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暖冬冷冬

與李斂楓告別,在冬日暖陽的初冬錦城街頭。和暖得不像話的天氣,若不是金黃的銀杏葉將錦城裝點得妖嬈,倒還真錯覺是春天來了。

彼此承諾永不相見。這其實是一種殘忍,即便對方隻是普通的朋友。所以,董小葵並不願意。

隻是,她沒有辦法,因為她不愛李斂楓,或者說她愛不上別人。於是就不能給李斂楓任何一種希望的假象,更不能擾亂他的步調。遠離就是唯一的解。

她看著出租車外那些偶爾飄落的黃葉,車上電台裏正在播旅遊節目,女主播甜美的聲音說著近段時間天氣晴好,錦城周邊各處風景極美,市內幾大公園裏可以賞銀杏黃葉的震撼之美。

她瞧著車窗外,像是什麽都沒想。又像是想了許多,心裏有些空落落了。良久,董小葵才似乎找到一個停歇地,想起李斂楓方才說許二下個月底要跟歐陽家的歐陽薇訂婚了。董小葵聽說過歐陽薇,隻是聽說過這個名字而已。還是上一次,許二帶她去陳少的別墅打牌時,她聽見陳少問歐陽:“你妹妹最近回來了?”

“你說薇薇?”歐陽問。

“是啊。她不是去法國了麽?”陳少撥弄茶杯,卻是莫名地瞧了董小葵一眼。當時,董小葵不知,如今算是知道那一眼了。敢情那些人早就知道許家相中的人是歐陽薇。

“嗯,是回來了。好了好了,別提她了。那丫頭被寵得太過,性子強勢,不喜歡。”歐陽十分不耐煩的,又瞧了在一旁靜默的許二。

董小葵想到當時的情景,不由得抿唇,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原來大家早就知道,而唯一被蒙在鼓裏的,就隻有她。大約那些人像是看待動物園裏的猴那樣看待她的靜默如水吧。

董小葵不由得低下頭。看到自己手背上素淨的皮膚,那串有些滄桑的銀鐲子。

你隻能是這樣的。董小葵對自己說。終於還是有淚滴落在手背上。不過,隻是一兩滴而已,再抬起頭。她卻又覺得輕鬆。他訂婚了,她那一點點的念想都沒有了,以後就可以去找一個靠實的人,去過平淡生活。

默言給的地址在她家附近的一家茶樓,有點西式的裝潢。不是董小葵的範兒。對於從大家族出來的董小葵來說,即便是沒落的董家,茶道也是必須傳承的內容之一。董家不僅有自己的茶道,還有幾棵傳承很多年的茶樹,自然也有一些新的品種。而泡茶的技術與藝術,則是董小葵從記事開始就被爺爺和爸爸教導的。

茶道是中國古代文化的精髓部分,在西式壁畫裝潢的茶樓裏,總是讓人不自在。她找到桌子號,是一位長相還算周正的年輕人,默言正在跟他低聲說話。

董小葵站了站。還是走過去。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默言互相介紹,也是客套地說了大家都在城市裏打拚,多個朋友總是好的。

這句話其實是給雙方退路,給雙方台階,也緩和一下氣氛,不至於讓雙方都難受。

董小葵對那人點點頭,到底不知從何談起,於是彼此沉默,默言自然是借故超市有事要忙。先撤了。

兩人沉默了許久,都隻顧茶。一壺茶喝得淡了,那男人才有些緊張地說:“我——,初次相親。沒什麽經驗”

董小葵一聽,一下子就繃不住掩麵笑了。這一笑,算作緩和氣氛,倒是打開話匣子。談到後來,到底有諸多的不合適,於是臨走時。董小葵結了自己那一份兒錢。說:“我明人不說暗話,最不喜歡曖昧。張先生適才的要求,我恐怕達不到。我不是能在家當專職主婦的人。”

“董小姐——,我隻是——”那男人有些尷尬。

董小葵一擺手,說:“張先生條件優越,著實不錯。隻是,我們不適合。”

