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不速之客
2007年舊曆年的最後幾天,風雪載途,寒冷了整個中國。董小葵參加完航空科技發布會,又在酒會上意外遇見歐陽薇。原本因為周珍珍的來電而對形勢有所判斷的她,又一次陷入迷惑中。因為原本在她判斷中,算計她的應該另有其人,而打的是歐陽薇的招牌,可是這一次驚鴻一瞥的相遇,讓董小葵覺得歐陽薇也太讓人看不透。
於是,她料想滬上之行不會那麽容易結束。果不其然,在第二天一大早,服務生就替歐陽薇送來拜會名帖,約她在吃午飯。
她依照名帖的電話,婉言拒絕歐陽薇安排的午餐,卻是借口說在這邊還有一些事情沒處理。希望歐陽薇能來她所在的酒店吃頓便飯,算作她做東。
歐陽薇在電話裏輕輕一笑,說:“看來董小姐對上海不熟。這地方離你住的地方其實很近。”
董小葵並不理會這句話裏些微的輕蔑,而是輕笑,說:“我這人慵懶慣了。不喜挪窩。尤其是這冰天雪地的,若不是特別要緊的人或事,我都不想出門。”
歐陽薇卻並不因為董小葵說她是無關緊要的人而生氣,反而是嗬嗬一笑,說:“昨晚與董小姐一見如故,無奈有些瑣事纏身。直到現在才拜會。既然董小姐還有事不便出門,那我就上門叨擾了。”
“我也十分欣賞歐陽小姐。能得歐陽小姐親自登門,十分榮幸。那我就在這裏準備好茶,恭候歐陽小姐。”董小葵也是笑著說。
兩人又客套幾句,方才掛了電話。一掛上電話,董小葵就讓服務生取來青花瓷的茶具,拿了許二送給她的鐵觀音。據許二說這鐵觀音也是特供的那種,外麵喝不到。他也不過留了幾泡,說是董小葵的茶藝非常不錯,水的火候也掌握得夠,能泡出茶的真正滋味。
擺弄好茶具,放好茶葉。她這才將屋裏整理一番。將行李放到一旁,又開了錄音。這樣做似乎有些卑鄙,但對於可能出現的敵人,她必須謹慎小心;對於可能的陷阱,即便她自己陷下去,也要留下證據。
整理好一切,她又暗想歐陽薇不知是太過縝密,還是太過放肆,竟然這樣昭然而來。昨晚隻看到談笑風生歐陽薇,並沒有看出其他來。今天,她來也好,再審視一下,試探一番。看看到底是敵人,還是路人。
她其實很清楚,自己跟歐陽薇的關係,沒有朋友這一條路的。不是敵人,就是路人。而今,她來拜會自己,如果不是因為對她董小葵好奇,就是因為對她的試探,或者是有別的計劃。董小葵此刻根本看不出對方的意圖,於是做好這一切,靜待歐陽薇,靜待可能出現的真相。
不一會兒,門鈴響了,董小葵去開門。歐陽薇出現門口,一臉微笑,搓著手說:“沒想到上海還挺冷的。”
“今年天氣異常,到處都天寒地凍的。快進來喝杯熱茶,暖暖。”董小葵打開門,不經意地瞟了瞟門外,空無一人。
歐陽薇並不客氣,一邊搓手,一邊走進來。今天的歐陽薇穿得很古典,米色大衣是複古的排扣,衣襟上全是青花瓷色的手工繡花,淡紫色的流蘇搭在肩上,領口處看得到裏襯也是一件淡紫色藍色碎花的旗袍,看那模樣該是夾了棉。一雙褐色靴子,卻也有手工繡花瓔穗。原本身材姣好的女子,這樣的打扮,有了幾分嫻靜典雅的高貴。臉上淡掃峨眉,膚質近乎半透明,粉嫩得很。不過,最獨特的應該是她的頭發,那略卷的長發被隨意綰成髻,斜插一柄木質蝴蝶狀發簪。
