛的妹妹,跟他關係很好。舒寧的死對他的打擊很大。然後,你竟然就是傳說中間接造成舒寧之死的人。所以,我又深刻查了一下的。就是這樣……”

許二解釋,董小葵“哦”了一聲,到底有些失望。當初,人家並沒有看上她。隻是因為拖了她下水,要護著她,順帶看看她的資料;對她的興趣來源於她是傳說中害死舒寧的人。

原來真相真是並不美好的事情。她就說嘛,許二公子怎麽可能對她一見鍾情。真是提不起興趣的一個原因。董小葵索性躺在**,拉被子蓋上,說了一句:“頭暈,睡覺了。”

“生氣了?”許二問。語氣戲謔。這下換作他逗她了。董小葵不理,側身點點頭。

“失望了?”許二又問。語氣帶笑。

董小葵更不予理會,完全抱著被子,吐出兩個字:“睡覺。”

“傻,你不知你給我多少驚訝。我知道國寧對你做的,看到你這些年走的路,然後看到你在九重天對付孫冠華的氣勢。雖然,我教訓你。可是,我內心很高興,你想要倚靠的是我。後來,你喝酒,你唱歌,你說話,在我懷裏,鮮活而生動的。你說你的夫君一定是一個蓋世英雄。”他慢慢地說。

“酒話罷了。”董小葵低聲說。

“你配得上任何蓋世英雄的,不要看輕自己。”許二說,然後握住董小葵的手。

董小葵沒有回答,一半的臉埋在被子裏,眼淚無聲流淌,這樣的坦白,應該是幸福的。可是,許二這樣悶騷、不善於表達的男人,竟然這樣輕而易舉地說出來。

“小葵,你很聰明。別人是敬我畏我,怕我,想著我的權勢與金錢。唯獨你,無所求,對我好。”他也躺下來,慢慢地說。

“胡說,我待見你的權和錢。我這叫欲擒故縱。”董小葵悶聲說。

“我說過,你要待見就要待見一輩子。”許二將她摟在懷裏。

大約是因為說到了“一輩子”,彼此都沒有說話。也許,他對未來也是沒有把握的。

夜,格外靜默。兩人抱著,卻沒有睡意。周圍十分寧靜,過了好久,許二終於說話,卻隻是機場那一樣的叮囑:“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

“嗯。你也是,注意安全。”董小葵叮囑。雖然是這樣蒼白的四個字,確實是她內心最大的願望。隻要人活著,即便不在一處,也總有相見的一天。人生最難是生離,最怕是死別。如同自己跟爸爸,相見隻能夢中。永遠沒有來路可追。

“我會的。”他將她抱在懷裏。她也抱著他,什麽也不管,什麽也不顧,就這樣睡去,哪怕天明登前途,與君永相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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