“這才第一次談話。”那人說,又覺得是自己說多了,有點失了尊嚴,於是閉了口,慢慢站起來,臉上終於有些難看。

“張先生性格開朗,也不是藏著掖著的人。剛剛已經跟我講得很清楚。總之,今天能認識張先生,很高興。”董小葵伸出手。

那張姓男子終於一笑,握住她的手。於是,這初次的相親就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中結束了。事後,默言有追問過為什麽啊。說這男子十分傳統,有著古典的修養,文學才華也十分高,十分書卷氣,工作單位也很好,爸爸媽媽都是退休教師,這男的又是獨生子。

“不適合啊。他需要的一個能在家做專職主婦的。”董小葵回答。

默言一時沒說話,許久才說了一句:“你的理想不就是相夫教子麽?在家做專職主婦,也並不影響你寫出打動人心的作品。不用去理會外麵的紛紛擾擾,這不是你內心的想法麽?”

這句話一語中的。這確實是董小葵想的,賺一筆錢,在小城買一套房子,和一個有擔當的平凡男子結婚,丈夫在外拚搏,她在家相夫教子的,空閑就寫自己的作品,研究中國神話。

董小葵被默言說中,一句話也不說。默言確實毫不留情地指出:“目前,你還沒有從那個人的陰影裏徹底走出來。所以,你不適合相親。你大約看到別的男子,都潛意識裏拿了那個人與之相比較吧?”

董小葵低頭喝水,默認她的說法。良久,默言敲了她的腦袋,說:“無憂,你怎麽就這麽死腦筋呢?你們之間的形勢,你還看不到麽?”

“看得到。還需要一些些時日而已,你別擔心。”董小葵將手中的玻璃杯子放下,熱水的那一點餘溫在冬日裏迅速流走,她的手指又冰冷異常。

“哎,有些人相遇是緣,有些人是怨,有些人是冤,有些人就是孽。解得開解不開都靠自己領悟。隻是年少的那段彎路終究是要自己去走的,我幫不了你。唯一幫你介紹一些我認為還不錯的人,也許有你見著還能對眼的,就將就著吧。什麽金玉良緣,天造地設。都他娘的是文學作品裏忽悠人的。等你到了真正麵對生活的時候,你巴不得將那些鼓吹愛情萬歲,麵包如糞土的小說作者拖出來狂扁。湊合著不錯就行了。”默言說到後來已經十分激動。

董小葵一邊點頭,一邊料想她也是有著故事的人。有著一些深刻的往事。

“嗬嗬,默言姐又在講人生哲學了。”弄琴從屋外進來,將流蘇披肩拿下來,換了拖鞋走過來。

“你怎麽來了?不是說今天晚上有課麽?”默言問。

“嗯,今天晚上有課。所以,我過來蹭飯,順帶看看你們,許久沒見了。”弄琴往沙發上一坐,就大喊一聲:“麻將,過來。”

麻將是默言養的一條蘇牧,最喜歡睡覺。聽到弄琴說呼喊,也隻是瞧瞧她,繼續睡覺。董小葵在一旁笑,倒是想起乖巧的龍飛虎翼來。想起在寧園的點點滴滴。

想了片刻,忽然清醒過來,覺得自己不該再惦記著跟他有關的任何事了。她搖了搖頭,弄琴卻是說:“無憂,這要徹底結束一段感情,你就要開始一段新戀情。哼哼,盡情去愛吧,姑娘,莫負良辰美景啊。”

“懶得理你。”董小葵捏捏她的臉,起身去幫默言洗菜。其實她也是這樣想的。應該找個什麽人來愛,就會忘了那一個人。

從那天起,錦城破天荒的日日晴好。董小葵也開始了另一種生活:除了工作、睡覺外,就是相親。

她從一名尷尬不自在的初次相親者。逐漸變成了相親的老油條。從最開始的不自在,到後來的遊刃有餘,應付自如。甚至將相親提到了娛樂的高度。

不過,一場場的相親都是鑼齊鼓不齊的。有時候,是董小葵覺得人家不適合,有時候。是人家覺得董小葵不夠他的標準。

當然,相親會遇見形形色色的人。記得有一次,有個所謂的某化妝品銷售經理。本來印象不錯,談吐十分了得,卻不料後來竟然越說越起勁,向董小葵推銷化妝品了。

董小葵訝然,當即認為這人公私不分,不適合。於是,借故走了。

還有一次,還遇見帶了母親一並來相親的。單親媽媽對於她懷著莫大的敵意。董小葵心裏哀歎,最後不得不在這位母親提出苛刻問題時,微笑著說:“我想我不符合你的要求。”