而這發簪和綰發髻的手法讓董小葵想起許二。許二十分喜歡木工藝,他親手刻的狐狸木雕惟妙惟肖。他喜歡雕刻木質的發簪,木頭質地細膩,花紋繁複,卻十分清晰美麗。以至於在那個圈子裏看到發簪,竟然都能看出是他的手法,尤其是發簪的花紋隱隱透出一個“Z”字,不知的人以為是佐羅來臨,知情的人都知道那是仲霖的“仲”字第一個字母。
而今,歐陽薇插著這樣的發簪出現,果然是來者不善。董小葵在心裏判斷,麵上卻像是是根本沒看見,依舊笑意盈盈,請歐陽薇入座,爾後選了餐點,讓服務生送來。
歐陽薇神色自若,眉目間流轉著笑,動作十分優雅,平心而論這女子比陳子秀還美。若與董小葵所見過的最美的女子餘姚相比,則又有不同。餘姚有千麵風華,而歐陽薇身上有種貴氣。
兩人相對而坐,一時無語。倒是歐陽薇先打破沉靜,笑盈盈地說:“我與董小姐真是一見如故,連想吃的都一致。”
“嗬嗬,這天寒地凍的,我還是喜歡喝老鴨湯之類的,喜歡暖暖的感覺,倒是欣賞不了冷盤之類的。算作俗人了。”董小葵回答,然後起身將窗簾拉開,窗外雪花亂舞,紛紛揚揚正下得緊。
“是啊,我也最怕冷,也喜歡中餐了。嘿嘿,也是俗人。”歐陽薇調皮一笑,然後靠在椅子上打量董小葵。
董小葵有些尷尬一笑。問:“怎麽了?我有什麽不對嗎?”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臉。
歐陽薇抿著唇笑,說:“沒有。我昨天見著你。聽TONY他們一直誇你,說你為人解決的問題居然用那樣謙遜與得體的方式。後來一說起,我哥也讚你沉靜聰慧。我原本對你一見如故,爾後就越發好奇了。於是今天才這樣冒昧來打擾。還請董小姐見諒。”
“嗬嗬,昨晚不過是我向人家請教,通用也果然是大家,能這樣想。不過,歐陽還會誇人?”董小葵說到後來,十分驚訝,在她印象裏,歐陽可是損人的主。
“哈哈,你也知道我哥最愛損人,可這誇人是極少的。所以我才更好奇了。原本今天的行程都取消了。聽說你可能今天要回去。”歐陽薇說得很自然,很漫不經心。但隻有董小葵知道這句話大約也是一種暗示。因為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的行程,除了電台那邊。
那麽,她知道的話,是不是意味著電台裏有她的人。而她在向自己昭示她的強大?董小葵不動聲色,但願是自己想多。麵上也是秋水長天,波瀾不驚,說:“萬分榮幸。不過一見如故的話,就不該稱呼得這樣生分,你叫我小葵即可。”
“這倒說得是。小葵,你叫我薇薇,或者跟別人一樣叫我VIVIAN。”她說,竟然是伸出手來。
董小葵略微猶豫也是伸出手去,禮貌性地握手,然後吃飯。多半的時間是歐陽薇在談她這些年的生活、學習。到後來,她終於話鋒一轉,問董小葵對她哥哥了解幾分。
董小葵與歐陽隻不過見過幾次,唯一的印象就是他的損嘴,何曾有過什麽了解。她想了想,很認真地說:“歐陽是真性情的人。”
歐陽薇撲哧一笑,說:“得了。他可是這個圈裏有名的敗家子。最快換女伴記錄據說是一天換四個。我家老爺子也拿他沒辦法。他油鹽不進,死活不論的。”
“歐陽大約隻是想過他的生活吧。”董小葵說。
歐陽薇歎息一聲,說:“他不過是在懲罰家裏罷了。當年,他非得去什麽亂七八糟的學校念書,跟一個丫頭談戀愛。那丫頭是山裏的女孩子,聰明是聰明,就是柔柔弱弱的,我爸爸媽媽都說那女孩哪裏是能管住老三的人啊。老三性子那麽倔,脾氣臭,還喜歡在外麵花。不過,我哥就是喜歡那女孩。爺爺也暗中同意,就讓人考驗她一下,誰知這丫頭卻是經不起考驗的,後來竟然自縊而死。這件事,我哥一直在怪家裏。所以,才是如今這樣。”