同時,她心裏惡毒地想:你兒子能娶到老婆才怪。

諸如此類的事太多,以至於董小葵後來都不是抱著找個人一起過的目的去相親,而是為了做一期“今天我相親”的電台節目而去的了。

默言和弄琴一開始還說一說董小葵,後來也懶得說她,連安排相親都懶得折騰。拿默言的話說:“為了你的幸福,我都快將人得罪光了。小祖宗啊,你就將就挑一個吧。”

董小葵說:“我已經盡量降低標準了。”

這話一出,弄琴和默言同時“呔”了一聲,各自走開了。董小葵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穿了鞋子,說:“我走了。”

默言從廚房衝出來,說:“隻是隨便說說你,你就這麽小氣?”

“我怎麽可能小氣。是今天有急事。我要趕回電台去。”董小葵穿了大衣,其實,她隻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吃了飯我送你。現在交班時間,也不好打車。再說,這天似乎又要下雨。”默言看看窗外,光禿禿的樹,幾片枯黃的葉子似墜非墜地掛在那裏。

“不用,這月底了,電台總是有得忙的,你知道。”董小葵扣好大衣,拿了包推開門往外走,麻將卻在她腳邊蹭了兩下,撒嬌地叫了兩聲,然後走開了。

她摸著門,倒是一愣,直覺這不是麻將,而是虎翼。心裏到底悲傷,後天就是他訂婚的日子了。

“哎,你這家夥。電台的事忙完,過來喝湯,我燉一些大骨湯,今年寒潮一**的,比去年冷多了。你一個人,最近又忙,想必是懶得燉的。”默言隻得退而求其次。

“我看看吧,不知忙到幾點呢。”董小葵對默言扯出笑容,又極快地轉身往小區外走去。

她隻是想一個人呆這幾天。即便再寧靜如她,說不難過是騙人的。雖然,他們沒有過什麽承諾,沒有過什麽開始,可是有過程。從相遇、相識到一起走的那段日子,生死一線也是經曆過的。

她即便是董家浸潤出的女子,是從小就要為自己做主的女子,孤兒寡母看透人情世故,嚐了親情冷漠的女子,她卻也畢竟年少,遇見許二,她也曾做過許多的美夢。

站在街邊等車,風吹麵如刀割。錦城今年真是冷得異常。果然是下班時間,她站了好久,才打到一輛車,在住處附近找了一家羊肉火鍋店,叫了一份兒單人鍋。雪白的羊肉湯,熱氣騰騰的。

這家店生意十分火,基本上都客滿,周圍都是一群朋友或者一家老小一並在一起,吃得熱鬧非凡。於是,愈加地顯出她的形隻影單,原本,一個人吃火鍋就是讓人感覺很奇怪的。

董小葵便以別人的熱鬧為背景,在這裏刀槍劍戟地吃。是的,她向來認為火鍋就是要吃得夠江湖,夠刀光劍影,才能將心中的不快都拋出去。還有,這樣的冬天,這樣的落寞,就一定要吃火鍋,才會感覺暖,才會有勇氣一個人穿過寒冷走回家去。

她也不知吃了多少,總之,覺得全身都很暖,沒有剛才那麽難過,才結了賬,走回家。是老住宅區,有高大的林木掩映,偶爾有公交車急忙過去,兩邊的店鋪都上了些年頭,連霓虹燈牌子都像是困乏的人睜不開的睡眼。周圍自然寂靜,所以,當她為那個號碼專門設置的來電鈴聲《eversleeping》響起時,竟然讓她的心**一下。

董小葵有些手忙腳亂地去摸出電話來,看到屏幕上顯示他的名字。她卻猶豫了,其實她有些怕許二親口跟她說:“我要訂婚了。”

她就站在陰暗的樹下,看著刺目的屏幕上,他的名字跳躍,耳畔是那蒼涼飄渺的女聲在唱著《eversleeping》,她一直看著,沒有伸手去接。後來,電話終於停了,董小葵鬆了一口氣,卻不料電話又響起來。還是許二打來的,她沒接,他繼續打。不依不饒,如是再三。她終於接起來,聲音都有些顫抖,問:“有什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