“哦。原來這樣。”董小葵低語。她不知歐陽薇講這個故事的用意。不過她說那女孩自縊而死時說得那樣雲淡風輕的,要逼死一個人得是怎樣的手段啊,被她說得這樣雲淡風輕。顯然這女人也是極其厲害的主。
“其實,不止是他。戴元慶,你認識的吧?當年他在香港,也有一個女朋友。戴家也不放心這女孩,畢竟要戴元慶將來是戴家的家長,這女孩就要跟戴元慶站在一起維護整個戴家的,她的能力是不是能勝任這個角色,還是未知數。何況,戴家是權貴之家,難保這女孩就不是衝著這權勢去的。所以,戴家人就讓女的放棄戴元慶。其實,原本也是試探,誰知那女的真是堅決放棄了他。即便後來戴元慶解釋是家族的試探,那女子也堅決不回頭,後來就去了意大利。戴元慶這些年拒絕很多人,對於家長安排的全都挑出無數的毛病。大約還抱著期望等那位回來。”歐陽薇一邊喝老鴨湯,一邊閑聊。
這種看似極其平常的閑話家常卻太不尋常。聽許二說起,歐陽薇也不是八卦的主,何況她們並不熟,還不足以聊這些八卦。但歐陽微卻說了歐陽和戴元慶的過往,那些齊大非偶的愛情,那些悲傷的結局。不過,無一例外,歐陽薇提到了一個詞:試煉。
難道歐陽薇在告訴她大凡權貴之家選人,都會有一係列殘酷的試煉麽?如果這是真的,歐陽薇出自什麽目的告訴她?
論交情,沒有;論仇恨,卻該是有的,無論她愛不愛許仲霖。卻都是因為她的存在,讓堂堂歐陽家小姐不得不被逼退婚。
董小葵再度陷入迷茫,看不清歐陽薇的舉動,隻是麵上依舊平靜。待她敘述完,隻是浮光掠影地回應:“這世上,愛情是一個人的事,幸福從來是兩個人全力以赴的努力。若隻是愛一個人,那個人不愛你,或者不夠愛你,再全力以赴到底,陰謀陽謀都用上,也不過是悲傷的結局。你哥和戴元慶的愛情都讓人唏噓心酸,那結局卻都是必然了。或者是他們給對方的勇氣不夠,或者是原本雙方都太愛惜自己。”
這話看似在評論戴元慶與歐陽,其實是在對歐陽薇說:你愛許仲霖,可是他不愛你,即便你用盡陰謀陽謀,也不會有幸福。
“愛情是一個人的事,幸福是兩個人全力以赴的努力。是這個道理了。”歐陽薇歎息一聲,爾後一笑,說:“小葵總是看得透徹的,也不知會不會為了幸福全力以赴。”
這時,兩人已經吃完,董小葵站起身按鈴讓服務生收走餐盤,自己卻是徑直走到廳裏泡茶。一邊洗茶具,一邊回答:“對於一切我自有分寸與尺度了。”
歐陽薇在她對麵坐下,隻是看著她泡茶,也不說話。董小葵也認真洗茶杯,測量水溫,泡茶。倒掉初杯,第二杯捧給歐陽薇。
歐陽薇聞了聞,略一驚,說:“這是上好的茶,外麵——”
“外麵沒有的。這是以前仲霖送的。我一直沒舍得喝。”董小葵漫不經心的語氣。
“哦。原來如此。仲霖哥總是喜歡送女子茶或者木發簪。他喜歡古典氣質的女子。”歐陽薇語氣也極輕,似乎在說無關緊要的事,末了,還伸手理了理垂在臉龐的一縷頭發。
董小葵端杯喝茶,雲淡風輕的神色,連語氣也淡到極點,說:“恕我不客氣地說,歐陽小姐與我交情甚淺,此番談話,也沒見著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我這人不喜拐彎抹角,歐陽小姐的來意,可以直說了。”
歐陽薇端青瓷杯聞香,輕抿,嘖嘖讚美好茶好茶藝,這才長眉一抬,問:“你不覺得你如此,太過顯山露水,在與人對壘時,太過沉不住氣了嗎?”
“楚河漢界的人,沒有必要藏著掖著。何況,歐陽小姐來的意圖,不就是如此麽?我隻是成全你而已。”董小葵笑語盈盈。
歐陽薇笑著點頭,說:“我真是有些喜歡你的。”
“我也有些喜歡你。可惜,我們還得楚河漢界。”董小葵慵懶地靠在椅子上,語氣平靜。
“你倒認得清形勢。是的,我們必須楚河漢界。既生瑜,何生亮。這就是宿命。”歐陽薇臉上的笑全然沒有,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淡然冷清。
“所謂宿命是自己性格使之然,看破了,就什麽都不是。你又何苦執著。”董小葵說。這一刻,歐陽薇已經是公開宣布她是敵人。董小葵到底有些遺憾,原本想這樣大家族出生的女子,到底有不同氣度,在遭遇許二那樣威脅的情況下,對這樣可惡的男人必然不會喜歡。
“關鍵在於願不願意看破,而我——,不願意。”歐陽薇一字一頓地說,然後又像是回憶往事一樣敘述:“我十三歲初見仲霖,在希臘。他和陳子秀一起遊愛琴海,我和我哥一起。那時,初見他,那樣燦爛奪目,神情像是九天之上的星星,幾乎是第一眼,我便喜歡仲霖。隻是有陳子秀在,我從沒有奢求。後來,陳子秀終於不在了。他雖然不停換女伴,但那些女子都是船過水無痕,風過無香的符號罷了。我努力讓自己更優秀,想著等幾年,讓他心上那巨大的傷口平複一些,我就回來伴著他。可是,我沒想到他會遇見你。嗬嗬,仲霖雖然強悍,但他是需要守護的人。董小葵,他是我看中的男人。我必然使勁渾身解數,看你有沒有本事守住他。之後的每一步,你招架不住,就會失去仲霖。我可是出招了。”
歐陽薇說到後來,臉上時而遺憾,時而陰鷙,有一種飄忽不定的笑,那眼神似乎又很迷離。
董小葵瞧著她,然後半垂眸,將手中的茶倒掉,說:“我沒有必要迎戰,無意義而可笑的事。”
“局已經開。由不得你。這局由我定,破得了,破不了,就看你的本事。”歐陽薇豁然站起來。
“你何苦,如果深愛仲霖,就該去抓住他。”董小葵施施然站起身,將熏香爐裏的熏香撥了撥。
“如果對方守不住仲霖,不能保證他一輩子都幸福。我絕對不會將仲霖交給這個人,哪怕仲霖不愛我。我想許家也不會將仲霖交給這樣的人。而你,目前還沒有資格守住仲霖,讓他幸福。”歐陽薇一臉清冷,語氣淩厲。
董小葵很平靜地看她,慢騰騰地說:“午飯已經用了。好茶也喝了,歐陽小姐可以離開了,我想小憩片刻。”
這是逐客令。歐陽裹了裹流蘇披肩,看了看董小葵,說:“今天,我話已帶到。雖然我是一介女子,但歐陽家也是時代戎馬,說一不二。”
董小葵半垂著眸瞧她一眼,說:“慢走。”
歐陽薇理了理大衣,拎起桌上的包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她終於按捺不住一樣,問:“董小葵,你為何不問我一些事情?”
董小葵腳步一怔。其實她想問電子郵件VIVIAN是不是她,陳佳川的事是不是她做的。可是,她隻是說:“我沒必要知道與我無關的事。我隻做我自己認為對的。”
歐陽薇聽聞,什麽話都沒有說,隻瞧他一眼,轉身離開。